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簡嘉心裏漏跳幾下, 他在問什麽?
但三秒反應過來:“不是,陳醫生,你比不上他。”
是的,那個只活在懵懂情愫和虛構時間裏的年輕男孩子,成為回聲、遺忘、和象征,眼前的人的确比不上。
陳清焰承認自己深受打擊。
那種胸口被狠頂的感覺。
“你對我的過去,沒有想知道的嗎?”好半天, 陳清焰冷臉問出這一句。
簡嘉搖搖頭, 她什麽都知道,而且因為這份“知道”,讓她慌張,挫敗, 好像自己插足了別人的深情愛戀,該滾的,是自己。
陳清焰身體都開始發暗, 他慢慢彎起唇角, 微顯戲谑,實為自嘲。
“我們兩清, 你不愛我,我更從來沒愛過你。”
他最擅長用沒有痕跡的冷漠,來撕碎人心。
在日常生活中, 陳清焰呈現的禁欲高冷狀态, 只是人言, 他從沒給自己定位過, 對很多人,很多事,他懶得浪費時間,漠不關心而已。
簡嘉迅速轉身,步子急,他終于肯說真相,沒有愛過,沒有愛過,她其實一直都清楚,但依然被這股殘忍苛刻沖擊得一地狼藉。
過紅綠燈,她慌忙翻包扶住垃圾桶。
剛才一起吃飯,她沒胃口,但大腦提示應該努力進食,所以她機械地一口又一口,直到吃光。
眼下,全又都吐出來了。
新搬的小區樸素、陳舊,但偏叫“繁華裏”,和人生一樣,處處充滿了直白反諷。簡嘉收拾好情緒進了電梯,電梯裏不怎麽清潔,貼着半殘不缺的小廣告,物業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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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母看她平靜地進來,打量一番,說:“見過陳醫生了?處理好了嗎?”
簡嘉習慣不穿拖鞋,喜歡光腳,離開的這兩個多小時間,家裏已經收拾出來。
“處理好了。”簡嘉像一尊棱鏡,總會在母親那裏折射出最真實的色彩。
她沒有色彩。
簡母揉揉女兒頭發,把煮好的檸檬蜂蜜茶倒出一杯,微涼,正好入口。
前天,簡嘉去園藝超市找簡母,被人看中,她前腳一走,後頭就湊上熱心者來打聽她個人情況。簡母委婉拒絕,她清楚,女兒當下不适合跟任何人相親、并投入新戀情。
“程程,心裏難受不要難為自己,”簡母拿過皮筋,叼嘴裏,像小時候那樣,她幫女兒仔細綁起披散的長發,“沒人規定一定要堅強,哭不代表懦弱。等以後回頭看,程程,你會發現這個坎也不過如此。”
簡嘉撲閃着眼,晶瑩跟着閃,她笑笑:“我知道。”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媽媽曾經承受過什麽。
溫柔斥退生活中的種種悲傷和龃龉,才是最重要的。
她獨自在小小的卧室裏睡一米五寬的單人床,手機一亮,陳清焰的信息:
八點。
預約的是第二天的要事。
簡嘉只回一個字:好。
她又爬起來,撐着做項目。
陳清焰回到醫院後,拿出杯子,沖了黑咖啡,桌子上,有小護士給他捎帶來的快遞,拆開了看,是分院那位脊柱側彎的女患者給他寄了張明信片:
陳醫生,我恢複很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祝您一切順利安好!
