第18章
二月中旬時齊睿回來了,一開始我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齊灏來看“小可愛”時,漫不經心地道,“你去看看小十吧,回來幾天了一直沒有上朝,再這樣下去,我可瞞不住了!”
我那時才知道齊睿已經回來十天了,當天下午我去了睿王府,守門小厮含糊其辭地道,十爺在青源,并且已經在那裏呆上幾天了,青源實際上是一座花園,當時小十對徐卿一片癡心特地請了工人将王府重新布局開辟了獨屬于兩個人的私密空間,不過,據我所知,徐卿沒來過幾次,那裏不過是只帶着小十自己的記憶,真可憐,連回憶都不曾留下。
剛踏進拱門便聽見陣陣嬌笑聲,女人特有的脂粉味久久彌漫令我作嘔,青源正中間的涼亭內,小十半卧在躺椅上,衣衫半露,一群女子趴在他的身上皆是衣衫不整,甚至一個大膽的女人竟直接湊上唇想要把嘴裏的酒喂給他,齊睿一皺眉竟張嘴飲下了那女子喂上來的酒,眼中隐隐藏着笑意,整個涼亭極盡奢靡。
我再也顧不上害羞,幾步踏了進去一把奪過齊睿手裏的酒壺,咕嚕咕嚕的一飲而盡。
“你們都給我滾!”我大怒,顧不得風度儀态沖着那一張張濃妝淡抹的臉大吼道。
那群女子先是被我的氣勢給吓到了,但不過一會其中幾個膽大的便回過神來,笑着道,“這是哪裏來的美人啊,怎麽這麽大的火氣?!我們都是來伺候十爺的,何苦傷了和氣呢?!”
我不言,這群自以為是的女人,他們肯定把我當成“他們”分之一,真是天大的笑話!有幾個人甚至已經又圍到了齊睿身邊大倒苦水,說我如何如何兇,如何如何不懂得體貼人,我在心中嗤笑一聲,一巴掌扇在齊睿的臉上,“小十,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
齊睿好像現在才清醒,捂着自己的左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我,那群女人早就瘋了,四處喊着侍衛來護駕,齊睿卻是突然笑了,“小七,你怎麽來了?”他看了看周圍驚慌失措的女人,擺擺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爺,這個女人剛剛打了您,您一個人留在這裏多危險啊!”
齊睿沖我笑了笑,“不關你的事,她就算是打死我,那也是我活該!”
女人們這才驚訝的退了出去,走在最後面的甚至還一步三回頭,我知道他們肯定是誤會了,以為我是齊睿心底的人才能得到如此殊譽,事實上,我不是,我只是從小和齊睿打着架長大的,若不是齊灏經常在中間充當和事老,再加上我倆身手不相上下,沒準真的會像齊睿所言,打死一個才罷休。
我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抓起旁邊的酒盞一飲而盡,“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會饒了你,現在我恨不得把你丢進黃浦江喂魚。”
齊睿還是笑着與我遙遙對飲一番,“你還叫我小十,真好,小七,其實你根本沒有生什麽氣是不是?否則早就直呼其名了!”
我一想還真是,到底是一起長大的連我的這點小心思都猜得到。我确實沒有生氣,只因為感同身受,當年齊銘要娶他人為妻時,我不也是抱着逃避的态度逃之夭夭嗎?其實和現在的齊睿沒什麽區別?只不過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來忘記,我選擇遠離,齊睿選擇用與徐卿完全不同的女人來麻痹自己。
齊睿整好了衣襟半坐起來,“小七,如果你是來做說客的那就回吧,我只能說我還沒有想通。”
我笑了笑,舉起酒杯,“誰說我是來做說客的,我只是想找個人喝杯酒罷了!”
