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簡母也在周瓊的陪伴下, 試衣服。
好鞍配好馬,簡母亦是天生美人,只是近幾年,生活中的接連變故,讓她精神不比往昔,但骨子裏的堅韌在,那脊背,人到中年,跟學舞蹈那會兒沒怎麽變。
那個年代,小縣城學舞蹈的孩子是真少,簡母深受父母疼愛, 也受家庭熏陶, 簡嘉的姥姥愛烏蘭諾娃。
“阿姨, 您這線條, 啧啧!”周瓊感慨簡母脖頸的線條,優雅, 修長, 天鵝一樣的,程程跟她媽媽真像啊!再想自己的媽,周瓊咕嘟了下嘴,人一窮,哪兒哪兒都跟着糙。
但簡家不也沒落了?
周瓊有點想不通。
“阿姨, ”周瓊想到件事兒, 小心翼翼的, “叔叔他知不知道程程快舉行婚禮了呀?”
簡母笑笑:“沒告訴他。”
周瓊聽愣了,不好多問。
頓了頓,重換笑顏,給簡母拍了短視頻,發給簡嘉。
整個香港,滿滿都是臺風災區的氣質,海水倒灌、樹木折亡。
但天氣預報講,影響力減弱,是好消息。
簡嘉看着視頻裏的媽媽在跟自己打招呼,鼻子一酸,險些掉淚,強撐着發去語音:“我媽媽好美,都要比新娘子漂亮,生氣。”
發完,她捂着臉哭了。
傘掉地上,四仰八叉地對着天空,像做鬼臉。
幾分鐘後,她擡高臉,把傘撿起來,發現雨停,附近有賣冰淇淋的便利店,琳琳琅琅,尤其香草味,真的好好吃。她覺得嘴巴苦到要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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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無香草籽,是香草味冰淇淋好吃與否的關鍵點。
對方聽她說普通話,很敷衍,黑着臉,簡嘉不會粵語,但可以講英文,對方态度神奇地有了好轉,她眼角眼淚都沒擦幹淨,亮晶晶的,把價錢口味問了一遍,這個,那個,這個,那個,最後的最後,告訴對方,聽起來都很難吃。
她跑了出來。
後面對方罵一句“大陸狗”,原來會說普通話。
簡嘉深吸一口氣,猶豫是不是罵對方“香港狗”,打好腹稿,腳一擡,被人拽到了一旁。
身影高大到是一處陰影。
陳清焰手腕上的表,像北極圈的碎冰,連綿整個海岸線。
先擊中眼睛,之後,簡嘉心跳了幾下。
陳清焰看到她進店,等着,可她什麽也沒買又出來了,小臉通紅,一雙眼亂眨啊眨的。
“店員歧視你?”陳清焰見怪不怪,在香港,在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發生這種事。
“她罵我大陸狗!”簡嘉都忘記應該繼續生陳清焰的氣,此刻,她很生店員的氣,非常不能接受。
陳清焰看着她:“你準備罵回去?沒用的。”他翻出個手機號,消費者委員會的投訴電話,還有香港旅游發展局。
舉報兩連。
一氣呵成。
“你不擅長跟人對罵,找個地方吃飯。”他替她拿傘,兩人的手,無意間摩擦到皮膚,簡嘉像被狗咬,她跟他拉開距離。
一前一後。
路過哈根達斯的店,陳清焰問她:“想吃什麽口味?”
簡嘉盯着自己的棉襪,哦,他買的,帆布鞋,也是他,家裏媽媽住的房子,銀行卡,統統都是陳醫生。
“我會還你錢。”她擡起頭,聲音也猶如臺風過境。
陳清焰冷臉,沉默片刻,又問她:“你要吃什麽口味?”
