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4)
唇邊萦繞着。房間裏悄然無聲,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不要太過明顯,但終究還是徒勞。她閉着眼睛無法看到此時卡洛斯的神情,但是那溫熱久久不曾離開,所以她推測,應該是他也被驚吓到,才愣住了。
可她應該也不知道,自己猜中了開頭,卻還是沒有猜中結尾。
許久,正當她的心跳有些平靜下來之後,她卻感覺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唇。一股謎岚花的清香鑽入她的鼻尖,令她不禁有些眩暈。驀然,她才反應到,他幹了什麽,這是個什麽畫面,頓時心髒又猛烈地跳動起來。
清風從窗縫中擠進來,輕輕吹動她紫色衣衫的一角輕紗。
沒過多久,他的唇離開了她的。這個吻很輕,很短暫,傳遞的東西卻已翻山越嶺,到達了她的心房。一如她第一次吻他,也是很輕,很短暫,浸透在一片鹹濕的淚水中。可是她明白,這個吻中包含的情感更多是無奈,無法改變命運的渺小和不得不分別的暗自神傷。
之後她感覺床榻一陷,接着有一只手輕輕地撫上自己的臉,再撫上自己的頭發,鼻尖似乎又有那股謎岚花香,時間在靜谧的夜裏緩緩流動,微微蕩漾在她心頭。
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只是之後想起來,似乎沒有了後面的記憶。只是不知什麽時候,她迷迷糊糊醒來時,正巧趕上他離去。
她能感受到他久久伫立在自己的床前,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她雖然不能睜開眼睛,但是她想,如果她可以看到的話,此時他的目光,一定是深沉卻又略帶悲傷的。
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像又開始痛了起來,她想,她一定要看他一眼,哪怕是背影,她一定要最後看他一眼。
房間裏一時悄然無聲。很長一段時間過後,她聽到床前的人輕嘆了一聲,接下來,就是他離去的腳步了。
他什麽話都沒有說——雖然她以為他會說什麽的,哪怕只是一句“忘了吧”,她已經做好了心碎的準備。可是他什麽都沒說,這一聲輕嘆,像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感覺自己的心不是碎了,而是死了。
她想着要看他最後一眼,可是直到那腳步聲遠去,她還是沒能睜開眼睛——她不敢看,她怕看到他離去的背影,又會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
等到卡洛斯離去後很久很久,她還是保持着睡覺的姿勢在床上躺着,房間裏還是沒有任何聲音,只是她的枕頭濕了一大半……
☆、原物歸還
克拉爾的父親曾經告訴過她,一個成功的人,不管怎麽樣,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肯定是好的。以前她還對這句話有些不了解,但是現在,她真的大徹大悟了。
現在,她悠閑地坐在自己的後花園中,身邊的桌上有剛剛泡好的花茶。陽光暖洋洋地灑下來,使眼前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層聖潔的金色的光,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她優雅地拿起白色的陶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香甜的玫瑰花茶,又不緊不慢地掏出口袋中的懷表看了一眼——正值下午三點的好時光。她在等人,也在享受着時光的流逝。
離那場噩夢般的離別已經過去了十一個小時。她眯着眼睛擡頭望了一眼藍天,突然由衷的佩服起自己來。他父親說的的确沒錯,若不是已經擁有了視人生如兒戲、凡事都是過眼雲煙的這般決絕,又怎麽可能迎來真正的成功呢?她想,如果沒有發生過刺殺這件事情,如果她的父親還活着,興許他算是一個成功的人,他成功地瞞過了所有他的親人,也欺騙了自己,那些他曾經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但直到今天,她也才明白,做到這般的人,也不一定都是成功的人,也有可能是徹底失敗的人。但她是哪一種,她自己也不知道。
過去的十一個小時中,她用了四個小時來沉浸在悲傷中,用了三個小時來平複心情,又用了三個小時來确定自己下一步的方向。好在這十個小時的艱辛沒有白費,既然心痛過了,哭過了,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下一刻,便是雨過天晴了。說起來,她做這個決定還是要謝謝卡洛斯這次的離別帶給她的傷痛,不然她也不會如此逼迫自己。