齊睿也朗聲大笑起來,兩個人不再多話,果真是一杯杯飲了起來,齊睿還覺得不過瘾,換了大碗,頗有些不醉不歸之感。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失去了意識,只知道齊睿迷迷糊糊的嘟哝了一聲,“小七,她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我靜了靜,好像說了什麽,但又記得不那麽真切,“或許,或許,她真的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僅此而已。”
後來我被送回了宮,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酣睡了一整夜,一個夢接着一個夢,夢裏有十三歲的齊銘,滿臉溫潤的笑,當我想要抓住他的時候,又發現那些只是泡影,轉瞬即逝。再後來是齊灏,他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背着陽光朗笑道,原來你就是顧小七,也不過爾爾嘛!然後是齊睿,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這麽一個臭丫頭,誰願意和他一起玩!然後是扭打在一起的我們。
我被破曉的第一聲雞鳴吵醒,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天還是暗的,我一個人坐在黑暗中,突然很想要哭,大哭一場,我不知道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曾經無憂無慮的青澀少年,曾經那麽美好的相伴,難道真的只能是曾經。。。
齊睿開始上朝恢複正常的生活,我松了口氣,可是現在的齊睿再沒有了往昔單純的傻笑,有時候他略帶苦澀彎起的嘴角讓人心痛。平平淡淡中我度過了明德十六年的二月,進入三月我院子裏種的花基本上都開放了,這才讓我的心情稍微好些,好像又看到了生的氣息,兩天前皇後娘娘以賞花為由宴請後宮,六宮之人都收到了請柬,當然,我也不例外,盡管讨厭這種冠冕堂皇的聚會,可皇後娘娘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宮裏很久都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就連陛下都說一定會去捧場,于是,就更沒有人敢推辭了。
這次的露天聚會在皇後娘娘的院子裏舉行,幾乎稱得上是座無虛席了,距離宴會開始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我才磨磨蹭蹭的走了進來,我的座位在角落裏,雖然偏遠可幾乎看得清每個人的動作神情,剛剛落座就看到齊睿遙遙的沖我舉杯,我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從剛剛踏進來我就感到一束目光緊緊追随,心裏也清楚是誰,可就是強逼着自己不去看他,目光四處游移,不遠處,安寧狠狠地瞪着我,待與我的眼神接觸後,她好像受了驚似的,堪堪躲了過去。安寧旁邊的位置一直空着,這個齊灏,不管什麽時候都能做到我行我素,現在這個時辰除了姑母,皇後娘娘,陛下,也只有他敢由着自己的性子遲到,我都懷疑他會不會來。
想着曹操曹操就到,齊灏一身藏青色長袍姍姍來遲,頓時吸引了在場所有的女性目光,他挺拔俊逸如一棵巍峨的松,眉宇間的傲氣不羁有一種灑脫的貴氣,看到他來,衆皇子們紛紛發難。
“老七,又遲到了,自罰三杯。”
齊灏朗笑着,“喝就喝,今晚不醉不歸。”
太子溫和的開玩笑道,“只是罰酒可不行,這是老七的強項,他自然是爽快,不如我們讓他給我們獻上一曲吧!”
聞言,全場轟然大笑,很多人都邊鼓掌邊大聲叫好,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齊灏的歌聲,我小的時候聽過一次,說真的,他的嗓音極好,可不知為什麽,每一個音符都不在調上,小十聽了幾句就忍不住捂着耳朵鑽進了桌子底下,大喊,“七哥,求求你,別唱了,我以後再也不偷你的酒喝了!”可見,齊灏的歌聲算是極有穿透力的了。
一群人正鬧着向齊灏的杯子裏倒酒,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皇上,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駕到。”
全體鴉雀無聲,衆人恭恭敬敬的跪下,陛下的朗笑聲漸漸清晰,“平身吧,剛剛玩的那麽開心,不要讓朕打擾了你們的興致!”
衆人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
皇後娘娘和姑母分別坐在陛下的兩旁,姑母笑着道,“妹妹聽聞姐姐新得了盆奇花才邀了大家來賞花,可我們都來齊了,花呢?姐姐這個關子也賣的太大了點吧!”
