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沒走幾步, 腳下踩空, 整個人陷進了深深的雪窩中。簡嘉在驚呼中徒勞地抓了一把,除了白雪, 什麽都沒有。
這個高度,簡嘉爬不上去。
她心口劇烈跳起來。
慌亂是沒有用的,她在思考兩分鐘後,果斷把頭上的紅帽子摘下來。
随後, 簡嘉朝上揮起手臂,并用俄語大聲求救。
冷風噎人。
紅帽子只是露個頭而已。
幾聲下來, 簡嘉覺得嗓子嘶啞,她手臂酸痛。
時間被拉伸到無限漫長, 她不知道具體是過去多久。但有兩點, 是非常明确的。一是她被活活凍死;二是時間過久雖被救, 但因為極寒天氣她可能會因為凍傷而截肢。
簡嘉極力克制因巨大的恐懼而要溢出的淚水, 不能哭,淚水會結冰凝在眼睛周圍。
她逼自己冷靜,改變策略, 心裏數着阿拉伯數字。每到六十,她奮力揚起一次小紅帽, 看到我, 看到我, 簡嘉在心裏拼命祈禱。
一次又一次, 她心理防線一點一點崩潰。
最終, 她被凍住, 極度疲憊,雙腳已經麻木失去知覺。
她只想到了兩個人,以及那些不值錢卻很昂貴的片段,莫可名狀。一切記憶,像錯軌的列車轟隆而來。中間,夾雜無數藍天、風暴、正确和荒謬。
最重要的是,被刻意規避的一部分記憶--
她和某個人的,無數個一瞬一瞬,統統落在靈魂上堆積着,在此刻倒塌。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簡嘉被大雪傾覆,但身邊沒有她最愛的人。
媽媽和陳清焰。
她不要死在這裏,她還要去愛,愛自己愛的人,和整個世界。
簡嘉越來越冷,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最後揮舞那一抹紅,已經喊不出來。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陳醫生,我盡力了。簡嘉流下眼淚,視線迅速成一片汪洋海。
最後,簡嘉想起,包裏還有沒有讀完的一封信。
而她,卻要死了。
有人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喊她:“程程?”後鼻音,很美很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沒有人對她這樣溫柔。
但聲線冷冽,沉穩,簡嘉看到了上方的一團黑影,把天空都遮蔽了。
陳清焰是坐下一班車跟過來的。他找到她們訂的木屋,打聽清楚,兩個女孩又跑出去看景拍照。
他和另一個要去拍海洋的日本游客一道往這邊走,遠遠的,陳清焰在無意轉臉時,看到一點紅色閃過。
在原地站了一分鐘,陳清焰又看到那點紅。他沒猶豫,和這位經驗豐富的日本游客立刻聯系極光基地的負責人,告訴對方,這裏可能有人需要幫助。
靠近時,他看到了陷在雪窩裏的簡嘉。
陳清焰和她目光對上的剎那,他覺得自己瀕臨死亡,和曙光。
兩個男人迅速把圍巾取下,系在一起,打死結。陳清焰把一頭丢給她,說:“程程,能聽見我說話嗎?能抓住嗎?”
