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簡嘉五味雜陳地起了身。
好像,她認識的女孩子,全都認識陳清焰。
她尴尬笑笑。
但陳清焰沒有回之一笑。
“喜歡吃什麽,随便點。”他按自己那一份,給許遙選,兩人挨得近,簡嘉看到他握慣手術刀的手,修長,有力,穩定,她想起他說過的話,輕聲問:
“您從香港回來了嗎?”
問完,覺得自己蠢,他當然回來了要不然現在站自己跟前的是什麽?
陳清焰卻不在意,“嗯”一聲,“你媽媽還好?”
“查房時醫生說還好,再觀察,謝謝。”簡嘉去夾點心,碰到他的手,一縮,臉紅了,連帶着耳朵根,是小女人半清不楚霧裏看花的妩媚。
也許還因為,她又想起了那個初吻,足夠回味。
陳清焰笑了一下,很淡,帶着她,東挑西撿,也不顧別人目光把能逛的走了一遍。
這頓飯,吃的許遙雀躍,她問什麽,陳清焰實在躲不過去便象征性搭下腔,而程述,女性之友,話唠,跟許遙很快發現臭味相投,侃得天花亂墜,不知所謂。
簡嘉兩腿習慣性并攏,沒什麽聲音,陳清焰腿長,每當坐不鏽鋼餐桌,舒展的話,能伸出去老遠,此刻,他伸得長,把她雙腿困在自己的範圍內。
他吃飯時,也習慣性沒什麽話要說。
許遙跟程述說話時,目光不忘空給陳清焰一部分,時刻關注着。
“陳醫生,你有女朋友嗎?”許遙終于憋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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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述賊笑,跟他彙了個見怪不怪的眼神。
語氣玩世不恭。
陳清焰目光浮動,抿了口香氣高揚的英紅:“有。”
“那我要把你搶過來!”許遙哈哈笑,“說,是誰,在哪兒,我要看看是哪個女人居然擁有陳醫生!太罪過了!”
這麽英俊的男人,誰擁有,都是一種罪過。
很少有人知道,在某段關系裏,陳清焰永遠是被抛棄的一方。
陳清焰面色平靜,拿起紙巾,輕輕拭着嘴角:“不好意思,私人問題。”
程述看了眼他,心思亂動,忽然扭頭笑呵呵問簡嘉:“冒昧,你有男朋友嗎?”
話頭一下對準自己,簡嘉愣了愣,繼而搖頭。
“誰說沒有,我哥哥就是你男朋友!”許遙擡手就拍了下她肩膀,咋咋呼呼,“你可不能賴賬!”
“遙遙……”簡嘉沒辦法只能這樣回敬她一句,以示無奈。
氣氛突然沉寂。
在許遙停頓數秒後又開始的新一輪聒噪中,一頓飯,結束了。
許遙是依依不舍離開103的,回頭時,露出一種“我還會再來”的嚣霸之氣。
當她把當日見聞說給大哥許遠聽時,許遠從跟女人上床發洩完性、欲的狀态裏完全抽離,他拿下眼鏡,那雙近視的眼便呈現一種迷離陰沉的骘影來,平靜問妹妹:
“陳清焰現在是副主任醫師?”
“前幾年就是了,大廳牆上有他履歷,啧啧,好厲害呀!”許遙什麽都不懂,但不妨礙她對青年俊傑有一種發自靈魂的谄媚。
那是他有個好爹,許遠想。
“你怎麽不關心程程?”許遙腦子轉過來。
許遠重新戴上眼鏡,世界明亮如水洗,他複變溫和:“怎麽不關心?”
許遙斜着眼,餘光銳利,想從哥哥臉上發現點什麽,在許遠看過來時,她變得歡快,伸出爪子沒心沒肺沖哥哥笑:“給錢,我看中一款新的包包!”
