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整個邺城最繁華的地方當屬東西二市,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天子腳下,寸土寸金,普通百姓人家無非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而自市興起後,商業開始繁榮,自此雇傭工人進入市井之間,單憑力氣賺一點辛苦錢。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一天的勞作後走入酒館喝兩口小酒吃點蠶豆便是最大的奢侈了,此時位于西市的一家酒館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你們聽說了嗎?太子妃就在幾天前被毒死了!”
“真的假的?太子妃身居東宮想毒到她哪有這麽容易?瞎扯什麽?”
“嗨!你還不信我是不是?我有個遠房親戚在宮裏當差,前兩天回鄉探親才說的,看着吧,這兩天皇上就會為太子重新選妃了。”
“這太子妃可才剛死,身體還沒冷全吧,就要來新人了,這皇宮還真是人情比紙薄!”
“可不是嘛,位高權重的人誰不是三妻四妾,我還聽說,皇上有意把顧将軍的女兒許給太子,兩人可是青梅竹馬,般配得很吶!”
“顧将軍的女兒?不就是那個從小被送進皇宮交由顧貴妃撫養被封為建安公主的女嬰嗎?時間也過得太快了,這就要嫁人了!”
“人家哪裏是女嬰,上個月剛過及笄之年,其美貌就已經傳遍整個皇族了,求親的人可是踏破門檻了,這次把她許給太子那可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這皇後娘娘和顧貴妃不和可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顧貴妃同意這門親事嗎?”
“怎麽不同意。。。”
這邊聊得正開心,店小二早就看不下去了,招呼完一個客人後連忙過來阻止,“我說衆位大爺們,你們不要命了,當衆談論皇家的事是要掉腦袋的,我們店小還要做生意呢!”
衆人這才停嘴換了個話題倒也是熱熱鬧鬧。
“嗨,客官,幾位您裏邊請!”
衆人的目光被門口的兩個男子給吸引住了,前面那人一身淺藍色的粗布長袍,眉清目秀氣質超群,身後那人作書童打扮,一眼就看得出不是小門小戶走出來的,店小二也算是見多識廣,一看這兩人的面容就覺不凡,尤其殷勤地跑上跑下伺候着。
這不會是偷跑出來玩耍的大家公子吧?衆人猜測着倒也不覺奇怪,內城的公子哥們耐不住寂寞溜出來也沒什麽稀奇的,酒館在靜默了幾秒後又恢複了開始時的熱鬧。
那兩人擇了角落裏的位置一前一後的坐了下來,青衣小書童警戒的掃了掃四周的環境,不安地湊近他家公子,“小。。。公子,我們都在西市逛三天了,您真不打算回去了!”
我正百無聊賴的撿着盤裏的花生米吃,聞言才轉過身來狠狠地敲了一下小書童的頭,“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好不容易逃出來,怎麽能輕易回去?”
小書童揉了揉自己的頭,委屈地道,“公子,這外面該玩的咱也玩了,該吃的也吃了,再不回去,皇。。。黃老爺可饒不了我!”
我望着門外做思考狀,“誰說該玩的都玩過了,接下來我們要。。。”我故意買了個關子,才緩緩地道,“懸-壺-濟-世!”
“啊——”小書童嘴裏的花生米瞬間就掉了下來,我的心情就更飛揚了。
邺城分為內外兩城,內城多是官宦富商等有錢有勢的人居住,普通老百姓很少能進得去,而外城就熱鬧的多,各等級的百姓皆可進入,外城周邊坐落着許多村莊風景秀美,民風淳樸,如今我就帶着我的書童——阿沉住進了其中的一個小村莊裏,開始時阿沉以為開醫館只是我一時的心血來潮卻不想不過兩天,惠民醫館就開張了,他嘴巴張大到可以吞進十幾只蒼蠅,但終究是不敢反抗,只能默默的供起了觀音一天三次的燒着高香,就怕我哪天醫死了病人殃及池魚,索性醫館新開張來看病的多是感冒傷風等小毛病,吃了我的藥後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阿沉對此傻了眼大感自己燒香拜佛起了作用,從此更加變本加厲,害得我每次走進房間都以為升了天,雲霧缭繞的還真有幾分民間話本裏天堂的景象。
轉眼間一個月已經過去了,我過的甚是悠閑,忙時坐診救人,閑時曬曬草藥,喝喝清茶,只覺得神仙不過如此。這天天氣極好,醫館裏甚是冷清,我拉着阿沉在院子裏曬太陽,阿沉自離開了家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話痨,只要有空閑就拉着我唠唠叨叨的說什麽“醫者父母心”“行醫可不是開玩笑”,我念她年紀小未經過事便不與他斤斤計較,索性他也是個懂分寸的,見我還有點三角貓的功夫就把心放進肚子裏去了,但話痨的本質不變,唠唠叨叨的一說就沒個完。
此時我躺在院子角落裏的一堆柴草上,嘴裏叼着根柴草棒,哼着小曲昏昏欲睡,阿沉端着一盆髒衣服經過我的身邊時嘴立馬張得老大,好像我做了什麽冒犯天條不可饒恕的錯事似的,“小。。。”我瞪了她一眼她立馬改口,“公子,您怎麽能睡在這裏呢?真是。。。真是,半分儀态都無啊,這要是讓皇貴。。。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扒了奴。。。我的皮!”
