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把消息洩露給任何人。”羅伊看着驚恐的大祭司,頭也不擡地命令道。
男人做了一個告別的姿勢,然後輕輕退出了小屋。
氣氛又變得沉默、壓抑起來。窗外的一束月光正好照射到大祭司的臉上,使人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蟲子一般密密布滿的傷疤。現在,大祭司睜大着眼睛看着羅伊,但因為他的嘴巴被堵住,他也放棄了呼救。
羅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大祭司身邊,蹲了下來,用手狠狠地擡起他粗糙的下巴,集中注意力直視着他恐懼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你将什麽都不記得。你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之後,你還是‘謎岚’的大祭司。”
她的眼神就像一把無情的刀劍,命令的語氣讓可憐的大祭司似乎一下子呆在了原地,他過于突出的眼球上布滿了血絲,渾濁一片的灰色瞳孔中卻清晰地映出了羅伊此時的模樣。然後這些信息随着他眼中光彩的消失也漸漸消失,他就這樣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突然睡着了一樣。
他的記憶就這麽消失了。
羅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她最擅長的就是用意念控制別人,即使是大祭司,也不出她所料地被消除了這一段将會是非常恐怖和痛苦的記憶——至少她是在幫助他。
在發呆了許久之後,羅伊将沉睡的大祭司重新藏回了異層空間,然後又仔細地檢查了屋子中是否留下別的痕跡。在完成了這一切之後,她才整理了衣服,推開小屋的門,迎着月光,毫無畏懼地走了出去。
黑暗與光明,兩種選擇,兩條道路,兩種人生。
☆、奈何命運多舛
“也許是那晚的夜色太迷人,我沉淪在了他的雙眼中。一直以為,所謂“愛情”,不過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名詞。但漸漸的,我發現,一種名為“愛情”的東西,已經在我的心中生根發芽了。”
“直到他親口說出那個詞語,我才感覺到自己在顫抖——因為高興而顫抖!我變成了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因為他的一句承諾就心花怒放的人,但我願意。”
……
丹尼爾拉靜靜地坐在書桌邊,一頁頁地翻着“□□”——上面的文字按照她的意願被重新排序,隐藏着只有她才能看出來的詞語和句子。
從實在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她的日記,只有她可以看懂的日記。也正因為如此,幾個世紀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夠真正讀懂“□□”的含義。
她在離開“謎岚”的時候,悄悄拿走了真的“□□”,又用一本假的“□□”代替了它。即使與克拉爾曾有過承諾,但她又怎麽會真的傻到不拿回自己的東西呢?假的“□□”只是少了幾種關鍵的魔法而已,用來防備克拉爾将來真的會對她有什麽威脅——這點警覺和機智她還是有的。
“□□”的書頁在昏暗的燈光下更加顯得蒼老而不堪一擊,丹尼爾拉的目光掠過一行又一行遠古的文字,按照特定的規律讀着上面隐藏的文字,重溫着自己年輕時的天真。
“或許我早就意識到,将來某一天中的某個時刻,他會離我而去。但我選擇了将所有的不安埋藏于心底,只是為了他。”
丹尼爾拉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微笑,她靜靜體會着自己當時寫下這句話的心情,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
果然,當時還是太年輕了……
日記中的“他”,正是克拉爾的父親。她閉上眼睛時,腦海中似乎還可以浮現出幾個世紀之前他的樣子,是那麽年輕,那麽迷人……也是那麽令人憎惡。
她想起自己與他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不是恒星使。她一直以為他們的相見只是一個巧合,但是當她被封印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他所有的陰謀:聯合沃爾茲,一步步接近自己,控制住自己,最後毀滅自己,得到至高的榮耀。
她揉了揉眼睛,又點燃了一盞燭燈,繼續看下去:
“我們本不該相遇,但不巧的是,我遇見了你;我不該放縱自己,但我失去了理智;我更不該愛上你,但我淪陷了。”
然後,便是他們分手時的場景。