另外,有個塞滿曬幹野菊花的小枕頭。
這是姑娘的媽媽在鄉下老家搞出來的東西。
陳清焰打開櫃子,塞進去,他用不到,但會把病患們送的小心意收納到一起。
門外,興沖沖探進個腦袋,是程述,他來找小李,兩人最近都打算換車,共同話題比較多。
“學長,就你一個人?”程述掃掃他。
“出去喝一杯。”陳清焰根本不帶商量的,說完,擡腕看表。
兩人交接班後,都沒開車,選擇打車。
陳清焰這個人相當奇怪,去泡酒吧,從不飲酒,只抽煙,兩只眼睛總在煙霧缭繞中游弋在漂亮的妹子身上,但又有點浮,漫不經心的。
去的“龌龊之徒”。
自從陳清焰打證以來,他再沒出來放松過,沒必要,簡嘉足夠讓他放松,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程述見他面無表情,情緒不可考,只能作陪,卡座這邊很快有兩漂亮的妞搭讪,一半想賣酒水,一半是為兩個男人皮相。
陳清焰開了兩瓶人頭馬,蹙眉吸最後一口,把煙頭一摁,眼神輕佻又陰郁,他開始喝酒。
但把女孩子支開。
“學長……”程述知道他酒量可以,但氣氛不對。
陳清焰像沉默的火山口,不定哪一刻爆。
“你要追求她嗎?”他晃着酒杯,液體蕩悠。
瞧這話,問的攻擊性隐蔽。
程述有點尴尬,咳嗽一聲:“君子不奪人之美,再說,我有自知之明,程程不喜歡我。”
其實,程述是覺得這個時候去追求簡嘉,無異于趁虛而入,不厚道,人姑娘剛受情傷,總需要時間消化消化,這會湊上去,不合适。
關鍵的是,他看出來了,陳清焰的态度極為反常,因為,沒有表現應該有的一絲一毫的愉快和解脫。
“你看上她什麽了?”陳清焰側頭,從鬓角,到顴骨下巴,線條猶如文藝複興雕像那般精雕細鑿出來的一樣。
“學長,你甭管我,你看上程程什麽了?”程述巧妙轉移話題。
陳清焰又蹙眉,他捏着杯子悉數灌進肚,沒回答。
什麽都看上了。
“你們老板許遠呢?”他一招手,問服務員。
“老板很少過來,請問需要我喊夜班經理嗎?”對方一口标準腔,但心懷警覺,因為陳清焰看起來,就是個英俊而陰谲的男人,有點危險。
他沒再表示什麽。
程述搞不清他們的這個複雜關系,當天的事,歷歷在目,但沒把見到的年輕男人和龌龊之徒老板聯系一塊。
“你準備跟周滌非結婚啊?”程述裝作無心問。
陳清焰給自己續酒:“沒這個打算。”
這明明是他最大的夢想,唾手可得,他退縮了,不是因為兩人之前每次做.愛時都要受的折磨。
壓抑而焦痛,但這不是致命要害,那麽多年陳清焰也沒把這個當最核心的問題。
“那你什麽打算啊?”程述小心八卦着。
陳清焰閉了閉眼,耳朵旁太吵。
“我不知道,我需要點時間。”他有種脆弱的迷惘,語氣徒勞。
把程述聽懵了,學長這個人,真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或者,到底想要什麽?
回到公寓,人有點醺醺然,被鞋子絆了下,陳清焰沒有任何意識地低聲喊:“程程?”