想到這裏,她的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微風輕輕拂過,她的衣領處、右邊鎖骨的下方,隐約露出一個深紫色的蝴蝶圖案。
她的決定……打心底來說,讓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只是這個計劃帶來的激動戰勝了內心的恐懼。現在她悠閑地坐在花園中看着春暖花開,蝴蝶細語,指尖輕輕敲擊着白色的瓷杯,嘴角帶着笑意,看上去是一派怡然自得的畫面,可是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麽恐怖。
面前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個深紫色緩緩旋轉着的漩渦,打斷了她的思路。她站了起來,迎接這位客人——她作為恒星使繼承人和冥王星使的時候唯一的女仆——艾莉森。
漩渦裏漸漸出現了一個人的輪廓,然後這個輪廓變得清晰,到了最後,一位少女從巨大的漩渦裏跳了出來,随即漩渦又開始慢慢變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見,好像它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艾莉森看清自己面前的人的時候,圓圓的臉上顯現出不可言喻的激動,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禮節,跑上來就抱住了克拉爾:“殿下,我好想你!”
“我也是。”克拉爾同樣抱住了她,聲音裏透露着喜悅。
她為什麽從來都只有一位女仆是因為她喜歡艾莉森,真心把她當朋友。一是因為艾莉森确實是個善于察言觀色、頭腦靈活的人,而且又從小侍奉她,自然感情深厚。二是因為她從恒星使繼承人的身份降至冥王星使的時候,只有她主動請求還是服侍她,其衷心可見一斑。後來她被貶下星域,與她的信件來往也沒有斷過。前天她收到了艾莉森的來信,說是今天來“謎岚”看望她,她也沒有拒絕。
“殿下,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你怎麽又消瘦了呢?還是不肯好好吃飯嗎?照顧殿下是我的責任,如果殿下生了什麽病的話,這讓我如何是好?殿下在‘謎岚’住得還習慣嗎?還有沒有夜間踢被子的習慣?為什麽今日看起來,殿下的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艾莉森還是一如既往的關心她。
克拉爾微微一笑,敷衍了她的問題,然後請她坐下,給她也倒上了一杯茶。
“你信上寫的急匆匆地想見我,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是什麽事?”她抿了一口茶,保持着笑容,問道。
艾莉森放到唇邊的茶杯又放了下去。她用手攥着裙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咳咳……我要離開星域了。我……我喜歡上一個人,如果身在星域的話未免太不方便,所以……只是今後不能再服侍殿下了,事先沒有和殿下商量,實在對不起!”
克拉爾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衣服,已經不再是仆人們穿的長袍了。她今日穿了一件純白的連衣裙,與自己這身深紫在一起,未免對比太明顯。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沒有距離感:“這樣也好,你終于邁出這一步了。從此以後,你可以不用叫我‘殿下’了,既然你已經離開星域,關于那些繁雜的禮節,也就可以放下了。我們可以是真正的朋友了。”
艾莉森輕輕地“嗯”了一聲,眼中重新閃現出神彩。驀然,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拿着什麽:“對了。我向萊斯大人請示之後在你的宮殿中整理東西時,卡洛斯殿下突然走了過來。”
克拉爾在聽到“卡洛斯”三個字的時候一愣,緊接着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捏起了小巧的茶杯,放到唇邊,小抿一口,然後又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艾莉森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戒指來。
克拉爾當然記得這枚戒指。這枚戒指是她作為冥王星使時的身份象征和魔法運用媒介。可是她被驅逐出星域的那一天,她明明記得卡洛斯親手捏碎了這枚戒指,雖說還可以重造,但是他又為什麽重造這枚對他來說毫無用處的戒指呢?