我向四周看了看,這是皇後娘娘的院子,珍奇的花草自是不少,可這裏有的其他宮裏也不一定沒有,稱不上珍稀,距我們不遠處是一個水塘,夏天的時候裏面荷花盛開說不上的熱鬧,而現在就有些凋敗了,我也不明白皇後娘娘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真的得了盆奇花?
“妹妹別着急,最好的總是最後才亮出來,本宮保證,今天一定讓大家不虛此行!”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宴會又恢複了開始時的熱鬧,但到底是顧忌着坐在上首的三個重量級人物,剛剛喧鬧不已的衆位皇子也收斂了很多,酒至一半,皇後娘娘笑着起身敬了衆人一杯酒,然後音樂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變化,原來喧鬧的絲竹聲突然變得靜谧祥和,不一會,一股清淩淩的泉水陡然湧出,讓人心神一震。
突然,池塘那邊閃起了一道耀眼的金光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我也驚奇的看了過去,頓時眼前一亮,太美了吧,只見原來還萎靡不振的夏荷突然間便開了滿塘,紅豔豔的襯着大片碧綠碧綠的荷葉,嬌豔欲滴,那荷葉上還閃爍着亮晶晶的水珠,美得讓人不忍直視。
“原來這就是姐姐說的奇花啊,果真是奇了!”
皇後娘娘嫣然一笑,并未答話。
這時音樂聲又是陡然一變,更加的溫柔,更加的輕快,水塘中間原本黑漆漆的一片突然亮了起來,一朵白蓮花靜靜地含苞待放,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白蓮花緩緩綻開,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安詳的跪在花瓣裏,微微低着頭,所有人都看呆了,我向四周打探了一番,那群平時見多識廣的貴族們皆傻了眼,獨獨盯着池中的女子不放,偶然間掃到齊銘,竟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我不知道他這樣看了我多久,我只覺得臉頰一熱,忍不住低下頭去,齊銘的旁邊是齊灏,他好像目睹了剛剛的那一幕,一雙含笑的眼睛裏分明藏着怒氣,要說最與世隔絕的當屬齊睿,一整個晚上他都在自斟自酌,不去招惹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幹擾,我忍不住看向主席位,陛下的目光也被花中的女子所吸引,幾乎稱得上是目不轉睛,姑母的表情倒是沒有變化,可她進我的雙手顯露了她真實的情緒,而皇後娘娘自始至終都保持着一個姿勢,含笑觀察着身邊人的反應,一片靜默中,我好像猜到了什麽,感應到了什麽,希望老天保佑,我想的都是錯誤的。
當絲竹聲開始急促流轉時,蓮花中的女子突然起身,衆人這才看到她的臉,可是白紗朦胧中竟然看不真切,只覺得那是個很美很柔的女子,她的腰肢像柳枝一樣纖細,她的手臂像蛇一樣靈活,她在月光下猶如舞動的花仙子,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妩媚,每一個眼神都讓人心動。
我卻徹底的震驚了,“碰登”一聲脆響,我擡頭就看到齊銘呆呆望着池塘中央,滿臉的不可置信,手裏的酒杯也應聲落在地上,我有些擔心,又有些心痛,只因為我可能和他一樣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我看向齊灏,對他使了個眼神,齊灏心領神會一只手握着酒杯含笑飲下,另一只手卻在桌子底下暗暗地按住了齊睿,我這才有些放松了,轉頭去看池中的景象,不知何時水中多了幾個紅衣少女,宛如荷花轉世,他們腳踩碧綠的荷葉身輕如燕,池中間的女子面容隐在面色的面紗下更多了一番神秘的美感,當美妙的絲竹到達最高潮時,四個綠衣女子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根紅色的絲帶只是輕輕一抛便從四個方向鈎住了白衣仙子的腰,那女子微微一笑,身子瞬間騰空,纖細的腰肢在空中翻了一圈又直直的站了起來,一雙顧盼生姿的美目只看向坐在高臺上的男人,閃亮如星辰,一曲終了,她在紅絲帶的牽引下穩穩地落在地上,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在靠近高臺的地方跪了下去。
“民女徐卿拜見陛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