“在轉身的一瞬間,我聽到了我心碎的聲音……”
“放棄了也好,路遠心老,回憶終究還是痛徹了心扉。只是我曾經還那麽天真地規劃了我們的未來。”
……
“直到我的四肢都像被冰凍了一般動彈不得,直到我看清了你的臉,我才真正感覺到,胸口的那顆心髒,已經失去了跳動。”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流逝,丹尼爾拉終于翻到了最後一頁。她推算着時間,在她寫下最後一句話之後,應該就被封印了。
她放下手中的“□□”,坐在精致柔軟的椅子上,舒了一口氣。她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按在自己的胸前,一下又一下接連不斷的有規律的跳動讓她的嘴角挂上了輕松的微笑。
在幾個世紀沒有自由的日子中,她仿佛是做了個一很長的夢,她夢到了自己半生的經歷,曾經的夢想,已經遺忘的、還未實現的。夢到了生命中的過客,也包括他。但是她很清楚,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她與他之間,已經只剩下了仇恨。
幾個世紀的傷口,終于痊愈了呢……
燭光在她的臉上跳躍着,她的眼角仿佛又多了幾條細細的皺紋。
她要找個機會,告訴克拉爾嗎……不,也許她已經沒有機會了。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把她扯進來比較好。這孩子以後經歷的人生,可能會比她還複雜呢……
她不易察覺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再次翻開了“□□”,在那蒼老泛黃的紙張上,用隽永精致的遠古文字工工整整地寫着:
我們踏在未知的途中,
擡頭仰望着天空,
卻看不到黑夜。
誰都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
怎麽走下去……
……
☆、戰書
卡洛斯坐在偌大的書房中,饒有興趣地讀着克拉爾給她寫的信:
“親愛的大祭司先生:
我很抱歉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一直都誤會了你幫助我的真正目的。但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一個插曲,我們之間的縫隙會漸漸縮小,因為我們都有相互不同卻需要相互幫助才能達到的目的。我很抱歉我說了那樣的話,同時我也希望,既然我們還是合作搭檔,有些必要的事情,還是不要把我當成小孩看待比較好。
最後在這裏提醒您:春天不會跨越過冬季,真正嚴寒的時刻,就要來臨。
克拉爾”
他的目光随着一行行的文字一直看到最後的落款,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明顯。
他都可以想象如果是克拉爾現在站在他的面前的話,會以怎樣的語氣說出上面的內容。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疏遠肯定是會有的,但是他倒認為,距離産生美。即使克拉爾現在對她已經沒有一點的信任,但是他還是有信心去打動她的。畢竟貓捉老鼠的游戲,只有老鼠跑起來了才好玩。
信中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克拉爾要正式和他撇清關系,證明他們只是“合作搭檔”,并且很委婉地警告他把一切她還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她。字裏行間還毫不掩飾滿滿的諷刺,足以見得她現在還是很生氣的。
卡洛斯換了個姿勢,舒服地靠在了椅子的後背上,用手托着頭,用玩味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字,然後毫不費力地想象出了克拉爾寫信時的樣子:趴在桌子邊,皺着眉頭,在每寫完一個字後,又重新将所有的內容審視一遍。
想到這裏,他不禁大笑起來。陽光四十五度的從窗外照射進來,伴随着他爽朗的笑聲,填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他拿起桌子上的信,轉身徑直走向壁爐,然後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信投入了熊熊的火焰之中。潔白的紙張瞬間就被紅色的火光吞沒,在“噼啪”聲中迅速縮成了一團,然後又像煙霧一般不見。
“下午好,克拉爾。”
微弱的聲音最終還是一同消失在了火焰放肆的跳動中……
氣溫在這幾天內急劇下降,最後果真像克拉爾預測的那樣,初雪降臨了謎岚仙境。
克拉爾斜倚在窗臺邊,默默地透過窗戶望着外面的一片雪白。手中茶的溫度從她的指尖蔓延,白色的蒸汽緩緩上升,最後與窗外的潔白混為一體。
