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3職工食堂在三樓,夥食好的令人發指,中西合璧,既有各種日式海鮮、法式番茄沙拉、煎牛排、青醬意大利面等;也有黃魚、魚香肉絲、獅子頭諸多地道的中餐。
另有溫馨下午茶。
關鍵價錢平民。
在市三甲裏首屈一指。
沈秋秋有耳聞,要來見識,在今天陳清焰查房時由沈母和來得勤快的張姨當做閑聊一樣提起,沒幾句,這事理所當然湊成。
惹得幾個實習生皆用一種富有意味的表情看着年輕的沈秋秋。
沈秋秋本來厭惡大媽,避之不及,但不得不佩服中年婦女那一張巧嘴,說着說着事兒就成了,這世界,沒操紅娘心的大媽不行,得斷多少好姻緣,她第一次覺得身材走樣腰圍臃腫遠看像蛤、蟆近看像橘貓的張姨有可取之處。
三人避無可避地都拐到通往食堂的唯一正路上。
路上的醫生護士在跟陳清焰打招呼時,必然的,在錯身的幾秒裏快速地上下打量起沈秋秋,陳清焰沒帶過女朋友來食堂,第一回 。
沈秋秋很享受那些探究的目光。
她臉上露出得體的微笑,走路時,似有似無地跟陳清焰有些微肢體碰觸,輕如羽毛,可以忽略不計。
簡嘉看到他們,抱緊飯盒,有意識走慢一點,想落在後面,但沈秋秋很自然地和她搭腔,一臉驚訝:“簡嘉?你也來食堂吃飯?阿姨好些了嗎?”
簡嘉硬着頭皮笑:“嗯,我媽好多了,謝謝。”從同學那已經知道沈父的事,室友們也都去探望過了,簡嘉沒去,她覺得自己到時可能會被沈秋秋轟出來,但現在,她願意和和氣氣的,簡嘉便很輕柔問她一句:
“沈叔叔呢?”
“我爸爸很快就能出院了。”沈秋秋說,像是無意帶出下面的話,“簡叔叔還好嗎?”
簡嘉被蟄了一下。
Advertisement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還好。”
說完,急着要走,道一句“我先過去”,慌慌張張邁開腿,幾步沖上臺階--
“砰”的一聲,她撞玻璃門上去了。
聲音太大,引得周圍人駐足觀看。
簡嘉往後一彈跌坐到了地上,腦殼是懵的。
她沒看清,以為是開着的一扇門。
圍觀群衆忙上去七嘴八舌給予人文關懷,簡嘉耳鳴,抱着腦袋一言不發。
陳清焰在身後眼睜睜看她撞上去的,想提醒,沒來得及。
而且,他看笑了。
“哎,姑娘,你沒事吧?”
“好家夥,這怕是得腦震蕩,姑娘,快,去做個檢查。”
沈秋秋撥開人群,把她拉起來,送到不鏽鋼桌子前坐下:“你怎麽樣了?”
一只手直接伸過來的,是陳清焰,托起簡嘉的下颌,命她擡頭,兩人目光對視兩秒,她不聚焦,陳清焰錯開去,偏着頭,檢查人有沒有外傷,問題不大,頭上只是起了個包。
他松開手,眉毛一動,用眼神詢問她感覺如何。
簡嘉被撞得神志不清,被人圍觀,亂哄哄,很不舒服,她無意識地搖搖頭,頭巨疼。
“做個CT再看看。”陳清焰給她建議,頭昏腦漲的簡嘉沒心思聽他的建議,想找自己的飯盒,她歪歪斜斜起身往大門口走,視線亂晃,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意識殘留的最後,似乎,身後又響起圍觀群衆的刺耳驚呼。
她太累了。
陳清焰出于醫生的本能上前彎腰把人抱起,沈秋秋跟着,厭惡透頂,卻要在陳清焰的示意下替她拿好印着龍貓的塑料飯盒,飯盒好好的,她還沒個飯盒耐摔,沈秋秋冷冷地看着她從陳清焰臂彎裏垂落的黑發,異樣順滑。
更不幸的是,安永那邊電話通知她過去,沈秋秋只能半道走掉。
挂的急診,錢自然是陳清焰出,簡嘉臉色不好,蒼白,單薄躺在那腦袋偏着,陳清焰看過去,有一剎以為是周滌非,這讓他心疼,于是,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手感很好。
簡嘉是這個時候醒的,漆黑的眼,看到他袖口上的紐扣,閃着溫潤的光,從她臉龐滑過,似乎帶起點風,涼涼的。
醫生在給她開相關檢查,以及,一些營養神經的藥物,要輸液。
她掙紮着起來,在找鞋,很倔:“我不用檢查,真的不用。”
頭疼得厲害,稍微大點聲,都要炸掉。
但窮人沒用的自尊心,表現得很強烈。
“我來付錢,不用還。”陳清焰知道她在掙紮什麽,特意強調,簡嘉卻有些慌亂,露出一副這個人是不是想要強、奸我的蠢表情,她力氣不小,全攥陳清焰手腕上去了,“你休想包養我!”