簡嘉難受地想哭:“我不是小孩子,給我買冰淇淋就是天大的恩典,什麽都可以忽略不計。”
陳清焰結束對話,進去,要了店員推薦的夏威夷果仁口味。
塞到她手裏。
昂貴又寂寞的大都市,有很多小吃美食價格親民地安慰着奮鬥的人們。陳清焰開車帶她去了yum cha,中環店。
裏面開闊,四周坐着許多情侶。
注定談不成什麽,環境如此精致,不是用來争吵的。
簡嘉點茶,要了雲南普洱,等選吃的時候,太要命,每一樣看起來都好好吃。
陳清焰一直靜靜看着她,神情慵懶,輕輕揉着眉心,簡嘉的眼睛,則黏在menu上糾結地不行。
除了招牌,她點了一堆。
并且,戳睇住流奶時獨自在那笑,她依次地、好奇地戳個不停。
陳清焰的腿,在桌底,像以往一樣圈住她。
簡嘉腳一動,碰到了他的腿,她愣了下,輕聲問陳清焰:“陳醫生,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陳清焰在她終于開口和自己說話後,動手,動嘴,開始慢條斯理吃東西。
包裏的手機,在嗡嗡振動個不停。
她起身出來接電話。
是陌生號碼,來自南城。
遲疑幾秒,接了。
“是程程嗎?我是陳景明。”
蒼渾的聲音傳過來,吓她一跳,趕緊寒暄。
那邊簡明扼要地表達了自己的快慰之情,并提綱挈領地提出要求:務必圓滿。
說的是六月婚禮。
最後,讓陳清焰接電話。
老爺子不打給他,故意通過孫媳婦。
簡嘉莫名緊張地看向陳清焰,他很平靜,任由耳朵旁狂轟濫炸,陳景明老同志喜歡分分鐘教他做人。
也曾青春張狂。
恨不得告訴爺爺:不如拿槍崩了我。
但陳清焰的逆反,從來深藏于心,至今,也沒好。
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海,暗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湧動。
等聽完,手機又還給簡嘉:“爺爺還有事要交待你。”
“程程,如果陳清焰這混小子敢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修理他。”陳景明深知孫子那一籮筐爛事緋聞,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而和當下年輕人格格不入,但,老爺子也習慣在自己的邏輯裏自洽,沒有人能改變。
雖然坐輪椅,但修理下陳清焰還是綽綽有餘。
畢竟,是參加過越.戰的悍将。
簡嘉下意識和陳清焰撞了下目光,他沒反應,對于老爺子會跟簡嘉說什麽,不關心。
因為,他猜的出來。
“沒有,爺爺,陳醫生對我很好。”她并非說給陳清焰,只想老人安心。
“陳醫生?這麽客氣做什麽?小陳還不夠他的?”陳景明嗅出不對頭。
簡嘉紅了臉:“我習慣這麽喊他。”
陳景明沉吟片刻,在稱呼上,不太好勉強人,利索收個尾,挂了電話。
這兩人,忽然沉默。
重新落座,簡嘉認真吃起賣相可愛的橙棍冬瓜,很快,投入到味蕾的享受中去。偶爾,把目光投向本店開放式的廚房。
最後,點了份陳皮炖梨,慢慢喝着。
這要怎麽離婚?
她吃着吃着,不知不覺,流下眼淚,好像這場婚姻是有人給她搭了架梯子上雲層,等想下來,梯子卻撤了。
陳清焰把手帕遞給了她,熨燙平整,上面,是冷清的男士古龍水味道。
簡嘉想起第一次那個雨夜,他也是如此,遞過來手帕。
這一回,她沒接,忽然問他:“你的手帕也借給別人嗎?”
即使是周滌非,一次,也沒有。
他視手帕為最私密的物品,陳清焰愣了下,回想起這個細節,俊臉朝下沉了沉:
“只給你用過。”
簡嘉那顆心,沒出息的,悸動了起來。
她這才願意接。
臉通紅說,“那我相信你。”
說完,用細小細小的聲音,卻咬字清楚,“以後也不準,只有我可以用陳醫生的手帕。”
陳清焰聽了,輕籲一聲,朝椅背上靠了靠,沒說話。
兩人出來時,華燈已上,交通秩序基本恢複,車子啓動,簡嘉覺得底下一股暖流迅猛一洩,記起日子,她這幾天太難熬,早忘記。
“你在便利店停一下,我要買東西。”她有點不好意思,怕弄車上。
坐卧不安。
“需要什麽我去買。”陳清焰留心兩旁的便利店。
“不要。”她拒絕。
“我不想跟你糾纏錢的事情。”陳清焰蹙眉,對她萬事都要和金錢牽扯,表達不悅。
簡嘉沒解釋,下車時,又發窘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衛生間嗎?”
裙子後面,已經嫣紅一團。
陳清焰跟着下車時,看到了。
他插兜,似笑不笑,讓她等着,進去買衛生棉條出來,又把人送到公廁,沒兩分鐘,簡嘉慌張跑出來,臉更紅了:
“我不會用這個,能幫我換成那個嗎?”
