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飛機一延再延。
南城萬裏無雲, 甚至,知了都開始藏在樹葉裏不知天高地厚地扯着嗓子亂嚎。
財大的知了尤其愛表現, 真要命。
周瓊坐小花園長廊那, 拿書噼裏啪啦撣兩下,喜滋滋坐下,給簡嘉發微信:程程啊,別只顧跟陳醫生黏糊,記得給我帶幹貨, 愛你。
想了想,又發:
我幫你問婚紗了,據說, 快改好了,等你回來我陪你再去試一試。對了,你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啰嗦得不像話。
一擡頭,看到沈秋秋和院裏的老師相談甚歡地從噴泉那走過, 老師自家的侄女,正值過了南城教師統一考編筆試,報考的學校,是市一中, 重點中的航空母艦, 面試用得到沈父。
沈秋秋和院裏的老師關系基本都很好,教授的子女, 也得上高中不是?
兩人撞了個彼此都很冷漠的眼神, 匆匆一過。
每年的五月到七月, 是沈父教學外的黃金期。
五月底筆試,七月初面試,教師統一考編後,一切程序化而又規範,沈父穿梭于時間點裏為各路人馬輔導,拓寬了不少人脈。
沈秋秋當然清楚這能為自己順便帶來點什麽。
周瓊想到簡嘉的那個暗紅小本本,忽然生出忿忿:程程千萬不要跑去當什麽一中老師。
雨,越來越張狂颠倒。
幾乎看不清道路,交通随時要癱瘓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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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收到周瓊的信息後,去了免稅店,強打精神,一樣樣買下,把東西統統塞進行李箱中時,陳清焰又給她打電話。
手機鈴聲未免太矚目,調成振動,簡嘉的腦子在看到來電顯示時,也跟着滂沱。
一個踩空,直接扭了腳。
“具體在哪兒?”陳清焰的褲腳淋得濕透,帆布鞋也泡在水裏,他這個人,五官遭清洗後,格外銳利清隽,這讓整個人看起來也異常難以接近。
一夜間,簡嘉只打了兩回盹兒,無精打采:“我不知道。”
她非常累,腳踝疼。
頭也沉,好像脖子托不住腦袋。
像小蝦,弓起身子,趴在了拉杆箱上。
早飯沒吃,眼見中午,她只渾身脫力,卻一口都不想吃。
喝了點礦泉水。
披肩什麽時候丢的,不清楚,穿着吊帶裙在機場過了半夜。
陳清焰被她挂了電話,沒動怒,相反,聽出她聲音裏的疲憊。
機場滞留的旅客不少。
但也不難找,十分鐘後,陳清焰看到了她,黑發垂下來,簡嘉伏在行李箱上睡着了,旁邊,有男人盯着她看。
女孩子的線條優美,皮膚白膩。
尤其那張臉,清純而無知地對着整個世界。
這個時候,機場通知航班取消。
她走不掉了。
陳清焰遞給鄰座男人一記警告的眼神,陰骘至極,踢了下拉杆箱。
對方被他冷硬的氣勢震住,自覺的,趕緊調開了目光。
簡嘉的面龐,紅撲撲,陳清焰看她不動,伸出手,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她發燒了。
應該是受了風寒。
“程程?”陳清焰推推她,簡嘉困難地撩開眼皮,确定聲音來源,幾秒後,她忽然清醒了,頭昏腦漲地盯着陳清焰,有警覺。
“跟我去醫院。”他說,皺了下眉頭。
“我不!”她倔強地站起來,身子一歪,想跑掉。
因為腳扭到的關系,陳清焰直接把人弄到背上,一手托住她,一手拉着箱子,察覺她想掙紮,不耐煩說:
“別動,我已經很不方便了。”
多虧他下車時,鬼使神差地拿了件外套過來。
他的外套大,蓋住腦袋,整個世界就看不到其他了。簡嘉頭疼得厲害,不想說話,趴他背上很快不動。
昏沉間,被放進後座,聽見陳清焰抖了兩下外套。
腦袋被人擡起,墊了個靠背。
陳清焰拿車上的備用毛巾給她胡亂揉了幾下,裹住腳,女孩子腳受涼不好,又把濕透的外套扔開,找了三分鐘,什麽都沒翻出。
他冒雨去旁邊便利店買薄毯。
隔壁,買了雙36碼的帆布鞋,和短棉襪,換掉她的涼鞋。
再摸小腿肚,也是涼的,陳清焰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後座那,簡嘉燒得稀裏糊塗,睡過去了。
車剛飙到伊麗莎白醫院,陸路交通一團亂麻,看來,很快會封鎖道路。
陳清焰打開車門,把簡嘉抱出來,雨點到臉上,她醒了,懶洋洋看着他:
“我不要你抱。”
陳清焰不理會她,帶進去,由護士量體溫,測心跳,甚至做了心電圖,他要排除心肌炎的可能性。
雖然,不太可能,她畢竟剛病倒。
高燒38.9。
心電圖沒問題可排除心肌炎,卻微有異樣,又照了xray,只是發燒,但度數高,開了撲熱息痛,四小時服用一次。
陳清焰不停看時間。
兩人重逢太混亂,他竟忘記弄到她手機號碼。
簡嘉看在眼裏,別過臉,望着外面的雨水:“你有事先走吧。”
肚子裏,還是一口飯沒有,忽然咕咕亂叫。
她煩透了,又窘又丢人,死死捂緊了小腹。
“是不是沒吃飯?我去買。”陳清焰掰過她的臉,簡嘉哭了,推開他,“我不要別人可憐我,我發燒了又怎麽樣?根本不需要來醫院,多喝熱水就能好……”
她沒辦法質問他,只好說自己。
陳清焰看她唇色蒼白,明顯難受,把肩頭滑落的薄毯往上提了提:
“等我一會兒。”
他沒說什麽,拿起同行的傘,跟認識的小護士打了個招呼,匆匆跑了出來。
飯,是托別人買的,他開車去了酒店。
幾條路段暫封,開到酒店時,天色昏暗不清也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當時,他從酒店走出,周滌非站在窗戶那朝下看,冰冷的雨,一直下,陳清焰走的似乎很急。
她就這樣在窗前,站到他再次出現。
開門的瞬間,兩人瘋了一般糾吻在一起,周滌非撫着他濕透的胸膛:“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陳清焰低喘着拉開她,分出點距離:“和我一起洗?”