他一緊張一句話漏洞百出,我知道人的習性一時半會很難改變也懶得與他計較,反而對他狡黠的一笑,“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能知道呢,所以放寬心吧。”
他嘟嘟囔囔走到井邊顯然是很不贊同我的觀點,卻也沒有多加阻攔,這也是我為什麽帶他出來的原因,年紀不大卻懂得察言觀色,知分寸識大體。
阿沉嘩啦啦的打了一盆涼水開始悉悉索索的洗衣服,看起來心情也是格外的好,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自己都要睡着了時,話痨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公子,您的眼光真好,這個村莊好山好水的,果真生活在這裏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我點點頭,望着遠處的青山似是陷入了一種回憶,“這是我生母的故鄉,聽說當年我父親受了傷來到這個村子,那時我母親也是一名大夫醫好了父親也偷走了他的心,我也開個醫館沒準能像母親一樣巧遇良人啊!”最後一句話我說的随意,阿沉卻是當了真,連忙道。
“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您是定了親的,再說了,若是六爺親自來接您,您還真能賴在這不走了!”
我擡頭望了望天,半句話也未回他,阿沉見我沉了面容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一時之間愣在原處不停地搓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也真是難為他了,擱在以前,他肯定是要立馬跪下來大喊“該死!”,可臨來之前我細細的囑咐他家裏的規矩都要抛到腦後,半分都不可帶出來,可憐他從小就學了這一種道歉方式才會如此局促,我笑着對他擺擺手表示我沒有生氣,他這才放松了些,卻只是低頭洗着手裏的衣服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這人,還真是一點玩笑都不能開!
我繼續閉目養神思緒卻忍不住飛揚,他真的會來嗎?難道這一個月來我靜靜的呆在這個地方終究沒有如願以償地徹底忘記,心裏的那一點希翼卻好像是生了根似的想拔都拔不掉,哎,算了,聽從自己的心吧,即便是它騙了你,你也只能無可奈何。
阿沉洗了衣服打掃幹淨院子回來時,我已經躺在草堆裏睡着了,他是天生的勞碌命我就是天生的懶蟲命,能吃則吃能睡則睡半分都不能委屈自己,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喧嘩聲給吵醒,睜着迷蒙的睡眼,拍掉臉上的柴草根這才向門口看去,阿沉正和隔壁的王嬸推推拉拉的争執着,這可讓我大開眼界了,阿沉平時也就敢在我面前大聲說幾句話遇到生人聲音像蚊子似的低的一般人都聽不見,這樣和人争吵還是第一次,于是無良的我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觀戰,那王嬸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再不和阿沉糾纏一發勁就沖了進來,阿沉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唉,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阿沉完敗!
王嬸一進來就拉着我的手,哭天喊地吓了我一跳,她說了什麽卻是半句都沒有聽懂,難道真被阿沉那個烏鴉嘴給說中了,不會是他家的誰被我給醫死了吧,想一想沒準真有可能,畢竟觀音娘娘太忙也不能時時刻刻的眷顧我吧,當下也只好拍拍王嬸的手,裝作尤其心痛的模樣,道,“大嬸,您還是節哀吧!”
嘴裏這樣說着,心裏卻暗自想着這地方看來是不能多呆了,還是快點逃吧,逃生路線拟了十幾條卻生生的被王嬸的哭聲給打斷了,她哭得更大聲了,嘴裏還念念有詞道,“不會是真的沒救了吧!”“這可怎麽辦?”我真想勸勸她留點力氣吧,萬一哭靈的時候沒了眼淚可怎麽辦?幸好我天生善良,想着不能再勾起她的傷心往事了,這大嬸再發點力我的院子還不得被她給淹了!于是我們倆就這樣保持着一個哭一個愣的搞笑姿勢不知站了多久。幸而阿沉還算機靈看我為難連忙跑過來拉走王嬸,這才轉身對我說。
“公子,王嬸的兒媳婦就要生了,産婆說是難産怕是一屍兩命啊,我跟王嬸說您在睡覺讓她去找別的大夫,她還以為我蒙她呢硬是往裏面沖。”
我看了看王嬸見她一邊哭一邊點頭這才松了口氣,感情是虛驚一場,還好還好,沒惹出人命,但這口氣沒松完,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難産?我大驚,清水村歲民風甚是嚴謹,男女之間界限分明,不到萬不得已怎麽會讓男性醫生為孕婦接生,可見情況之危急,我連忙扶了王嬸,吩咐阿沉去拿我的藥箱,阿沉把藥箱交給我時滿臉寫着三個字,“不相信”,她小聲地問我。
“公子,您行嗎?”
我有些哭笑不得,感情這丫頭想盡辦法攔着王嬸不是因為我在睡午覺,而是壓根不相信我會接生?也真難為他了,為了保全他主子少得可憐的自尊心,撐着老鼠般大小的膽子與體型超過她一倍還要多的大嬸糾纏,還真不知道該批評他還是該表揚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