居然以為她會在這裏,好在,下一秒就清醒了。
半夜,周滌非似乎打來電話,他迷糊着告訴她:明天去民政局打離婚證。
淩晨四點,陳清焰醒過來,又搞出一地煙蒂。看來,那菊花枕頭可以拿來一用。
兩人在民政局碰面,是八點。
簡嘉提前一刻鐘到的,文件夾裏,是所有需要帶的證件。
她新學的淡橙色妝容,平眉,但眉峰醒目,皮膚猶如珍珠閃耀。穿白襯衫,黑禮服裙,高跟鞋把人拉得格外高挑,在大廳裏被人目不轉定盯着看。
陳清焰一眼看到了她。
她太年輕,也太美,被人目光包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是個不太妙的兆頭。
陳清焰覺得四處都是雄性動物,就連大廳裏那個打掃衛生溜達過去的大爺,似乎,也把眼睛粘在漂亮姑娘身上。
“吃早飯了嗎?”陳清焰有這種本事,說完最傷人的話,像沒說。
簡嘉這一次連嘴巴都不願意動了。
兩人排隊,受理人員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從外形上,這對夫妻絕配,那種讓人驚豔的登對。
這樣的一對妙人也要離婚,對方心裏嘆氣。
審批表和各種證件擺出來,按流程走,暗紅的本子和結婚時的明紅,一樣的人性化設計。
他跟她,結束得幹幹淨淨,殘渣不留。
“你媽媽記得要到醫院定期複查,生活中多注意。”陳清焰出來時,想起這條。
簡嘉則撐起遮陽傘,走下臺階。
她有上次主治醫生的微信,方便溝通,當然,是看在陳清焰這層關系上,否則對方不會給微信。
路邊樹蔭下,站着一個戴墨鏡的女人,她同樣高挑白皙,氣質獨特,站在那裏自有不一樣的視覺體味,是周滌非。
她從簡嘉身邊過去,墨鏡後面,眼睛裏只看得到陳清焰,陳清焰定住,沒想到周滌非會突然出現。
“學長!”她撲到他懷裏。
簡嘉心狂跳不止,她不是第一次跟曉菲姐姐重逢,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兩人如此親密,但腳下發軟,幾乎栽下去。
陳清焰攥住周滌非的細腕子,鎮定說:“回酒店,我有事跟你談,先回去好嗎?”
“你手續辦完了對不對?”她語氣裏有失望,但陳清焰沒有聽出來,此刻,他的目光追随着越走越遠的簡嘉。
“先回去。”他貼向她的頭發,幾乎是命令。
周滌非拉開兩人的距離,眼神奇怪,絕望地說:“你不愛我了,是嗎?”
一下上綱上線,陳清焰忽然記起她以前不這樣的,絕對信任。
他的離婚證在手裏,被周滌非慢慢抽走,掂在掌心:
“我回去等你。”
“好,我辦好事回去。”陳清焰握了握她的手,快速離開。
人潮中,簡嘉早走到地鐵入口,身子忽然被人猛地一拽,她驚呼回頭,一下憤怒了:
“你放開我!”
但陳清焰吃準她臉皮薄,有一點就是,絕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跟他拉拉扯扯吵鬧起來。
“我有話跟你說。”他攥得很死,語氣也沖。
簡嘉忍的臉發紅,她咬着牙齒打顫:“陳清焰,你能不能學會尊重別人?”
“學不會,不如你教我?”陳清焰甩她一句,把人帶車裏,車門鎖死。
又悶又熱,他打了冷氣,盡快讓車裏涼快起來。
“程程,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陳清焰依然沒什麽情緒,但不猶豫。
車子緩緩駛出,他是把她往鑫盛那個方向送。
簡嘉不能理解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哪件事?他們剛拿到離婚證,悠悠一抹斜陽似的躺包裏,滾燙新鮮。
她不知該說什麽,說什麽,都沒任何意義。
而且,剛才兩人才是情人,愛人,戀人。
她又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這裏,簡嘉抿下長發,說:“您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陳清焰也沒再說話,一路沉默,把人送到地方,下來為她開車門,低聲說:“程程,你有任何事需要幫忙的,找我,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我願意,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都願意為你做。”
他壓抑又隐忍地告白。
簡嘉不置可否,筆直坦蕩地走進了寫字樓。
民政局那兒,周滌非沒有走,她被一個不确定的聲音喊住:
“你是周滌非嗎?一中的?”
她回頭。
對方乍一看,是年輕帥氣的男人,聲音都帥氣。
但周滌非判斷出這是個女人,而且是les。
她沒來得及戴墨鏡,眼睛成盾刀:“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
但對方忽然淡淡笑了:“明白,我也一樣。”
這句話,非常奇妙,周滌非的厭惡和戒備一下閥值降低。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