“不,”周滌非突然如鐵石,在他懷裏,像一把出鞘的劍。
她開始哀求他:“只接吻好不好?好不好?”
房間裏,沒開燈,光線太晦澀了,五官都變作成幻影,陳清焰眼眸裏醞釀着風暴,第一次毫不留情把她打翻。
周滌非反應激烈,她幾乎是驚悚地看着陳清焰撕扯下自己的裙子:“不要,學長,不要這樣對我!”
陳清焰對她的反應,也是第一次惱羞成怒:“別人可以,我不可以?是嗎?”
他譏诮地說,涼薄入骨。
周滌非絕望地流下眼淚:“誰都可以這樣對我,但你不可以,如果你也這樣對我,我只有死。”
幾句話,陳清焰徹底敗下陣來,他停下動作,懊惱地想要給自己一耳光。
拿過毛巾,溫情地替她把眼淚擦去,眉頭鎖着瞳孔:“滌非,你告訴我好嗎?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一起解決,你相信我。”
這是多少次的重申了?
不是一無所知,她的情況,他跟103精神科的醫生也聊過,個中猜想,讓他憤怒又痛心,但她始終守口如瓶。
這又讓一切都無法真正落地,蘇娴雅那裏,則出于職業道德,半點訊息不能透露,他只能盡力帶她找最好的心理咨詢師。
陳清焰疲累又挫敗地抱住她,問:“有沒有吃東西?”
周滌非哭得粘糊糊一片,緊貼他的脖肩:“服務員送來過,我沒胃口。”
“你陪我聽聽雨聲,好不好?”她知道,無論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答應。
陳清焰瞳孔肅然,他看下時間,摟緊了她。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
簡嘉一口口吃光不認識的醫生送來的熱飯,一個人,也不說話,除了和定時跑過來問話的小護士搭兩句腔。
他讓她等一會兒。
一會兒是七小時零三十六分鐘。
這個時候,伊麗莎白醫院的醫生給陳清焰打電話:
“陳,你送來的病患情況穩定許多,可以回去,要來接她嗎?”
在陳清焰沒拿出主意時,簡嘉不聲不響地拉着行李箱,悄悄的,走出了伊麗莎白醫院。
她先買了把雨傘,自然不是fox,不再哭,那樣頂沒用,知道暫時回不了南城,她找了附近的酒店住下。
最便宜的,但頭暈腳飄之際,她刷卡的消息,又送到了陳清焰的手機上。
酒店的位置,說的一清二楚。
陳清焰盯着手機,沒有內疚,只是,明白自己欠她人情,在分院時的那一份。
他安頓好周滌非,第一次對她撒謊:“伊麗莎白那有點急事,需要我處理下。”
“你要去陪她嗎?”周滌非不讓他走,摸他下巴,“我真的好壞,對不對?”
“不是你的錯。”陳清焰說,想要起身,周滌非摁下他,“就一個晚上好不好,是我向她借的。”
陳清焰沒有猶豫,把之前的打算一下消滅,選擇留下。
等周滌非睡着,他找到她手機,但,需要解鎖,這一點都不難,他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果然,屏幕亮起來。
這讓他會心一笑。
用她的手機,往自己的手機上打。
淩晨兩點十一分,陳清焰半夢半醒,去摸手機,沒有簡嘉的信息,也沒有電話,她應該可以照顧好自己。
但他睡不着了。
沒有彷徨,他決定逼周滌非離婚,至于簡嘉,他覺得根本不需要費任何力氣,她自己會走開,很懂事。
房子可以給她,彩禮,自然也不會再要回來,他不是小氣的人,也不缺錢。
唯獨,陳景明同志那裏不好交代,而且,程序會非常麻煩。
另一家酒店裏,簡嘉睡得很沉,她太累了,又吃了藥,被男人甩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可以再找,睡前,她忍不住又小哭一場,是的,陳清焰沒再出現。
但哭着哭着,她竟然能睡着了。
第二天,整個香港,一片狼藉,樹木和棚架倒塌,有百餘名市民到伊麗莎白醫院看急診。
救護車的鳴笛把簡嘉驚醒,從酒店外面,呼嘯而過。
燒,退了,但腦子依舊不太清醒。
而陳清焰此刻,清醒許多,因為,周滌非再次消失了。
枕邊,是她留給他的一張便利貼:學長,我說過,我只向她借你一夜,不要打這個手機,只是我其中的一個而已,對不起。
陳清焰撚起枕上她留下的一根長發,微卷,他看了很久,起身,确定自己不是又做了一場黃粱大夢。
那種被戲弄被毫不留情丢棄的暴力羞辱,貫穿了陳清焰。
他想發洩,對方都不在眼前。
“程程,”他終于想起該給簡嘉去個電話,出乎意料,她很快地接了。
簡嘉看着外面風小雨小,但還是很糟糕的天氣,心裏空洞。
“陳醫生,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