“殿下給了我這枚戒指,只說了一句話:‘把它交給克拉爾,不要說是我給你的。’然後就走了。我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勁,還是決定告訴你。”
克拉爾接過戒指,細細打量着。陽光下,銀質的戒指閃着耀眼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戒指中心用深紫色的寶石打造的冥王星的标志赫然鑲在上面,更加吸引着人的眼球。
☆、曾經
克拉爾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戒指的裏裏外外,确定這與原來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樣,也确定它是新的。但是她終究想不通卡洛斯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相信艾莉森一定實話實說了,但這樣一來,卡洛斯的行為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很奇怪是吧?我也覺得很奇怪呢。卡洛斯殿下在我身後出現的時候,我都懷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公衆場合出現了呢,據其他幾個星使說,他是到異域去辦一件什麽事情去了。這次他回來,也沒有什麽預兆。他來找我的時候,身邊根本沒有跟着仆人呢。”艾莉森繼續補充道。
“很久很久沒有出現了嗎……”克拉爾重複着她話中的意思,又更像是在思考着什麽而不經意的喃喃自語。
從理論上來說,卡洛斯刺殺她的父親是為了得到恒星使的位置,可是既然他已經得到了,繼位才如此短的時間內,他難道就厭倦了嗎?為什麽要很久不出現呢?去異域處理政治上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個幌子,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呢?假使這是真的,那麽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需要他不透露自己的行動,放下手中的王權呢?
“說起卡洛斯殿下,”艾莉森打斷了她的思考,有些猶豫地問道:“你……還是想要報仇嗎?”
其實在她的臉上現出猶豫的神色時,克拉爾就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些什麽。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艾莉森把臉低了下去,目光在自己的雙手間流轉,顯示出不安。“其實……其實卡洛斯殿下上任以來也沒有做出特別出格的事情,他也把星域治理得挺好,算是個合格的統治者。我覺得……你對他的怨恨也不需要這麽強烈,或許……或許是你誤會了什麽呢?這件事情畢竟對你也是有傷害的。說不定,說不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擡頭望着克拉爾,目光中顯現出期盼。
“艾莉森。”可是話沒有說完,就被克拉爾冷靜地打斷:“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父親被殺害的那一刻,我是親眼看到的,怎麽可能再誤會什麽呢?”
她優雅地抿了一口茶,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經過了這一年的時間,經過了許多事情之後,我對他,也已經沒有怨恨了。只是一命抵一命,欠了人家的,終歸是要還的。且不從他的角度出發,單純憑我的心願,他終究是殺害了我親愛的父親大人,殺害了一生中最愛我也是我最愛的人。他是一個好的領導者沒錯,但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和這沒有什麽關系,這個仇又怎麽可以不報?”
