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伸出去的手, 縮回, 在半空中像是打了個蒼蒼涼涼的手勢。
陳清焰混進人群,很快的,消失。
簡嘉在心裏說:回頭看看我,看我一眼。
沒有。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簡嘉一個人, 慢慢地走到路旁, 在等待打車的時間裏, 有男人來獻殷勤, 說的粵語, 她聽不懂,但可以看清楚對方的眼神。
男人對女人的那種眼神。
裹了裹披肩,她抿緊嘴,覺得香港很冷, 一點聲音都不想發出,整個世界都失語。
回到酒店後, 沒有開燈,還是一個人, 坐在黑暗裏發很久的呆。
明明,上一刻, 他還在吻她。
熱的,軟的, 迷醉的。
簡嘉第一次覺得自己漂浮在一場充滿繁複秘密的婚姻裏, 陳清焰, 既是傷口, 也是刀鋒,是曉菲姐姐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她最終把燈打開,把東西丢進小拉杆箱,收拾一圈,開始給自己訂票。
無論是高鐵,是飛機,她要想辦法盡快離開。
但離開前,她還是選擇等待,握着手機,來到露臺。原來這裏可以看得到維港,霓虹點點,好似星河從天上逶迤而來。
風忽然大起來,想變天。
黑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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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焰在疾步撞開幾人後,準确無誤的,抓到了周滌非。
她更清瘦了,被扳過肩膀,和陳清焰目光碰上的剎那,周滌非抱緊了他。
根本不給他發火的機會。
陳清焰本來想殺死她的心都有。
“是她嗎?我嫉妒她……”周滌非在他懷抱裏開始不住流淚。
街上不時有人把目光投過來,可是,無所謂,兩人都一副随時準備下地獄的心腸,陳清焰在她額頭上兇狠地吻了一通,擁住她,面無表情地穿過人行道。
走進一家酒店,開了房。
簡直像一個洶湧又腐朽的夢。
他把人直接摔進大床,一言不發,周滌非彈起來,重新去抱他。
“我知道我不該再見你,這樣不道德,可我沒辦法,對不起,你永遠是我唯一不想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她哭的聲音,在陳清焰的心髒上刮得鮮血淋淋,“我愛你。”
在耍他嗎?
陳清焰的怒火,被點回來,他不動,冷冷告訴她,親口的:“我結婚了。”
愛,真是個可笑的字眼。他知道她看到了什麽。
“你不愛她對不對?”周滌非有一種非常脆弱的美麗,她問話時,永遠都像是陳清焰在辜負。
他冷笑:“你愛他?”
雙方都非常清楚彼此的答案。
“周滌非,我現在還是願意給你選擇,我離婚,你也離婚,敢嗎?”陳清焰說這話時,果決如初,他從不缺乏執行力。
酒店的環境一般,他就近選的,甚至對于向來講究的陳清焰來說,這裏,太糟糕,空氣中有股混合着往事發黴的味道。
周滌非痛苦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沒什麽好談的。”陳清焰說完,他覺得自己應該潇灑地走掉,但沒有,他嘔心瀝血地再次等到她,怎麽會走?
看到她晃了一下,陳清焰沒說話低頭看看周滌非的鞋子,把人按下去,蹲下來,替她脫掉高跟鞋。
很自然的。
他曾經多麽習慣服務她,心甘情願的,根深蒂固的,此刻,根在,那雙被磨出紅印的腳,都是長到他眼睛中的枝枝葉葉。
讓他一葉就可以障目。
周滌非沒有拒絕。
她靜靜地由着他為自己輕柔地放松被高跟鞋謀殺了一天的腳。
“學長,你今天晚上留下好不好?”周滌非始終淚眼蒙蒙,她說話的姿态,太柔弱了,沒有男人會忍心說出否定詞。
陳清焰的動作停了下,沉默片刻,周滌非滑到地板上,還是想抱他,喃喃說:“我們什麽都不要談好不好,我很累,你陪我睡。”
還是那個意思。
她依賴地靠在他懷中,再滔天的火氣,陳清焰都發不出來,哪怕又是被耍。
他轉了身,撿起地上被甩落的包,稀裏嘩啦翻一陣,不出意外的,找出一盒Zoloft,陳清焰眼睛裏跳着傷痛:
“今天的藥按時吃了嗎?”
周滌非虛弱地對他笑:“你在,我不用吃了。”
“不行。”陳清焰去給她倒來一杯白水,看着她,把藥片吞進去。
等鋪好床,他把人抱起,放平,替她拉上被子,柔情萬種,伸手在她額發那輕輕撫了幾下:
“我不會走。”
周滌非沖他微微一笑,極凄楚的,她不願松開他的手,一切又都回來了,好像,他永遠屬于她。
如釋重負,又千斤壓頂。
陳清焰緩緩卧下,像這近十年糾纏裏的任何一次,在她身邊,守着她睡去。
“砰”的一聲,簡嘉從露臺的藤椅上摔下來,她困極了,猛地驚醒,第一反應是陳清焰回來了,不對,是她幻聽。
自己摔出的聲響,不是門。
手機被帶掉,屏幕碎出水晶裂紋,好在,是在左上角,簡嘉哆哆嗦嗦地給陳清焰打去電話。
六聲後,陳清焰進衛生間接了。
“你在哪兒?”簡嘉控制不住地抖,“是醫院有事嗎?”
回答是,一定要“是”。
她咬住了披肩。
“不是。”陳清焰靠着牆壁,說了真話。
簡嘉腦子裏轟然作響,她幾乎是靠本能問出的下一句:“你跟別人在一起是嗎?”