大片大片鮮豔的謎岚花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氣溫也冰凍了它們的香味。一切都是雪白的,一切都是耀眼的,一切都是神聖的。
但是,她不喜歡。
只不過是一片虛僞的純潔,只不過是在某個意外中降臨了世界,只不過是一剎那的美麗。有一天太陽再次露面的時候,所有那些所謂“冰雪般的堅強”都會被融化,那個時候,才是大地本來的顏色。
她想着,突然笑了一下,轉身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雪這麽厚的話,似乎更加具有挑戰性了呢……這樣就更好玩了。
她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明顯,嘲諷的意味也更加暴露出來。
經過幾天的刻苦訓練,她原來就已經掌握完好的魔法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她已經可以進行戰鬥了。約定的時間正是今天。
窗外潔白的世界,突然有一點黑色闖了進來。烏鴉孤單地落在厚厚的積雪上,擡頭無助地望着天空,态度就像做禱告一般虔誠。
仿佛只是在霎那間,克拉爾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長劍,劍上纏繞着一根青色的藤蔓,在藤蔓上、在接近她手握的地方,一朵鮮豔綻放的血紅色薔薇是那麽引人注目,水晶打造而成的花瓣,在陽光下,在每一次角度的變幻中,都閃耀着近乎聖潔的光輝。
她猛地把劍向前指去,直到淡紫色、水晶般晶瑩但鋒利的劍刃抵到了窗戶的玻璃上,清脆的響聲吓走了白色中的那個黑點。
“你也未必一定贏得了我呢,亞力克。”
聲音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她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這個被白雪覆蓋的、聖潔的、美麗的世界。
許久,她收回長劍,随手拿起披在椅子上的一件毛茸茸的鬥篷,熟練地披在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速戰速決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着,好像這場純白的夢境永遠也不可能醒來,遮蓋住了視線,只能隐約看清前方的人影。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視線中那個模糊的人影突然伸出手,似乎是解去了身上的鬥篷。克拉爾的長劍也在手中慢慢成型。
所有的一切似乎被冰凍,但好像又有某種思想穿越了冰天雪地的阻礙。就在一瞬間,在一種微妙的默契下,克拉爾和卡洛斯同時行動起來。
克拉爾單手握着劍,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奔去。視線中的人影在距離的拉近下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就在她離他近在咫尺的時候,卡洛斯冷靜的雙眼中突然閃現出一絲狡猾。
克拉爾立刻警覺地側身,以一個完美的角度繞過了他。就在角度偏差的那一剎那,一團藏青色的火焰突然在克拉爾身邊燃起,在一片雪白之間異常顯眼。
她輕巧地在他身後停下,不易察覺地舒了一口氣:“真危險呢,可惜沒打到。”
卡洛斯微笑了一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着她:“是啊,果然在這之前還是要熱身啊。”
克拉爾望向他身邊的那團燃燒的藏青色的火焰,熊熊的焰火仿佛正在慢慢熄滅。
她握緊了手中的劍,再次望向他時,臉上已經帶上了一種暗示危險的微笑。
克拉爾猛地向前沖去,鋒利的劍刃直向卡洛斯刺去。
卡洛斯敏捷地一閃身,打開右手掌,一團藏青色的火焰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克拉爾稍稍穩定重心後,讓劍刃在空中劃過了一個完美的角度,然後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卡洛斯臉上的笑意愈加明顯,就在克拉爾冰冷的劍刃快抵住他的胸口的時候,藏青色的火焰像是瞬間被放大了一般,頃刻間包圍了他的整個身體。
克拉爾的瞳孔微微一收縮,對于剛才發生的事情表示驚訝與不滿。她向着自己手中的劍刃看過去,劍尖部分已經被火焰給吞沒,并且仿佛被一種強大的引力控制着,不能動彈。而更加恐怖的是,鋒利的劍刃上,被火焰吞噬的地方,俨然已經出現了一條條細碎的裂痕。
“再這麽下去,它真的會被燒成灰的哦。”卡洛斯嘴角挑起了一絲屬于勝利者的笑,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果然,還是低估了他嗎?