艾莉森的臉色又漸漸變得失望。克拉爾直視着她,覺察到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她在害怕她。
這個念頭像一把利刃一樣直直插入她的心髒,她握着茶杯的手猛烈地一抖,裏面所剩不多的茶水也不免灑了些出來。
“克拉爾……”艾莉森有些惶恐地看着她杯中的茶水灑出,不禁叫道。
“艾莉森,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克拉爾毫不介意,随意拿過旁邊的茶布一擦桌上的水漬,嘴角挑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圓臉的少女愣了一愣,然後猶豫着輕輕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得讓人無法發現。
但是克拉爾發現了,她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她站了起來,不急不緩地走到艾莉森身後。艾莉森本能地想要回頭,可是肩膀被一只冰涼的手搭住,又一只手順着她微卷的頭發,擱在她的耳後,讓她不能回頭。
“謝謝你還可以害怕我的改變。我也很害怕呢,害怕我會漸漸變得陌生,陌生到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克拉爾低頭望着艾莉森面前那杯始終未動的已經漸漸冷卻的玫瑰花茶,微微紅色的液面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樣子,還是她熟悉的那張臉,可是水中的那個人臉上的笑容,她自己,也早已認不得了。她的心莫名泛上一陣酸楚,使她的聲音不禁顫抖了一下。
“我害怕,終會有一天,你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我會忍不住尖叫着逃跑。但是艾莉森,你要記住,你對我的衷心,我是永遠都不會忘的。無論未來發生了什麽,哪怕是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我也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你周全。你知道毛毛蟲破繭重生嗎?醜陋的毛毛蟲,變成美麗的蝴蝶之後,是那麽驕傲不可一世,以為自己便是天下最美麗的。它會忘了自己還是一條毛毛蟲的時候所熱愛的一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說道:
“但是這就叫重生,這就是重生的代價。”
她的手輕輕滑過艾莉森細膩的肌膚,她感到她的身體在戰栗着。
“無論如何,都不要忘了你最初認識的那個克拉爾,她曾經有過那樣天真無邪的笑容……”
☆、早就該知道
十天的時間悄然而過,就像已經落幕的最後一縷夕陽,本來就是無可期待的。
第十一天的清晨,克拉爾坐在鏡子前,久久望着鏡中的自己。
她的身邊擺滿了各類的化妝品,幾乎擠滿了整張桌子。
她最後一次仔細地端詳着自己,感受着自己每個毛孔的舒張和收縮,欣賞着唇角微微上揚的角度,品味着陽光透過睫毛在她臉上投下的恰到好處的陰影,她竟從來都沒有發現自己這麽美。
而現在,她卻要親手毀了這一切。
今日,她就要出發,殺了卡洛斯,報了殺父之仇,了解這一切。
亞力克的離去确實給了她很大的刺激,不然她也不會再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這個決定。從某種方面來說,亞力克就是讓她作出決定的人。可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要殺的人,便是讓她的心碎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後離她而去的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深深呼吸着,最後一次在心中問自己,會不會後悔,然後又給出了确定的答案:什麽會讓她後悔?什麽不會讓她後悔?人生,也不過是這樣了。
确定了自己的答案之後,她終于下定了決心,伸手從身邊拿過一支口紅,很仔細地在自己的唇上描繪了起來。
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春日的暖意似乎在這幾天忽然逼近。燦爛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滿了房間,似乎還夾雜着室外青草泥土的芬芳。克拉爾的桌上最偏僻的一角,代表冥王星的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經過苦思冥想之後,她還是沒能體會出卡洛斯把這個戒指給她到底有什麽意義。但是不管它的意義如何,她已經不需要它了。她不需要冥王星使權利的象征,也不需要這個戒指作為介質來讓她的魔法更加強大——“詛咒”的力量已經讓她變得很強大了。
戒指的底下,壓着一張白紙,上面用黑色的筆寥寥寫着幾行字:
“親愛的亞瑟: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你應該知道我去幹什麽了吧?我知道你會很擔心我,但是這是我終究會面對的。在‘謎岚’的這幾個月我真的非常非常快樂,謝謝你。我們有可能永遠都不會見面了,但是請不要悲傷,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即使化為灰燼,我也義無反顧。
你永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克拉爾”
克拉爾此時已将整張臉塗上了粉底,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竟顯得有些蒼白。她細細觀察着自己的妝容,然後又打上了幾絲紅暈。
她從來就不是很擅長化妝,以前若有什麽重大的宴會,她也都是随便塗個口紅就走的。但是這次,她專心致志地裝飾着自己的臉,畫着一個不存在的面具。她想起了羅伊,那個她已經逝去的曾經的朋友,她在背叛了她之後,也常常用這些妖豔的顏色來裝飾自己。她突然好同情她,她一直以為那僅僅是地位、驕傲的象征,直到現在她明白了,面具前的那個自己有多麽華麗,面具後的那個自己便有多麽脆弱。
太陽漸漸地升得更高了,窗外傳來幾聲鳥兒的歡啼,芳香的風吹進來,輕輕掀動桌上放着的白紙的一角。
克拉爾完成了最後一筆,将自己描繪得非常完美。
她再次望着鏡中的自己,雪白的皮膚,鮮豔的紅唇,被放大的雙眼,纖長的睫毛,修長的眉毛……什麽時候,她竟變成了這個樣子呢?鏡中的那個人,她不認識。她不禁嘲諷地一笑,鏡中的那個人也嘲諷地一笑,美麗,但是讓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惡心。她不禁想道:羅伊羅伊,你每天背負的就是這樣一種羞辱嗎?