他不知道她被困住多久。
簡嘉神志恍惚,但本能的求生意志讓她咬牙抓緊圍巾,像溺水的人抓死浮木不丢手。很快,她被兩人從雪窩裏拽上來。
陳清焰迅速幫她拍打身上的雪,背起她,并和日本游客說了句什麽。
他幾乎是用跑的,在搶時間,陳清焰重重喘起來。在雪地裏背着一個人,并不輕松,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下。
回到木屋,陳清焰第一件事把她衣服脫下來。暖爐裏,火苗變小。陳清焰往裏快速丢了柴火,把簡嘉放到床上,她躺下的剎那,兩人仿佛又回到第一次問診的一刻。
簡嘉只是抖,她頭發濕漉漉的,黑亮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陳清焰,嘴唇沒有顏色。
“別怕,我得幫你處理下。”陳清焰在她額頭落下個吻,她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肩,遮擋着,陳清焰甚至把她內褲都脫了,用幹毛巾給她擦身體。
随後,他翻出自己一條內褲給簡嘉先穿上,她嘴唇顫了顫,想推他。陳清焰卻很快地給她裹住一條毯子,轉過身,在旅行箱裏翻東西,他背着她,說:
“你腳上有輕微的凍傷,問題不大。”
他是出色的醫生,這個時候,冷靜,高效,沒有任何耽擱。屋內有溫度計,陳清焰讓溫度控制在20-25攝氏度。
“我會死嗎?”簡嘉哆哆嗦嗦問,她害怕,在毯子裏瑟瑟發抖。
陳清焰低頭一笑,轉過身來,把藥膏放在床上。然後蹲下來,雙手放在她膝頭。
深深凝視她:“會,你忘記我說的了嗎?一百年以後。”
簡嘉哭了,在他面前,脆弱一瀉千裏。
陳清焰放好水,試了下溫度,把簡嘉一雙赤足浸到木盆裏,輕輕給她搓揉,幫助雙腳恢複正常體溫。
簡嘉抱住他遞來的熱茶,幾口下肚,五髒六腑都溫暖了。
她告訴陳清焰,在軍事基地杜小冉被扣押的事,陳清焰又去通知極光基地的人帶着護照去領人。
幾分鐘後,陳清焰再度進來。
“我能靠近暖爐嗎?我想烤火。”簡嘉蒼白地看着他,陳清焰繼續給她揉腳,“不行,凍傷忌用火烤。”
兩人不再說話。
簡嘉可以看到陳清焰頭發上閃動的光澤,他低着頭,全心全意專業地對待着自己的那雙腳。
空氣溫暖又溫柔。
整個屋子,只有爐火哔哔剝剝地響。這些散發着橘色光暈的時間,仿佛,一剎那間又都對了。
簡嘉無意識地伸出手,前傾着腰,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陳清焰慢慢擡起臉來,望向她。
簡嘉有點迷糊,也有點茫然:“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你在這裏。”
他平靜地說。
簡嘉的心又急遽跳起來,她的手往下滑,緩緩的,撫上這張輪廓分明的臉,順着他的起伏游走。
陳清焰閉了閉眼,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不複存在。如果,他真的存在,也是因為她需要他。
釋放無限忠誠的是人心,制造無邊背叛的也是人心。忠誠和背叛交織着、厮殺着、這就是我們為之眷念而又萬般無奈的人世間。
而夢裏出現的人,醒來時就應該去見她,生活如此簡單。
陳清焰反複夢到簡嘉。
夢裏,她從沒離開過。
“僵木感還有嗎?”陳清焰在十分鐘後問她,他個子高,這麽蹲非常困頓。溫度計在一旁,他時刻關注着數字變化,以便添柴。
簡嘉不說話,只靜靜看着他。
她嘴唇漸漸恢複原色。
陳清焰也沒有說話,兩人目光糾纏、碰撞,誰都沒有退讓,激烈與沉寂并存。
彼此都想在彼此瞳孔深處看到自己的真實模樣。
直到,有人敲門,陳清焰起身又出去了。
簡嘉穿着他的毛衣和內褲,她猛地掀毯子,看一眼。又紅着臉蓋上了。
“杜小冉在回來的路上了,你不用擔心。”陳清焰進來說,他直接走到暖爐旁,一件件的,把簡嘉的衣服攤開在臨時衣架上烤幹。
他又拉開簡易的簾子,半邊玻璃牆幕露出來。現在是下午三點出頭,暮色初顯。
“你把13號房子裏我的箱子送來,我要換衣服。”
簡嘉用毯子把光溜溜的兩條腿遮的很嚴實,她發現,屋裏溫度有點高了,燒的臉熱。
換衣服時,她把陳清焰趕了出去。
但棉鞋潮濕的厲害,在暖爐旁烤着。
而窗外,開始落雪,高緯度就是這樣,天氣說變就變。薰衣草的天空變作煤灰色,蒼穹下,冷風下沉,雪在透光中又化作紛飛的銀藍。
杜小冉回來後,知道簡嘉的事,驚魂甫定。她鄭重跟好朋友道歉,一切,都是因為她的疏忽。
該用餐時,基地準備了烤三文魚和魚子醬,簡嘉腳疼,陳清焰又堅持把她背了過去。
“看來,陳清焰随時随地準備為你犧牲,”杜小冉在烤肉的滋滋聲裏,調侃說,“雪要是下幾天,我們既拍不到極光,也走不了,你跟他不如在這度蜜月?”