兩兄妹都完全不提,今天,是許母的忌日,該去公墓獻花。
許母死于一年前的車禍。
“龌龊之徒”裝修得極富質感,并且,舞臺成了重中之重。
簡嘉裹着一身夜色進來時,不巧,陳清焰想起沈秋秋那條短信,也約到了這裏。
沈秋秋心裏并不樂意辛苦擠時間來這種地方看老同學簡嘉跳豔舞,但沒否決。
陳清焰信息說的很直白:不喜歡可以不來。
她不能不喜歡,怕機會溜走。
又恨他如此冷,她想要的殷勤和溫度一點沒有,但陳清焰依然讓她覺得此前情路種種都成為垃圾。
他是放在“黯然失色”這個語境裏的,讓前任黯然,讓後任失色。
陳清焰的車還在4S店,開的備車,接到沈秋秋,一路聊了幾句,索然無味,他看的出對方意圖,連撩一下都懶得出手。
相反,更加客氣和周到。
但還是願意帶人出來。
看到簡嘉換好衣服在一旁候場時,他感覺尤其強烈,是一種非常原始卻又有其他企圖的感覺,交混着,陳清焰自己沒有細想。
等兩人對視,簡嘉嘴巴頓時發幹,內心抗拒:她不想被他的目光消費,随便誰,只要不是陳醫生。
但上臺後,她還是努力表現出了自己的專業,在妖嬈的節奏裏。
場子裏,有人拼命拉口哨,啦啦隊的陣勢,不知道的,以為臺上正在拔河比賽。
陳清焰發現了張牙舞爪的許遙,他皺眉,在想這是什麽日子,程述則比他興奮,十管麻醉都放不倒的那種,一不留神,開壞了玩笑:
“可以啊,這後宮,還差一個周滌非。”
陳清焰沒變臉,很平靜,程述朝回狠狠咽了口唾沫,知道說錯話,嘴裏塞塊榴蓮,刺激下自己趕緊清醒。
聽在沈秋秋的耳朵裏,她鄙薄地睨了一眼程述,借着昏光。
程述沒接到這份鄙薄,接到了一個電話,陌生號,直閃,他擠出來,在大門口吹了兩分鐘冷風,然後,揣着一顆熱起來的心進來,看向陳清焰,幾次欲言又止。
那個嘶吼的DJ躍躍欲試,準備狂嗨。
下臺時,簡嘉穿上鞋,有熟悉的聲音對她說:“要不要過來喝點東西?加冰糖的花雕?”
她驚愕地看着對方,本來,在臺上瞄到許遙,只是小小震動下,很快想通,但許遠為什麽會在這裏?她幾乎喊出來。
許遠揉揉她腦袋,沒隐瞞:“我盤了這個店。”
說完,不忘評價:“你真漂亮,程程。”
該不是因為自己?簡嘉想,未免覺得太自作多情,張了張嘴,遲疑着是不是說些道喜的話,世事難料。
當然,最糟糕的是,這個時候程述跑去跟許遙搭讪,許遙發現了陳清焰,很快,她理也直氣也壯地坐到了陳清焰身邊,開了酒,和沈秋秋一起,為他營造出一種左擁右抱的昏君氛圍。
“陳醫生,你這是什麽意思呢?另約了人?”沈秋秋的臉快挂不住,耐着性子問,陳清焰也不解釋,只是問,“想回去了?我幫你叫車。”
一句多餘累贅也沒有。
直接給了一刀。
許遙歪着頭笑,猜出眼前的這個八成是相親對象,瞧那端莊矜持的坐姿,沒跑兒了。
場面很混亂,許遙不嫌事大,呼朋引伴,把許遠跟簡嘉引來,對沈秋秋說:“大姐,你要走抓緊走行不行?麻溜的,別占地方。”
她很嚣張,用一種“大姐你今天打扮超級土”的目光鄙視着沈秋秋。
鄙視滿溢。
這下,沈秋秋徹底繃不住了,腦子裏只過了一個詞:烏合之衆。
她抓起包,用最後的力氣跟陳清焰說:“我先走了,陳醫生。”
陳清焰沒有出去送的打算,告訴她:“替你約了車,注意接電話。”
天衣無縫,讓人挑不出毛病,但內傷。
許遠跟陳清焰打過照面,此刻,淡淡的,薄薄的,在許遙叽裏呱啦的介紹下,禮節性的寒暄下。
夾着一個無所适從的簡嘉。
像被人掐着喉嚨,不得不開口:“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先回去。”
“我送你。”許遠很自然接話,簡嘉當即拒絕:“不用,還有我朋友,你忙。”
許遙在使勁沖許遠打眼色,撺掇着。
幾人在關于到底要不要送簡嘉回去的問題來回撕扯時,陳清焰不見了,這是許遙忽然發現的,一愣,問程述:
“哎呦,陳醫生呢?”