她比平時更用心地紮好了頭發,披上了深紫色輕紗般的外衣,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房屋,然後很堅決地走了出去。
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克拉爾和門外站着正打算敲門的亞瑟都吃了一驚,然後又吃了一驚。
第一次的驚吓純粹是因為他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看到對方,第二次的驚吓,對于克拉爾來說,是她意識到不能被亞瑟知道她要去報仇的這件事情,對于亞瑟來說,是她竟然還化了妝。
“克拉爾……”亞瑟的表情定格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差點就沒認出來她,喃喃的不敢相信。
克拉爾沉默。她的腦中一時空白一片,不知道要怎樣去解釋這件事情。
亞瑟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從她精致的妝容到她最愛的那件深紫色的衣服,再回到她驚訝的表情上。他似乎隐隐察覺到了什麽。
沉默就這樣持續了許久。克拉爾發現亞瑟似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有些惶恐,趕緊找了一個爛借口,說道:“亞瑟……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我今天要去拜訪史密斯夫人,所以……打扮得隆重一些。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她說着,就想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先走。哪知才匆匆走了幾步,身後便傳來亞瑟小聲的疑問:“你是要去……報仇嗎?”聲音小得幾乎可以被拂面的微風帶走。但是很不幸,克拉爾聽到了。
她的腳步驟然一停,心跳的節奏開始緊張起來。
亞瑟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面對着她的背影,用比剛才打了許多的聲音重新問道:“回答我,你是要去報仇嗎?”
許久,克拉爾長嘆了一口氣,然後也轉過身,無畏地對上他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又是長長的沉默。說實話,克拉爾懼怕這種沉默,因為她實在想不出要怎麽說服他。正當她準備嘗試着開口的時候,他的嘴角卻挑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早就應該知道的……”
“早就……”她呆呆地重複着,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告訴過我的……早就應該知道的……”亞瑟的臉上挂着嘲諷的笑,神情中現出悲哀。
“他……是誰?”克拉爾還是聽不懂。
亞瑟的表情突然又變回了一本正經,解釋道:“大祭司。他在前天我出發前突然跑到王宮裏,只是告訴過我,要看好你,不要讓你一時沖動去報仇。今天如若不是我恰好路過,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是嗎?”
克拉爾呆住了。她的腦袋仿佛停止了運轉,他話中的詞語拼命地在她腦海中打着轉,擾亂着她的思緒:大祭司、大祭司、大祭司、大祭司、大祭司……她忽然間想起來,她最後看到卡洛斯的那個晚上,就是亞瑟出發去異域度過春日祭祀之後。可是他是怎麽知道的?她掩藏得那麽好,害怕自己的決定,自己的悲傷會讓他感到為難。可是他是怎麽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什麽不留下來,向她說明一切,他就有這麽放不下嗎!可是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他還是走了。
☆、囚禁
等到亞瑟向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随即意識到淚水已經劃花了她的臉。
即使到了現在,想起他,還是會不自覺流淚嗎?
