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臘月底邺城今年的第一場雪匆匆來臨,不過是一夜鵝毛大雪席卷了整個皇宮,清晨起來外面是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鋪滿了小院,齊灏送我的那頭小狼崽被移到了西廂房,寒冷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小家夥的食欲,整日吃好喝好就剩下睡大覺了,我一大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小家夥喂食,看着它沒心沒肺的吃得開心心底竟油然而生一股羨慕。
“沉香,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我站在廊下看着皚皚白雪,回頭對一直守在旁邊的沉香吩咐道,沉香也未阻攔,從裏間踱步而來将雪白的狐裘披在我身上,接過木喜遞來的暖爐塞到我手裏。
“公主,路上滑您小心一點。”
我點頭撐着傘緩步移出存菊堂,站在空曠渺茫的皇宮裏,只覺得悠悠天地靜得獨有我一人,是一種沒有歸處的孤獨,很多時候我讨厭邺城,讨厭這裏的律法嚴明,讨厭這裏的一板一眼,可是我卻奇怪的喜歡上了這裏的白雪,那樣純淨又那樣熱烈,好像可以将一些肮髒與罪惡一并的掩蓋,待雪化後,又是水洗一般明晃晃的天空。
幾天前姑母對我說過的話自然而然地飄進腦海,小七,陛下有心招撫匈奴,自古以來維持兩國和平最好的方法便是和親了,陛下的女兒少,如今只剩下安寧,她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陛下恐怕不舍,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其實陛下也可以直接封大臣之女為公主嫁到匈奴去,可那分量畢竟是不夠的,你可是太後生前親口認得幹孫女。。。
她欲言又止話裏話外的意思我聽得一清二楚,男人忙着征服世界,征服天下,卻讓一個個女人淪為無辜的犧牲品,我不懂這究竟是為什麽?若是戰争不止野心不休,單單是那一個女人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我也知道自己有多少無可奈何,若是賜婚的聖旨下來了,我也只能千恩萬謝地接旨謝恩,再多的苦與埋怨只能往肚子裏咽。
這樣想着心裏的郁悶噴湧而出,果斷的扔掉手裏的傘任由鵝毛大雪飄在身上,飛進嘴裏,迷蒙了雙眼,刺骨的冰涼卻緩解不了心中的憤怒,突然,後背一痛,“碰登”一聲一個雪球在我身後炸開,我疑惑地回頭就看到齊灏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得意的沖我笑,他穿着一件玄色金邊長袍,外罩一襲黑色披風,與四周皚皚的白雪形成鮮明的對比,卻有着一股不輸于天下之氣的傲慢。
我心情本來就不好,自是禁不起挑釁,随手抓起一大捧雪用力地往他身上扔,齊灏也不躲閃任那白雪沾濕了衣襟,嘴角的笑卻是越擴越大,又揉了一個雪球朝我扔了過來,我當然不會像他那麽傻一閃身躲了過去,卻不想另一個雪球接踵而至正正巧巧砸在我的臉上,力道不大卻讓我半天沒有睜開眼睛,齊灏站在不遠處一只手扶着樹欣賞着我狼狽的模樣笑得差點直不起腰來。
“齊灏!不打的你滿地找牙我誓不罷休。”
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我和齊灏這對幼稚的小鬼一來一往的打起了雪仗,誰都不服輸誰都不讓着誰,明明累得氣喘籲籲,頭發披散狼狽之極,可不知為什麽心底的那一點點郁氣竟慢慢的消散了,累過之後笑過之後,心情一片晴好。
最後,兩個人靠在樹上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齊灏微喘了幾口氣,坐直了身子,挪了挪身子坐到我面前,“小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放心吧,匈奴你去不了,誰同意了我都不同意,別忘了你答應我什麽,大不了我去求了父皇,我就不信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比不過那群野蠻的匈奴人,再不濟我就帶你私奔,天地之大難道還找不到我們的容身之地嗎?”
我被他無賴的口氣給逗樂了,也對,大不了就是逃嗎?逃婚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一回生二回熟,總能養活我自己,齊灏見我笑了這才松了口氣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雪。
“走吧,別裝憂郁了,回宮換件衣服小心感冒了。”他說着伸出一只手,低頭笑看着我,我大大方方地把手交上去,那雙手幹燥而溫暖,大大的緊緊地裹住我冰涼的小手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他只是稍稍用力便把我拉了起來,我腳步一踉跄正正悄悄落在他的懷裏,齊灏手臂一緊,我便徹底的掙脫不開了。
“怎麽了?這就想投懷送抱了。”
“齊灏,你個混蛋,流氓!快放開我!”
那“心安”“感動”什麽的,都是放屁,這家夥還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
兩人僵持着,遠遠地齊灏的小厮阿南深一腳淺一腳的跑了過來看到糾纏的我們腳步一滞停在了原處,打着轉的不敢過來,我掙紮的更用力了,臉漲的通紅,齊灏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緊緊地圈着我,看着我掙紮笑得合不攏嘴。最後,我怒極,一腳踩在他的黑色長靴上,齊灏低呼了一聲,這才松了手。
“顧念卿!你屬貓的吧,爪子怎麽這麽利?”
我低頭整了整衣衫挑釁地看了他一眼,“你!活!該!”