“什麽?”陳清焰忍俊不禁,一愣。
簡嘉胸口跳得狂躁,劍拔弩張地瞪着陳清焰。
幸虧聲音小,又有病人進來,醫生沒留意到兩人動靜。
“我會還你那筆錢的。”她喘着氣,腦震蕩的緣故,惡心,沒辦法擲地有聲。
陳清焰便配合地用一種關愛窮人的眼神看看她,笑了,不跟她計較這些胡言亂語,直接把人弄到CT室,見她還想跑,吓她:
“不做檢查,如果腦子裏淤血壓迫了神經,到時很棘手,你可能會癱瘓,而且大小便失禁。”
簡嘉果然乖巧了。
輸液時,陳清焰給她買了份飯菜,順便告訴她:“我告訴你媽媽,學校臨時有事,你回去了。”
女孩子垂着眼簾,動怒時,總是一副沒撒盡又有點無措自責的模樣,不化妝的臉,五官柔美,下颌那長得極為秀氣,即使坐着,也是纖細挺拔,她跟周滌非乍一看,很像,但周滌非更清冷空靈,眼睛憂郁,不食人間煙火。
陳清焰看着她,很恍惚。
她讓他有自己也還很年輕的錯覺,而不是嫉妒。
簡嘉腦子卻已經不那麽渾了,先道謝,慢吞吞吃了幾口,并沒什麽食欲,見陳清焰要走,欲言又止,最終,那抹白大褂消失了,她轉頭問護士做CT的費用。
回到病房,簡母在跟老人低聲交談,餘光瞥見她,溫柔喊了聲“程程”。
簡嘉打起精神,朝床邊一坐,順勢躺下,貼着媽媽的頸窩,撒嬌:“我快累死啦!地鐵真擠!”
頭還是疼。
簡母笑着一遍又一遍胡撸她的頭發,移到小耳朵後面,再移到肩頭,聲音細細碎碎的:“乖乖累了啊,媽媽摟着你睡會好不好?”
被子一掀,示意簡嘉進來,簡嘉笑嘻嘻的,埋在媽媽懷裏手勾住她脖子,開始唧唧咕咕,說學校裏的瑣屑。
有斜陽透過玻璃打進來,罩在床上,格外溫柔。
老人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瞧着母女倆膩歪,只笑,安安靜靜地削蘋果。
遵醫囑,簡嘉需要好好休息,去“龌龊之徒”要停一停,每天,除了學校,就是呆醫院,拾掇起無數零碎時間準備CPA的考試,這期間,不甘心時間如流水,抽空跑了幾家培訓中心應聘法語培訓班。
簡嘉完全成了一頭小驢子。
猶淋冷雨。
她終于理解了家境不好的同窗們,是如何兼職幾份工作的。
但大學裏多學門外語,多考幾個證也總是正确的。
幸虧她不是頭笨驢。
在第四家培訓中心面試成功之後,晚六點半,簡嘉在大樓底層等電梯,放眼望去,盡是黑壓壓蓄勢待發的腦袋,這個時候,非常非常考驗臉皮和靈活度,怎麽見縫插針肉搏出位,再和無數人前胸貼後背地确保自己擠進了電梯,簡嘉也是第三次才成功。
有時都不敢擡腳松快一下,因為一旦擡起來,再放下,發現已經沒空了。
只能尴尬懸空。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厚臉皮。
但城市裏的年輕人都在拼了命像海綿一樣遨游在知識的海洋,恨不得吸光大海,頂着一張精致的臉,藏着一顆時刻擔憂被淘汰的心,大城市的生活就是這樣讓人沒有安全感,焦慮是永恒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