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陳清焰一連幾天都格外忙碌, 帶學生做課題, 春天創意确定之後, 文獻幾乎翻爛, 一堆學生在辦公室分析對照組指标, 數據密密麻麻, 他親自指導學生, 但态度嚴苛,這又讓學生們一面苦不堪言一面珍惜機會。
臨床和科研,能兼顧的都是超級大牛。
他只和周滌非電話聯系, 她一直在酒店等待。
這一次回臺北, 周滌非和臺商沒有達成共識, 也就是說, 需要訴訟離婚。唯一好在, 大陸這邊法院有管轄權。
兩人剛結婚時,臺商自認甜蜜,青春的**帶給他一種形而上的享受與滿足。但女人突然翻臉,這讓精明陰險的商人不能忍受, 更何況,這是一個早年最懂利用身份優勢去招商引資的當地政府鬧事的老油條。
這場官司, 可能要耗時長一些。
至于臺商放出的豪言壯志, 周滌非不怵, 她冷冷告訴對方:
“今非昔比, 不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
她不怕他查出任何事, 因為這裏是南城。
臺商本質不變, 講究投入與産出比,周滌非的獨立工作室是他一手促成,他不甘心,老人的自尊心也生出巨大質疑:
年輕貌美的妻子是否紅杏出牆。
兩人談崩,周滌非選擇飛回南城。
再見到陳清焰,是周末,他一身清爽開車到酒店,沒上去,直接把人約下來。
他在門口等她,一回頭,周滌非穿那件招搖的綠裙子出現。
陳清焰看着她走近,發覺自己心裏某樣東西變得稀薄,她依舊美麗,看着神秘,曾經,他一看到她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想吃什麽?”他問,心情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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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滌非沒有回答,她抱住自己,看着他:“學長你是不是很忙?”
陳清焰點頭:“課題正在緊張階段。”
她對他的工作不感興趣,只在走神。
兩人去的一家西餐廳,清幽,安靜,點餐後,陳清焰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機,給微信群裏正在争論的幾個學生一個直截了當的答案,群裏歡呼:
膜拜大.佬!
“你說想和我談正事,是不是?”周滌非緊緊盯着他,讨厭他玩手機。
她本來,沒有這麽不體諒他的。但猜忌,最能讓女人發瘋。
陳清焰放下手機,想了想,問她:“跟我一起你快樂嗎?”周滌非微笑虛弱:“是不是你不快樂了?”
“我很累。”陳清焰閉眼,上下撫了下臉龐,“滌非,這些年,我從未隐瞞過你任何事,我的所有,包括情緒,現在也不會隐瞞你,我最近很累。”
“你終于感到累了,是嗎?”周滌非嘴唇變得蒼白。
陳清焰眉峰一緊:“我覺得我們都該冷靜冷靜,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間的問題,滌非,十年了,我們明明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周滌非眼睛裏立刻有淚:“你不準備要我了嗎?”
陳清焰克制不悅:“我不要你?你為什麽要反複離開?為什麽不肯對我敞開心扉?好,我現在問你,你願意解釋嗎?或者說,是不是哪一天你又突然消失?”
周滌非不回答,憂傷的眼把他圍困住:“學長,你愛上別人了對不對?”
“你怎麽可以?我愛你,一直都愛……”她忽然伏在桌上,無聲哭泣,整個人瞬間就被摧毀了。
陳清焰皺眉,把紙巾遞給她:“對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惹你傷心。”
她慢慢擡頭:“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
真奇怪,陳清焰發現自己的痛感在漸漸消失,他像關心老朋友一樣關心照顧她,巨大的慣性,但成了一種,摻雜憐憫、同情、連帶醫者責任感的混合物。
因為,周滌非的精神狀況一直糟糕,她需要藥物。
“回答我,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她凄烈地看向他。
傷懷但有力。
這種眼神讓陳清焰也恍惚,如果承認,就是否定自己過往的十年,他太驕傲,揮霍了十年的時間、理智、溫柔、和愛,忽然不堪一擊。
丢下周滌非和丢下自己沒什麽區別。
但他想念程程,這讓人分裂。
陳清焰沉默了,有時候,沉默和默認是一個意思。
兩人吃完飯,回到酒店,剛進門,周滌非抱住他瘋狂地踮起腳去親他的嘴唇,陳清焰別過臉,手掌定住她的臉:
“滌非,我很累,我們休息好嗎?”