眼睛一眨不眨。
陳清焰足夠冷靜,但默然,在維持了兩分鐘的靜谧後,說:“你不用等我。”
怎麽可以這麽明目張膽?
簡嘉的眼裏終于閃過一抹光:“婚禮也是嗎?我不用等你?”
突然把這個問題抛出,陳清焰沒有準備,他頓了頓,“程程,我們現在不說這個事好嗎?”
他目光動了動,留意外面的動靜。
“你聽我說,陳醫生,我的意思是,”簡嘉把披肩咬破了,“如果你不願意了,可以離婚,我不會糾纏着你不放,我們只是領了證,沒有辦婚禮……”
“程程,”陳清焰摸了摸額頭,“我現在不想跟你談這個,等見面再說。”
他怕周滌非突然醒來,找不到他,又是一場夢魇似的恐慌。
直接挂掉了電話。
簡嘉趴在桌子上,終于,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她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麽,但毫無疑問,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好像,根本沒有這一場婚姻。
他不受任何規則限制。
慌亂中訂票,簡嘉沒留意,用的是陳清焰的卡,但當陳清焰看見短信上的提醒時,她已經坐在出租車裏了。
外面開始下雨。
離她登機還有十個小時,淩晨三點二十五分,簡嘉到了機場。
半夜,離境大堂很安靜,找個角落把拉杆箱一放,只要有空位子就可以睡一覺。
微信裏,還躺着周瓊拜托她在免稅店買的化妝品名單。
機場的免稅店,近在眼前,簡嘉沒有力氣去逛。
這裏,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
陳醫生,是在和某個人……簡嘉想到昨夜的事情,她忽然惡心,根本沒辦法展開任何想象,那樣,太痛苦了。
整個人絕望到反而有種希望之意,因為,飛機的另一頭是南城,那裏,還有媽媽外公外婆和瓊瓊。
這樣比較溫柔善意。
手機忽然鈴聲大作,簡嘉看到備注,眼睛一下被灼到失明一樣的痛感,她拿到了耳邊。
耳朵緊跟受傷。
在聽到陳清焰的聲音那一刻。
“你是不是訂了機票?”陳清焰問她,外面,雨聲很大。
“嗯。”簡嘉頹敗地守着拉杆箱,枯等。
陳清焰有種焦躁的憤怒:“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
簡嘉忽然覺得他真可笑,但不願意傷人,輕聲說:“我想媽媽了,想回南城,陳醫生你忙吧。”
“程程,”陳清焰壓住情緒,“你現在在哪兒?”
她沒說話,這讓陳清焰立刻判斷出人已經跑去了機場。
看看時間,黎明在兩個小時外,他思考三秒鐘後說了句“你注意安全”挂掉了手機。
簡嘉拖着拉杆箱,拖了整個世界一樣沉重。
雨水不斷沖洗着玻璃,淋濕的貓頭鷹,一臉懵然地躲到窗臺,想進來,看樣子,可憐透頂。
受今年第一場臺風影響,飛機延誤。
酒店的燈光,昏昏慘慘,周滌非在雨聲中醒來,陳清焰在身邊。
她笑了:“我想起餘光中先生那篇《聽聽那冷雨》,可是現在天氣很好。”坐起身,貪戀地伏向他的懷抱,陳清焰伸出手臂,接納她。
周滌非去摸他的臉,手指動着,劃過他清晰俊朗的線條,走到脖間,她看到了口紅的印記。
不一樣的。
周滌非想尖叫,發現,自己根本承受不來。
兩人在交往的幾年裏,分手,複合,複合,分手,陳清焰會和別的女孩子上床,她一直都知道。
但他絕不會允許自己身上有別的女人留下的任何痕跡。
心靈上的愛情在腰部以上,**的愛情在腰部往下。
周滌非認同馬爾克斯。
她有無辜的自信,無論陳清焰跟多少個女人做.愛,他愛的,都只有自己。她才是他全部精神裏的罂粟花,永不枯萎,好像時間從來不會流失。
但他的身上,有了新的痕跡。
他一定很嬌縱她,才讓她頑皮地肆無忌憚地留下這樣的痕跡。
“想吃東西嗎?我帶你出去。”陳清焰握住她停下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吻着。
不管分開多久,他和她,總能無縫重拾以往彼此深愛彼此折磨的狀态。
程程吃飯了嗎?陳清焰腦海中閃過令他吃驚的一念,閃電般,迅速出沒于雲層,想認真捕捉,卻又不肯再出現,全靠機緣。
周滌非回應他一個吻,兩人的唇,久違地貼合到一處,陳清焰對她養着的愛.欲蘇醒得完全,小心又嚣烈地動情,低下臉龐,有那麽一個傾斜的角度,他分明看到簡嘉的模樣。
這讓他渾身僵硬了一瞬。
腦子裏爆發關于程程在他身下的洪流。
她一定還在機場,天氣惡劣。
陳清焰覺得沒有善後幹淨。
“我去趟機場,”他溫柔地結束掉這個冗長的吻,“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外面在下雨,”周滌非來到窗前,“我們那把傘你肯定沒帶。”
她說的是,那把兩人在英國旅行時買的FOX。
“我只想做一只狐貍,足夠狡猾聰明。”這是周滌非當時堅持買FOX的原因。
因為有人說她是美麗的小鹿,柔弱的羊羔,潔白的乳鴿,但她厭惡這些懦弱無能的譬喻。
陳清焰這才想起,那把傘,他曾經在第一次的雨夜借給程程用過,在華縣。
“等我回來,我陪你。”陳清焰忍不住再一次吻她柔軟的發。
醫院那邊,他出來抽空繼續請假。
香港最後的行程,注定脫離軌道。
大雨滂沱下,他趕去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