已經走近了她的亞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語氣中透露着這麽多年以來她從不知道的冷漠和生硬。
“不!我不會回去的!”她掙紮着,想要掙脫開。越是着急,越是難以用理智行事,她的淚水也簌簌地往下落,模糊了臉上的一片胭脂。
亞瑟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把她抱了起來,扛在了肩上。
“我說了,我不會回去的!放我下來!聽見沒有!”克拉爾大叫着,胡亂地施展着魔法想要掙脫。她趴在亞瑟的肩上,胃裏一陣翻山倒海,心痛的感覺卻還是那麽清晰。
亞瑟還是沒有說話,用自己更加強大的魔法壓制着她完全亂套的魔法,同時以最快的速度疾行着。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放我下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從來都不理解我的心情,包括現在!怎麽連你都不明白呢?你為什麽不讓我去呢?你在害怕什麽?我沒有重要到讓你們所有人阻止我去報仇!這是我自己的事啊亞瑟,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啊,你怎麽可以阻止我呢……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我這麽很自私,我沒有這麽重要,我讨厭你們這樣對我,會讓我更恨自己……恨自己你知道嗎?你知道心碎的感受嗎?就在那種事情發生的一瞬間,你感覺……希望,已經離你而去了。人生,已經灰暗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卻還是沒能追趕上……那個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永遠……不可能的高度……”
當她筋疲力盡地喊出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放棄了掙紮,只是看着周圍的景象飛奔着穿梭過她身邊,眼中是如一潭死水般的空洞。最初用來勸說亞瑟的憤怒的話語,到了最後,都變成了帶着哭腔的斷斷續續的喃語,僅在自己耳邊回蕩,一字一句深深紮進自己的心裏。
亞瑟還是面無表情,扛着她一路飛奔疾行到了“謎岚”最偏遠的地方——伊斯特裏山。山腳下一個巨大的山洞,向來是“謎岚”王室用來懲罰犯了重大錯誤的王族而軟禁于此的。
山洞寬敞巨大,春天到來的時節,旁邊的岩石縫中還長出了青綠的草藤,偶爾還開了一兩朵謎岚花,倒是使原本三面石壁的山洞多了一些情調。
亞瑟扛着她走入山洞,然後放下她。克拉爾打量了一下她現在的處境之後,頓時明白了他想要幹什麽,只是剛才大吵大鬧了之後實在是沒有力氣,只能擡起一張花得不成樣子的臉望着他,聲音沙啞地喊道:“亞瑟……”
他的臉上終于現出了一絲心疼。他伸手輕輕理了理她亂糟糟的頭發,然後用很溫柔的語氣說道:“對不起,克拉爾,我不能讓你去冒險。接下來的這幾天,你就好好呆在這裏反思一下,等你想清楚了再說吧。”
克拉爾的臉上掠過一絲恐懼,她張口還想要說什麽,亞瑟卻突然向後退了一大步。她趕緊追上去,可是才向前邁了半步,身體就重重地撞上了一個什麽東西。她立刻又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重重敲擊着面前透明的阻隔物,可是這根本沒有什麽用。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化出一個魔法球妄圖擊破這層透明的結界,可還是無濟于事。
“克拉爾,不要再想着逃出去了。這層結界,使用歷代‘謎岚’國王的血煉成的,沒有我的撤銷命令,它是不會消失的。”亞瑟站在結界外,卻好像他們之間并沒有隔着什麽。
“不!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怎麽能這樣!”克拉爾憤怒地吼道。
“對不起。”亞瑟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走掉了。
“亞瑟,你回來!你不能這樣!不要以為你和我是從小長大的好朋友就可以幽禁我!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克拉爾的聲音越來越小,當亞瑟消失在她的視線時,她的吶喊已經變成了抽泣。
她蹲下來,用手抱着膝蓋,把頭埋在膝蓋之間,無聲地哭泣着。臉上塗抹的那些粉末大多已經和淚水混在了一起,黏糊糊的,很不好受。她的嗓子因為叫喊和哭泣變得疼痛,但是她什麽都管不了了。她忽然感到了與世隔絕的寂寞與美好,她不知道要怎麽出去,出去了之後是否真的還能一鼓作氣報仇,她越想,腦袋就越混亂。直到最後,她終于忘記了自己為了什麽而哭泣,抹着眼淚擡起頭,目光透過那一層透明卻堅固的結界,望向外界的春暖花開。有溫暖的陽光穿透過結界,灑落在山洞裏,鋪蓋在她身上。她卻下意識地往陰影處躲了躲——這樣明媚的陽光,實在不适合她。