習慣性的不甘心讓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使出全身的力量把劍從火焰中抽出來,翻身向後跳出了他的危險攻擊範圍。
只可惜她雙腳還沒有站穩,一團藏青色的火焰再次向她撲了過來,在一片雪白中顯得格外顯眼。也是在這時她才發現,雪,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沒那麽大了。
但是來不及讓她考慮更多的事情,她剛剛一側身躲開了攻擊,另一團火焰又向她撞了過來,這次的距離比剛才近多了,又因為積雪太厚,她來不及躲閃,本能地舉起劍擋在眼前,沒想到正好擋住了火焰。只是在她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了一片鮮紅的花瓣從劍上的薔薇中飄落。
水晶做的花瓣在蒼白如雪的陽光下是那麽耀眼迷人,血紅色的光輝在她目光的注視下漸漸消失,花瓣仿佛在飄落的過程中漸漸變軟,失去了棱角分明的光澤,變成了一片真正的花瓣,然後在它接觸到雪地的那一剎那,紅色瞬間枯萎成了落葉般的黃色,蜷縮在一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細碎的小雪花仿佛是孩童哭泣之後小聲的唏噓,讓人感覺那麽微不足道。
空氣安靜得快要結成冰了。
“喲,果然還是壞了嗎?”
卡洛斯優雅地收起掌心上的火焰,毫不在意地說道。如果克拉爾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打敗他了,那她還真是太天真了。其實只要他稍稍一使勁,剛才可能就不只是薔薇掉一片花瓣這麽簡單了,不過這也是可以原諒的,畢竟克拉爾現在還只是初次使用“詛咒”來戰鬥,雖然魔法本身的力量不可小看,但她也只能發揮出這個水平了。
厚厚的積雪上已經出現了許多腳印,光線斜斜地照射下來,正好給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打上了陰影。
“亞力克,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克拉爾低着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臉龐,只能從冰冷的語氣中分辨她此時無限幽怨的表情。
卡洛斯的身旁又多了幾團藏青色的火焰,“那就試試吧!”
克拉爾擡起頭,目光冷酷地注視着雪地上這個笑得一臉邪魅的男子,快步沖上前去,開始了又一輪的鬥争……
在虛僞的白色的覆蓋下,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穿着純白外套的羅伊正不停地搓着手。
“室外溫度冷到下雪,積雪厚度大約四寸,人體受冷面積大約五分之四。克拉爾,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她那雙狐貍一般的眼睛謹慎地觀察着他們的行動,口中小聲地嘟囔着。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克拉爾怕冷,甚至比她還怕,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有這麽大的勇氣在這樣的下雪天中出來。
刀劍碰撞和火焰燃燒的聲音不斷傳入她的耳朵,她倚在粗壯的樹幹上,不時有積雪從她頭頂被壓彎了的樹枝上掉下來,落在她的長發上。但是她沒有伸手去撣掉它們,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眼前這場精彩的決鬥上。
雖然現在勝利的天平還沒有向卡洛斯和克拉爾中的任何一方傾斜,但是羅伊已經可以從他們每一個招式和他們的表情中看出最後的結果了。
畢竟克拉爾才剛剛學會運用新的魔法。
但是她學習的速度也着實讓她吃驚。她記得,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必須要速戰速決了呢……”
她喃喃自語道。白色的世界,連同兩個跳躍的人影,一齊映照在她的眼中……
☆、猜想
和事發之前一樣井井有條的土星使的房間內,伊默爾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地檢查着房間的各個角落,沒有放過一點蛛絲馬跡。而事實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這樣仔細地搜查了。這樣的離奇事件還是很吸引他的,雖然他知道,不管結果如何,兇手有沒有被找出,星域的人們最終會忘了這件事情。但是幾個星期以來,他連一點懷疑兇手的證據都沒有——或者說他連兇手大概會是誰都不知道。