她始終沒學會用衛生棉條,很笨,又害羞。
一點小事,折騰許久,兩人才回到酒店,伊麗莎白醫院附近陳清焰住的酒店。
冰淇淋,在融進胃裏三小時後造反,簡嘉痛得額頭冒冷汗。她很少痛經,至多,經前微微腰酸。
不該貪涼。
蜷在床上,襪子都只脫一只,陳清焰從浴室走出來,察覺她異樣,讓客房服務送暖貼和紅糖水。
他把那只襪子,給她脫下,燒好熱水,把人抱到茶幾上坐好。
簡嘉第一次痛經厲害,疼得人坐姿都像痙攣。
她忘記自己穿着涼鞋也淌了好久的雨水。
水盆裏,一點點加熱水,她慢慢松弛下來。
腳丫泡得通紅,軟軟的,在陳清焰的掌心裏力度輕緩地揉着。
除了媽媽和外婆,沒有人,這樣照顧過自己,簡嘉覺得心裏也軟,一塌糊塗,根本沒辦法控制。
“陳醫生,”她眼眶子又酸,低着目光,“我能信任你嗎?”
問的苦澀。
他沒說話,拿過毛巾,幫她擦幹淨腳,又把人抱到大床上去。
沒有再管她,陳清焰這幾天落下許多工作上的事,打開電腦,點點戳戳的,忙碌到深夜。
等他走向床,俯身,摸了摸簡嘉白膩的臉:“程程?”
人睡着了。
今天晚上,算談什麽了呢?陳清焰懶得去想,他來到露臺,開始點煙,在夜的寂靜裏,周滌非的這次出現,更像個夢了。
但她的體溫,她的呼吸,分明是觸摸到了的。
陳清焰眯眼看着遠處的華燈,把煙掐滅,用過漱口水,回到大床上。
“陳醫生……”簡嘉睡意不清,被人攬在懷中,清新甘冽,是屬于陳清焰的,她喃喃地喊他。
借着燈光,簡嘉的臉分外明媚。
紅唇微張,有種天真的性誘惑力。
陳清焰端詳她片刻,随後,強勢地撬開嘴,滑進去,在裏面纏綿游刃。
像第一次,想弄她,弄到五髒六腑和所有骨骼裏去。
手卻探到她小腹,看看暖貼是不是該換一個。
暫時不能和程程離婚,周滌非,也許會再次出現,要等麽,他意志力有點渙散。
這個念頭,昏昏的。
足夠無恥。
但陳清焰不在乎。
盡管,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剝離,到底是什麽,他還是懶得去想。
臺風席卷整個沿海,對工作室影響倒不大,周滌非進來時,幾個小助手起身跟她打招呼。
那件婚紗,在做最後的檢查,周滌非自己的婚禮上,穿的是國外一線品牌,她美得脫俗,在香頌一般的浪漫婚禮上是別人眼睛裏的寵兒。
臺商闊手送她禮物,對于她,只是價格,絕非價值。
她被臺商吻時,只希望口水不要沾到臉上,而嘴角,挂着最幸福的笑意,底下觀衆不知是羨慕她還是憐憫她。
“老大,這款頭紗實在太夢幻了。”助理感嘆,笑嘻嘻,“老大老大,我結婚也預定這款。”
前短後長,鐘罩型。
朦胧似夢。
底邊是精致的白色刺繡灑花。
“師姐說顧客是難得一見的漂亮姑娘,”周滌非微笑,“我們自然要想辦法錦上添花。”
她順便給出了捧花的建議。
東西送走時,周滌非忽然覺得很不舍,好像,送走的是自己最心愛之物,她笑自己太投入。
花瓶裏,插着怒放的玫瑰,那種深紅,尤其深,甚至有點發黑的意思。
周滌非點燃一根女士煙,眼睛裏忽然充滿了淚水。
窗外,天上大塊大塊的雲朵在她身上滑過陰影,緩慢的。
她滿腦子陳清焰。
瘋狂地想念他。
因此,煙沒盡時,她直接摁到了手臂上。
沒有痛感,一點都沒有。
桌子上,手機響一下,上面收到一條沒有備注姓名的短信,她拿起來,看到號碼,內容,眼睛忽然像針尖一般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