簡嘉在走神,她後怕,思緒東飄飄西蕩蕩,漫不經心嗯嗯啊啊的。
吃飯時,陳清焰沒跟她說話,和其他游客在交談,氣氛熱烈。
雪越下越大,整個寰宇有種生命靜默的孤獨,讓人若有所失。
“我再給你抹點藥膏。”陳清焰又把簡嘉帶回去。
進門後,把所有風雪也都摒絕。
兩人把羽絨服脫下來,只穿毛衣,簡嘉把腳伸進他懷中時,兩手撐在床上,輕聲說:
“你今天救我,我很感激你,就是那種人們對見義勇為的感情。除此之外,我希望你不要多想。”
她急着離開,想要回去看那封信,這種感覺,非常強烈。
“你有沒有想到我?我是說,在剛才最絕望最狼狽的時候?”陳清焰擡頭,逼視她,簡嘉心口砰砰直跳,她怔了怔。下一秒,陳清焰就壓了過來。
“你還愛着我,程程,我也愛你,我們不要把時間再浪費在彼此僵持上好嗎?我們重新開始。”他沒急于吻她,只是用手輕輕撥弄着她圓潤的耳垂。
簡嘉渾身一陣發麻,他氣息太近了。她愛他身上的混亂、不穩定、無序。他讓她在愛情的世界裏,不斷添加羽毛、色彩,成一張斑斓的網。但他贈與的,又毀掉。
“我不……”簡嘉整個人倒在床上,她倔強地瞪着他,“你只愛你自己。”
兩人都沉默了。
陳清焰眼睛裏忽然就旋起風暴,他咬牙點了點頭:“對,我他媽只愛自己,跟着你跑北極圈生怕你跟着個杜小冉兩個姑娘家出事。簡嘉,我剛才應該讓你凍死在坑裏,我已經對不起你了,何不更幹脆點?”
他忽然就爆粗口。
簡嘉瑟縮了下,怕陳清焰真的再把自己拎出去丢進雪坑。
她把他激怒了,陳清焰一向情緒管理得當,罕有失控的時候。大部分時間裏,他和極圈的天氣一樣,冷、荒蠻、厚厚的冰層下湧動着什麽樣的熱流,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你自己做錯事。”簡嘉看着他下巴那微微冒頭的胡茬,又想起它們刺在掌心的微妙感。
“對,是我做錯事,我會改,你說,”陳清焰眼睛變得幽黑幽黑,他朝她雪白的脖子那,咬了一口,伏在她耳邊輕喘,“要我怎麽樣,你肯和我重新開始?”
他像結實的fox傘骨。外面,天空如此深邃,雪紛紛下墜,毀滅,刺骨無垠的空氣裏全是風和雪。兩人皆臉色潮紅,被暖火烘着,拱着。
陳清焰把她毛衣推上去,蓋住簡嘉的臉,開始吻她每一寸的細致肌膚,拿胡渣輕輕紮她,一路向下。
簡嘉渾身發燙、戰栗,兩人的身體眼見要水到渠成交融。她掙紮,又被他按下去,她用手去胡亂拍他:
“陳清焰,你禽獸!”簡嘉面色緋紅。
陳清焰玩味盯她幾秒,他直起腰身,兩腿分開跪在簡嘉兩側,同時把她固定住。他單手把毛衣脫掉,丢地上。忽然,俯下身直接拽過她一只手沿着自己的人魚線探過去,咬她耳朵:
“程程,我比你想的更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