而更加離奇的是,沃爾茲死時還保持着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坐在床上,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兇手大膽地把兇器——一把匕首留了下來,但是這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上面既沒有指紋,也沒有什麽提示性的圖案标志。房間還是和沃爾茲死的時候一模一樣,地毯上甚至沒有人走過的細微的痕跡。雖然他不排除兇手整理了犯罪現場,但是敢把兇器留下的人,一般不會小心翼翼地消除他到來的痕跡。
所有的一切已知條件包括一部分的想象、推理等都只是告訴他:兇手十分憎恨沃爾茲并且法力高超,還很自信。所以,這樣的人不可能是仆人,也不會是任何一個星使,甚至不會是星域的人。
“不是星域的人,十分憎恨沃爾茲……”伊默爾自言自語道,目光再次掃過房間裏的擺設,然後突然定格在一把椅子上。但那并不是因為椅子上有什麽,而是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的父親曾經告訴過他和卡洛斯的,有關于克拉爾父親的事情。克拉爾的父親,曾經為了争奪恒星使的位置,聯合土星使沃爾茲,将他的愛人丹尼爾拉封印。
這個想法讓他有些恐懼,但是随即他又反應過來這是不可能的,既然丹尼爾拉已經被封印,那麽除非她破除了封印,不然怎麽可能來報仇呢?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随後就要走出房間。
但是在邁出房間的那一剎那,他的腳步又忽然停住。他的目光呆呆地注視着前方,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他的心中升起:萬一丹尼爾拉真的解開了封印呢?
這個想法太過于驚悚,以至于讓他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動彈不得。略顯冷色調的光線停留在他臉上,把他目光中的緊張、警惕、嚴肅暴露得一覽無遺。
許久,他才默默地走出了房間。
這件事情,不應該讓任何人知道,或者說他還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卡洛斯。他安慰自己,在他沒确定之前,這始終只是個猜測,是真是假還不一定。
當然,他很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誤的。
卡洛斯慵懶地躺在房間內精美的藤椅上,不緊不慢地拆開手中印刻着海王星标志的信封。
顯得高貴的潔白的紙張在他手中被慢慢展開,白紙摩擦的聲音讓他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信的開頭沒有稱呼和問候,但是他的臉上卻顯現出了微笑。橙紅色的暖色調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小心翼翼地刻畫着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的所有陰影。他的皮膚,就好像被清泉沖刷過的山石,如此細膩清新。
“事情和預想的一樣,沃爾茲的離去并沒有産生多大的轟動。短短幾天,星域又回到了正常的運行軌道。兇手還是沒有查出來,只是初步推斷不可能是星域的人——但是你知道的,這已經沒什麽重要的了。
羅伊已經到達‘謎岚’了吧?克拉爾怎麽樣了?星域這幾天事情實在太多,不然,我會飛着過來的。
還有一件事情。克拉爾的生日不遠了,但是我希望她可以快樂地度過她的最後一個生日——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對嗎?所以,在這寥寥的期間內保護好她,關于羅伊,我相信我已經不用提醒,但是還是盡可能不要傷害到她——畢竟她沒有錯。
星域下雪了,是五十年內的第一場大雪。‘謎岚’應該也下雪了吧?注意不要着涼了,我不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迎接我的是你熱情到融化冰雪的體溫。冬季的祭司馬上就要開始,你一定也特別忙吧?知道現在我還是不理解為什麽你當初一定要冒充‘大祭司’的角色,可憐了真正的大祭司,需要在虛空的空間中度過一段被人頂替的時光。”
在信的最下方,畫着一些淩亂但美麗的文體,與前面的字體都不同。但是伊默爾低估了卡洛斯,太天真地以為他不認識這種文字。恰恰相反,卡洛斯曾經瞞着他學習了這種奇怪卻又美麗的文字,所以他毫不費力地就看懂了上面的內容:
“我想念你。”
☆、雪
這讓他的嘴角又浮現了一絲笑意。
信就這樣結束了,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但是他卻認認真真地觀察了每一個字,每一個字母符號的連筆和上劃的弧度。伊默爾的字是他看到過最好看的字,就像他自己,溫柔、寬容,在每一個筆畫的轉角處都藏盡了優雅,很耐人尋味。
只是在這封信平靜的表面,他沒有看出寫信人執筆時的顫抖。天知道伊默爾是多麽艱難地寫下了第一段話,好讓他的語氣看起來顯得很自然。
他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哥哥而驕傲,這是真的。他有時候想,如果他是克拉爾,一定會接受伊默爾的。可是偏偏克拉爾的腦袋構造與大多數人都不同——但是這也是她不讓他感到讨厭的原因。
根據信中的要求,要讓克拉爾過完她下一個生日,确實得讓她放慢學習魔法的腳步。但是說起來也奇怪,按照她現在可以戰鬥的這種水平,“詛咒”應該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可是奇怪的是,克拉爾手心的印記顏色反而相反地變回了深色,并且不再變化。
他用雙手用力地按着眼睛,直到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片金星,才放開手,望了一眼牆上的鐘——是時候該去見羅伊了。
事實上,在今天與克拉爾的比試中,他就發現了她。只不過等他跑到她站過的那棵樹下時,只剩下了刻在蒼老樹幹上的幾個棱角分明的筆畫:晚上十點,屋頂見。
卡洛斯順手拿起了挂在藤椅一角的厚厚的外套,一邊披上一邊走出了門。
果然,羅伊已經等候在了他家的屋頂。
冬夜零下的嚴峻氣溫讓她明顯的發抖着,厚厚的、純白色的羊毛外套讓她的身體顯得很肥厚。她不斷地跺着腳,搓着手,呵着氣。屋檐上厚厚的積雪留下了她高跟鞋的鞋印。再冷的空氣,卻也阻擋不住她身上那股濃濃的香水味。
卡洛斯突然有點想笑——那種沒有理由的可笑。
身後人的動靜引起了羅伊的注意,她回過頭,然後對着卡洛斯微微一笑,顯得有些緊張。
卡洛斯走近了一些,厚厚的積雪在他的腳下被壓縮,發出冰渣碎裂的輕微的聲音。
“我猜,你是不會放過克拉爾的。”他沒有繞圈子,而是開門見山地說道。
羅伊點了點頭。
在短暫的幾秒之後,卡洛斯終于笑了出來,她對于他莫名的笑聲顯得很奇怪。
“這樣看來,今天的談話可以就此結束了呢。你找我來的目的,不就是通知我你即将下手,甚至威脅我嗎?我的答案是,如果你敢動克拉爾,我會讓你給她陪葬。”他擡頭望着茫茫的夜空,說道。
“你不是也希望克拉爾死嗎?”羅伊的語氣出賣了她看似平靜的表情,當她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卡洛斯搓了搓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一團白霧在他的面前形成,然後又融入幹冷的空氣中。
“當然。只不過我還不想讓她現在就死,我不想讓任何人來教我該什麽時候殺人不該什麽時候殺人——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被強迫的感覺。”
他的目光在說到“強迫”這個詞的時候停滞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他現在難道不是被所謂的“家族使命”給強迫嗎?他覺得自己好可笑。他轉過身,面對着羅伊,然後又一字一句地說道:“羅伊殿下,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還要準備下一場祭祀呢。”
說完,他優雅地轉了一個身,在鋪滿雪的屋頂上輕輕地走向了屋檐。
“卡洛斯,”羅伊再也掩飾不了她的焦急,皺着眉頭望着他的背影,幾乎是尖叫道:“‘大祭司’?你是真的對這種無聊的游戲上了瘾嗎?還是說……你真的喜歡克拉爾?”她憤怒的責問在最後變成了顫抖的音調,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恐懼。
卡洛斯離去的腳步突然一停,嘴角淡淡的笑容瞬間凝固——就好像一只夜行的野貓突然聽到了身後的犬吠。
夜晚的寒風無情地吹過,羅伊的長發飄起來,胡亂地纏在她的臉上,使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背影。
短暫的時間變得冗長起來。
卡洛斯沒有立刻回頭反駁,這讓她有些恐懼,仿佛某些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了。