她還是止不住地抽泣着,又把頭低了下去。
外面陽光再燦爛,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她始終只是躲在冥王星上,躲在陰影裏罷了。
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沮喪和說不出來的糟糕。她好像只是一個不幸落入海中,沉入海沙中的貝殼,躺在這漆黑的海底,擡頭望見萬裏之上的海面透過一束無比耀眼的陽光——如果真的有這樣一束陽光的話,那麽她想,這便是卡洛斯了。
她以前從不相信命運,更談不上懼怕。可是現在她更願意把一切歸于命運上,就像她永遠無法觸及的那束光線一樣。她看着他對自己微笑,發出耀眼的光芒,可是最後呢?她還是要眼睜睜看着他離去。她從來都沒有機會了解,他從哪兒來,究竟為什麽要離開她。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傻到選擇相信他,無怨無悔。她有時候想感情真的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了,可是太多的感情交纏在一起只會讓人迷失了方向。如果不是命運讓她背負了這樣重大的仇恨,或者給了他這個無法吐露的身份,又或者幹脆不要讓他們遇見,也許自己和他的結局都會很好。
她想起了之前亞什米娜說過的一句話,“已經離開的,不代表不會回來;但是再次回來的,也不代表不會離開。你的心是向着冥王星的,也就注定了逆光而行,世界上的事,總是不可能兩全其美的。”那個時候,她沒能聽懂,但是現在她聽懂了,所謂的“再次回來”,就是他的回歸,所謂的“離開”,是指這次他真正的離別。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逆光而行”,冥王星啊,你為什麽這麽孤獨呢?
至于亞什米娜說的另一句話,現在她也大概可以理解了。“如果以後星域乃至整個異域空間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的話,我想,和你也是脫不了關系的。”的确,按照她現在的想法來看,确實是脫不了關系了。
想到這裏,她又想到了丹尼爾拉。已經許久不見她了,但是克拉爾知道,她一定會出現的。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決定要交給她——不,與其說是決定,不如說是權利。
但是今天,她實在是太累了。或許亞瑟說得沒錯,她确實需要冷靜一下。她施了個法,把自己臉上那已經不成樣子的妝容給洗淨了,然後起身走向山洞裏面,找到了一塊類似于床的巨大石頭,躺了下來,好好地睡了一覺。
☆、對峙
偌大的房間內只有卡洛斯和他父親兩個人,沉默壓抑的氣氛已經持續了好幾分鐘,但終究沒人先開口。房間裏靜得只有卡洛斯父親一個人下棋時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
中年的男子舒适地坐在柔軟的座椅上,面前擺着一副棋子,黑白的棋盤和黑白的棋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把手中的棋子緩緩落在棋盤上,同時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他的兒子——他還是保持着幾分鐘前的那個姿勢,輕松地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打量着房間內的東西,一點沒有驚慌的神情。
他終于還是先開口了:“你還是沒有殺她。”随着平靜沉穩的聲音響起,有一粒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卡洛斯望着幾米之外的一幅壁畫,笑了笑:“有必要重複這種事實嗎?”
“只是因為你喜歡她,所以不忍下手?”
卡洛斯終于回過頭看了他親愛的父親一眼,笑着回答:“沒錯。不過這兩句話并不是因果關系,就算我不喜歡她,我也不會再殺人了。”
不輕不重的話音落下,棋盤上的風暴已經開始醞釀了。
“我知道你恨我。”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卡洛斯嘴角挑起一個譏諷的笑,站了起來,開始在巨大的房間內走動起來:“不過這種話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畢竟你把我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