阿南看我們這邊收拾整齊了才匆匆地跑了過來,看來是真的有急事啊。
“爺,我們該走了,太子他們還等着呢。”
齊灏随意地“嗯”了一聲,饒是這樣還不緊不慢地把我送到了存菊堂,沉香他們看到我狼狽的模樣吓得臉色都變了,齊灏囑咐了他們幾句這才匆匆離去,我看着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白雪間直到變成一個再也看不到的黑點,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轉身走進宮殿。
齊灏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藥草的清香,濃濃的有些嗆鼻,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早有小厮殷勤備至的挑了簾子,內廳裏升了火爐,那悶悶的熱浪伴着更加濃郁的藥草味無緣無故的讓人升起一股煩悶,久久不散。
正廳裏分為兩排,坐在正位臉色有些蒼白眉目含笑的病書生正是當朝的太子爺,他的下首分別坐着衆位皇子,氣氛融合的喝茶聊天,齊灏脫了披風随手扔給一旁的小厮,笑着走了過去。
“老七,你總算是來了,你自己說說哪次咱們兄弟幾個好不容易抽時間聚聚你沒有遲到?又跑哪裏鬼混去了?”坐在太子左手邊的大皇子不拘小節的嚷嚷道。
“大哥,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是誰用贏我的那棟宅子金屋藏嬌來着?你們可不知道,大嫂那脾氣火爆得很哪,一大早就跑我那裏鬧了一場,說什麽我帶壞了大哥,這可真的冤死我了,若不是為了應付大嫂我何至于遲到啊,你們再這樣一家子聯合起來欺負我,我可就什麽事都不管了,由着你們鬧去吧!”
一句話立馬讓大皇子齊珉禁了嘴,全場哄然大笑,太子齊恪邊笑邊搖了搖頭無奈地道,“你這張嘴呀。。。”
齊灏向他行了禮,轉身挨着小十坐在了下首位,還沒剛坐下齊睿就貼了上來,“七哥,我讓你幫我找的東西呢?找到了沒,這都好幾天了!”
齊灏笑着喝了口茶,“急什麽這不正找着呢嗎”故意頓了頓。擡高聲音道,“小十,不是七哥說你,這次你可找錯人了,我可聽說你六哥最近剛得了一對珍珠犬,你說你想養狗就應該找他要呀,不過這珍珠犬那也算得上是價值連城了,人家舍不舍得給你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被提到名的齊銘微愣随即笑道,“有什麽舍不得的,橫豎不過是條狗,小十若是想要,待會我派小厮給你送條過去便是了。”
“我可聽說珍珠犬都是成對養才長得好,哪有送一條的道理呢?小十還是你的誠心不夠呀!”
“養狗,沒聽說過小十有這個癖好呀?”齊恪饒有興趣地調侃道,“還記得小時候這小子不知道什麽原因得罪了小七,小七為了報複他偷偷的把狗毛藏在小十的枕頭底下害的他一個多月沒出過門,聽說那臉腫的跟豬頭似的,我和老六去探病愣是被擋在了門口,怎麽?還沒長教訓,跟自己過不去?”
“二弟,大哥可得說說你。”齊珉趁機插嘴,“現在哄女孩子開心送些小禮物是最尋常不過的了,我看我們小十不是想自己養而是想送給姑娘吧。”
全場又是一陣大笑,紛紛開口起哄問齊睿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這麽費心思,惹得齊睿瞬間就紅了臉,連忙矢口否認,“你,你們,說什麽呢?我是要送給小七,她就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六哥,你就送給我吧,過兩天她生日沒什麽像樣的禮物可是要挨打的。”
衆人罵着他沒出息被一個小女子給制得死死的,卻再沒人拿他打趣,太子爺坐在上首雲淡風輕的品一盞茶,可誰不知道顧念卿私下裏拒絕過皇後娘娘的賜婚不惜逃出宮去,如今風波還沒過去呢,誰敢在老虎嘴裏拔牙啊!再說了,那顧念卿素來和齊睿交好,兩人從小就一起吵吵鬧鬧的,也沒人覺得他們有什麽暧昧,一時之間話題便被轉過去了,齊睿暗地裏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小十許久都沒這麽求過人了,我這個做哥哥哪有拒絕的道理,不過是兩條狗晚上我就派人給你送去,但你可要小心了,再變成豬頭別向我讨醫藥費。”
“那我這裏先謝謝六哥了!”
衆人又是一陣寒暄,唯有齊灏雖是嘴角帶笑,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剛剛還說只能送一條,現在這麽大方,那兩條珍珠犬怕是早就給小七預備着的吧,如今不過是借花獻佛,老六啊老六,你果然是還沒有死心!
“好了,閑事聊完了現在聊正事吧!”齊恪笑了笑發話道,“眼見着年關在即,父皇把家宴的事情交給我來辦,依我的意思就按照慣例擺在承禧宮,你們有什麽意見就盡管提。”
“今年與往年不同,匈奴的使者還在,我朝素來重禮儀,家宴怕是少不了他們,省得被外人說咱們怠慢和談使者。”齊灏道。
“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想過,雖是家宴但宴請他們也是必不可少的,今年你們都機靈些可別惹出什麽岔子給我們大齊丢臉。”太子沉思了一會接着道,“噢,對了,老六,和談的事怎麽樣了,這都一個多月了父皇都有些急了。”
“二哥,不是我不願意談,是他們,他們。。。”
“他們怎麽了?”
“六哥,你看着我做什麽,有什麽話就直說,我可沒做過什麽虧心事,沒什麽把柄落在你手上的吧。”齊灏不滿地嚷嚷。
“老七,你說什麽呢?”齊銘突然詭異地一笑,“耶律弘毅說,除非,除非老七跟他回匈奴,否則,一切免談。”
全場再愣了三秒後又是一場大笑,甚至有人開玩笑道,“不如,老七,你就從了他吧,去匈奴也沒什麽不好,還能為咱大齊争一份利益,兩全其美呀!”
齊灏在衆人的調侃裏瞬間黑了臉,去匈奴?去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