她怕痛,痛得靈魂都離開身體,但還是去脫他的襯衫,幾乎是撕扯,他終于狠心阻止她的動作,輕喘着:
“對不起。”
“你不會再和我做.愛了嗎?”她驚恐又絕望,但目光深靜。
陳清焰握住她的手,薄唇抿成一線,他說:“滌非,其實你我都清楚,做這件事,我們都痛苦,身體不會欺騙人不是嗎?你在忍不是嗎?”
“是因為這件事不和諧,所以你不再愛我了?”她問。
“不是,”陳清焰毫不遲疑,“你知道不是,是我沒辦法投入,”他不願意欺騙她,“我心裏會想到別人。”
“簡嘉嗎?”周滌非看了證件,上面一目了然,雙方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但只有持證人的照片。
她不認識簡嘉,生命裏只認識過一個叫“簡程程”的小女孩,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陳清焰胸口悶,他不願意和周滌非談論程程。
“她是無辜的,我已經把她拖入深淵。”他只有這些要說,臉色發白。
“滌非,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對我說出實情,我指的是什麽,你清楚,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願意幫助你。”陳清焰頓了頓,轉換話題,把她扶到床上坐下,倒水,找藥。
周滌非拒絕吃藥,定定望着他:“可你不會再愛我了,對不對?我知道,你會幫助我,像同學朋友那樣,但你不會再是愛人的身份,對不對?”
藥被她任性地扔掉,陳清焰撿起來,她眼神鎮靜又錯亂地鎖住他,就是不吃,他端了許久的水,最終,以周滌非再度任性地打翻在地結束,她抱住他的腰:
“我不要吃藥,我只要你。”
淚水溫熱,陳清焰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肩頭,他放棄,周滌非的反應讓他害怕,他怕她會死掉,他必須給她時間。
也給自己時間,不能是玉石俱焚。
但他只是去浴室給她放熱水,等人出來,陳清焰坐床邊,守着她入睡。
周滌非假裝睡着,枕頭濕透。
公歷八月的南城,中午熱,兩頭涼爽,這會兒白雲沉重,在大廈的玻璃窗上緩緩移動,簡嘉踩着高跟鞋跑來跑去,一個電話,被當初面試她的總監叫過去。
男人四十左右,外表文雅,但說話做事雷厲風行,理念先進,對年輕人的包容度格外高。
有一點,簡嘉注意到,這個中年男人和陳清焰一樣講究衣着。
他的辦公室,同樣有着清新古龍水味道。
雖然進來時間短,但諸如複印、整理單據這類重複性雜活,于簡嘉,已經基本離手,她很幸運,有人進公司大半年都只做這個。
問了些簡單的問題,總監轉到正題:
“郵件裏投訴財務,怎麽回事?”
他指向屏幕。
簡嘉立刻明白,自己這是被推來背鍋了,她挺耿,知道怎麽回事:
“因為明細做錯了,給的晚,不能怪財務。”
總監意味深長看她,她實在漂亮,明顯涉世未深,藏不來,他笑:
“是嗎?那我應該找hr?”
“對。”簡嘉點頭。
總監還是笑,在簡嘉走出辦公室的一刻,問她:
“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他沒結婚,但身邊有個讀大班的女兒,鑽石王老五。
簡嘉臉上微微一熱,她不傻,對方釋放的什麽訊號,太明顯了,她有點僵硬地轉過身:
“對不起,我下班得趕着回家。”
“沒關系,下次約。”他這個年紀的男人,被女人拒絕,氣定神閑,絲毫不覺尴尬,相反,很有風度。
出來後,迎面頂上lizyy,簡嘉忘記打招呼,因為,她滿腦子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因為外貌被招,這讓人喪氣。
但祈禱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回到姚麗這裏,也許因為時間耽擱久了,她不滿,先機關槍掃射噼裏啪啦試圖拿問題把人放倒,簡嘉夠機靈,應付一路衆叛親離升職上來的女魔頭。
姚麗又馬不停蹄接了無數個電話。
她見縫插針指向辦公桌的清單,不用說話,簡嘉明白這是要給客戶的,讓對方準備資料。
“回來!”姚麗喊住她,她把電話拿得遠些,“抽空做一份暫估預提。”
為什麽?