直到她等待的時間超過了三秒,她的世界——她已脆弱到不堪一擊的世界,才像感知到什麽使命的召喚似的,轟然倒塌。她太了解他,所以她知道,在這沉默到讓她窒息的三秒內,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卡洛斯的表情又重新變為平靜。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跳下了屋頂。
随着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寂靜的世界中只剩下了羅伊一個人孤單地立在屋頂。她的身影突然變得好渺小,即使是厚厚的羊毛外套仿佛也阻止不了寒風吹入她的心中。
她早就應該想到的,這個答案,這個結果。不是嗎?所以她才會相信,有些東西,真的是命中注定的。
她默默伫立了許久之後,望向飄着小雪的天空。
她的世界,也下雪了呢……
☆、不能,不應
寂靜的夜,卡洛斯靜靜地坐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緊緊地裹住。
他并不怕冷,相反,雖然窗外仍是北風呼嘯,但壁爐中的熱量足以使他感到溫暖,甚至炎熱。僅僅是因為他喜歡這樣而已。
他在思索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羅伊的話仿佛還回響在他的耳邊。
為什麽不回答,你原本可以很輕易地說出反駁之類的話的……或者只是為了諷刺她而已,你也不應該沉默。那一刻的沉默,你知道意味着什麽。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用被子裹在身上了,因為那讓他有安全感。他從來沒有承認過在每一個問題面前能夠不害怕,尤其是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似乎永遠也無法解答的問題上。
或許,一點點的好感還是有的吧?
可是那應該僅是“一點點”而已,不至于讓他在面對那個問題的時候變得瞬間難以啓齒。他已不記得當時自己的大腦中想着什麽,他唯一記得的就是當時的一種莫名的沖動——沒有來源的沖動,也沒有目的。只是像一團火焰一般在他心中燃燒,但是很快又熄滅,快得讓他不知道為什麽。那種感覺,仿佛是那一瞬間的焦急。可是他在着急什麽?因為害怕解釋不清楚而着急嗎?或者說純粹是為了讓羅伊感覺到生氣?
對,僅僅只是為了讓羅伊感到生氣而已。
仿佛是找到了答案,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一個有些牽強的理由,但是足夠了。
一點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臉龐,顯得柔和且暖和。
他想起了曾經聽到過的一些關于丹尼爾拉的事情。只是因為愛情,她被她最愛的人封印。有傳言說,“□□”其實就是她的日記,只是一直沒有人能夠翻譯上面文字的含義。他也曾經嘗試着翻譯,雖然不能說成功,但是他至少還是看出了其中的某些詞語——
“沉淪”、“承諾”、“不安”、“心碎”、“天真”、“絕望”……當這些詞語被排列在一起時,他已經可以想象的到什麽了。付出一切的結果便是背叛,這不過就是一個傷害與被傷害的關系。所以他很難想像究竟何為“愛情”,更難聯系到克拉爾身上。他一直認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沒必要去思考的,這只會浪費時間。
丹尼爾拉、伊默爾,還有羅伊。這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使他不是有心去傷害羅伊,但是心碎的結果就是鮮血噴湧而出,這便是一開始就注定的結局,無可挽回。所以他才很天真地認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受到傷害。就像他那傻傻的哥哥一般,他心疼他,但是卻無能為力。每一次的墜落,往往都是人們自己選擇的。
“因為不能愛,所以不應愛。”
他又想起了伊默爾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嘴角不禁揚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他明白,生在這個時代,生在這樣一個肩負家族使命的任重道遠的路途中,不是他的錯,是這個世界的錯。
月光被掩藏了起來,漆黑一片的外面的世界似乎又下起了雪。他不禁又抱緊了自己一些,然後把頭埋在膝蓋間。
伊默爾,我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