“走了,被你呱啦走的。”程述笑,卻看向簡嘉,她妝容轉淡,周瓊嫌太毀皮膚,堅決阻止她再塗抹成鬼,自然,就露出了和在胡桃裏差不多的輪廓,程述有點吃驚,還在辨認。
從“龌龊之徒”走出來,夜色涼,滿面蕭蕭的風,陳清焰坐進車裏,溫暖幾分,不急着走,開車窗,接着點起了煙。
沒幾分鐘,收到沈秋秋的語音。
他沒點開,選擇忽略。
很快,電話響起,這個號,沒存姓名,陳清焰記性極好,認出是和發陌生短信的號碼一致,直接挂掉了。
然後,屏蔽。
窗外的冷風不停。
簡嘉換好衣服,一出來,瑟瑟了一下,這才發覺降溫了,她穿的單薄,拽着周瓊緊緊依偎着她,像粘牙糖,背後有人按了兩聲喇叭。
車燈對着她們。
“是陳清焰。”周瓊趴她耳朵那迅速說了一句,笑着,“這麽冷,咱們就蹭回車?”
話音剛落,車來到跟前,陳清焰捏着眉心:“上來,我送你回醫院。”
他沒詢問,是要求。
周瓊喝着冷風,臉上起了層雞皮疙瘩,按下簡嘉的手,問他:“陳醫生,能麻煩也送下我嗎?你知道路的,而且,程程今天也回公寓,明天學校有事兒呢。”
坐到車裏,開着暖氣,沒多會兒溫度就上來了,又有點燥。
一路上,車裏放着巴赫,只有音樂流淌。
剛要下高架橋,前面堵了,陳清焰探出頭看看,有交警的身影。
這裏也不能下人,只好等。
簡嘉睡着了,頭歪在玻璃上,嘴角微翹,陳清焰透過後視鏡看她,一會兒,忽然調轉看向正看風景的周瓊,聲音壓的低:
“她爸爸做什麽的?”
在醫院,好像從來沒見過簡家有男人出現,三個女人,老中青。
周瓊一下會意,鬼使神差的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去世了。”
說完,自己也後悔,這麽大個謊想改都改不成,況且,潛意識裏,她不想改,要替簡嘉在這個各個方面條件都優渥雖然可能是渣男的陳醫生面前遮掩一下。
陳清焰沒說話,修長的手指又握了握方向盤,看前面動了,準備走人。
到了公寓,周瓊把簡嘉推醒,迷糊間,陳清焰聽她輕聲說“該起床了嗎”,他還是透過後視鏡看她,迷迷瞪瞪的,很可愛,是屬于年輕姑娘的鮮活。
路燈很暗。
“我送送你們。”陳清焰說完,打開車門下來,這個時候,手機亮一下,是程述,只有簡短一句話,他盯着看許久,停在那。
這兩人不得不也停下,觀望,從車裏出來簡嘉又覺得很冷,一陣陣的打激靈。
陳清焰把手機丢在車裏,朝兩人走來。
“麻煩你先上去。”他對周瓊說。
把人支開,陳清焰似乎也沒有跟簡嘉交流聊天的意向,燈光下,兩人的影子有些距離,陷在昏黃裏。
公寓物業混亂,自然環境也差,看起來,甚至不太安全,簡嘉被冷風吹的只想上樓,她不得不開口:
“陳醫生,要不要上來喝杯熱茶再走?”
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室友一起住,只憑這句,他會以為她在發出性、暗示,很明顯的性、暗示,但又明顯不是,她只是在風裏發抖。
想回家,然後客氣一下。
陳清焰站住,默默看了她片刻,靠近幾步,說:“跟我戀愛,程程。”
語氣裏的占有,赤、裸裸的。
不是商量。
也不是追求。
簡嘉吃驚地擡臉,風一直在吹,在一種無措又不解的瑟瑟中,她顯得楚楚動人,陳清焰穿的Burberry黑色風衣,很複古,他張開懷抱,把凍壞了的姑娘用風衣裹到結實的胸膛前,低下頭,睫毛造就很深很深的陰翳:
“你可以不答應,但我需要你跟我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