簡嘉的眼睛裏一閃而過三個字。
“lizzy忘記做開票申請。”姚麗言簡意赅,轉過頭,繼續講電話。
她要學會替皇親國戚擦屁股。
必須用銷售科目重新做一遍,簡嘉頭都大了。
等到下班前,簡嘉彙總這一天拿到手的資料,查缺補漏,打給客戶,哈拉一陣,再要材料。
兵荒馬亂間,抽空去衛生間,又見lizzy,對方優哉游哉地補妝,而簡嘉,正準備回去為她的錯誤買單,簡嘉看她一眼,沒說話。
“你看我幹什麽?”lizzy從鏡子裏瞥她。
簡嘉微微一笑,轉身走掉。
她一身疲憊從寫字樓出來,進電梯前,接到周瓊的電話,尋常對話。這一刻,那個刺眼的號碼忽然又跳進眼裏。
簡嘉看了幾秒,選擇摁掉。
三十秒後,陳清焰發來信息:
姥姥該複查了。
簡嘉猶豫了下,給他回電話:
“什麽時間?要帶先前的片子嗎?”
所有的片子,都被陳清焰留下了,此刻,他從手術臺下來,坐在辦公室,對着光源看老人的核磁和彩超。
他剛跟老人先去了電話,問候一番。
老人不知道兩人離婚,對孫女婿的關懷,格外高興。
“你有時間嗎?我的意思是,你帶姥姥過來複查?”他把片子放下身子微傾,緊貼手機,莫名緊張,像青澀的少年人,但面容不動。
跑上跑下,帶老人看病最辛苦,簡嘉一想到陳清焰是姥姥的主刀醫生,兩人避無可避要碰面,她難受起來。
“程程?”陳清焰沉聲喊她,他想聽她聲音。
簡嘉頭發被晚風吹亂,理了理:“我不想見你。”
陳清焰眼睛一黯,他握着筆,胡亂在紙上寫,沒意識的,全是“程程”兩字,“我知道,如果你沒時間,把姥姥送過來就可以,我陪她。”
那樣,意味着她又要欠人情,簡嘉煩躁,她壓低了聲音:“不必,我帶姥姥過去。”
挂上電話後,思考片刻,她又補發短信:
“請不要告訴姥姥我們離婚的事,有機會,我慢慢跟她解釋。”
陳清焰被她删微信,再加不上,兩人除了電話,只有短信。
但第二天,陳清焰請假,親自開車去華縣,他是suv,空間夠大,到了華縣,準确找到記憶裏的那棟小區。
被請進後,他心口跳了跳,仿佛那場雨一直下到眼前。
老人的熱情和善意,讓陳清焰更沉默,他喝了碗綠豆湯,暗紅一片,怎麽看,怎麽像離婚證。
“陳醫生,你看,程程真不懂事,還要麻煩你來接,你那麽忙,這多不好。”老人露出給別人添麻煩的表情,人一老,特別怕自己成為負擔。
陳清焰淡笑:“沒有,我不忙,今天休半天假,正好有時間。”
他說着,忍不住看看那間小書房,上一回,兩人在裏面糾纏太深,他壓根沒留心其他。
“那個,是程程的房間?”他問。
書架上,是簡嘉留下的學生讀物,外公對小外孫的童年瑣事記得特別清楚,大手一伸,抽出個日記本來,塞給陳清焰,呶呶嘴:
“這孩子,小時候給亂七八糟的蟲都能搞出個實驗報告。”
語氣看似抱怨,實為自豪。
陳清焰坐在她的小床上,翻到第一頁,刻骨的字跡準确無誤撞殺到胸口上。
他懷疑自己看錯,往後翻,簡單又錯綜。
內容寫的什麽不重要,一筆,又一筆,非常成熟的柳體,筋骨分明。
和她法語教材上的字跡,相似,但被時間改造出新模樣。
他眼睛疼一陣,肌肉發緊,拿出來,把它和老人一起帶回了南城,一路恍然。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