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翌日清晨9點,夏初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坐在飯桌椅上的夏父與夏母聞聲望向她,臉色比往日要凝重了些許。
“阿初,吃早餐吧。”
夏母一邊說話,一邊死死地盯着她,眼裏還帶着微不可察的戒備,那架勢,仿佛在看守什麽貴重的物品。
夏初坐了下去,一雙手伸了出去,在虛空中仿似接過什麽東西,雙手捧着,放到自己跟前。
夏母朝着夏父瞥了瞥,夏父當即把夏母盛好的粥放到她跟前,并迅速在碗裏放下一個湯匙。
夏初垂頭看着碗裏的皮蛋瘦肉粥好一陣子,擡頭,對着夏父夏母高興地說:“爸、媽,我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了。落落說我們高三(4)班準備今天去KTV慶祝我們高中畢業。”
夏父夏母對視一眼,從彼此眼裏看到了熟悉的無奈。
夏母幹澀地笑了笑,重複着這十年來不停重複的話,“好,早點回來。”
“嗯。”夏初重重地點頭,随後她拎起湯勺,盛了一小勺的粥,放進自己嘴裏。輕輕嚼了嚼嘴裏軟糯的香粥,她哼起了歡快的歌兒。
夏父放下筷子,靜靜地瞅着她,嘴唇蠕動,半響,他眼眸暗淡了下來,撇過頭,合上唇。
夏母見狀,也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吃着早餐。一頓早飯下來,除了夏初愉悅的低聲吟唱外,就只有進食時的淡淡聲響,氣氛壓抑而沉悶。
早飯吃完後,夏母一聲不響地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而夏初則邁着輕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夏初走後,夏父默默來到廚房,走到夏母身旁問:“東西都放好了是嗎?”
夏母正在洗碗的手一頓,回道:“都按照當年的布置放好了。”
夏父側過身子,目光從那些熟悉的廚房用具一一浏覽過去,突然,“這個烤箱是新的?”
夏母關掉水龍頭,望着那個嶄新的烤箱,無奈地說道:“沒辦法,10年前那個烤箱已經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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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父看了看夏母,又看了看那個新烤箱,垂眸沉聲道:“用新烤箱真的沒問題嗎?”
夏母回憶了一下夏初這些年以來發病時的習慣,“應該沒問題,當年那個用來做蛋糕的打蛋器前兩年壞了,我也換了一個新的,她當時也沒表現出什麽不好的情緒。”
頓了一下,她繼續說道:“陳醫生說過,物件不是重點,重點是行為。只要行為不被強制打斷,那麽她就不會歇斯底裏。”
夏父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夏初的房門上。
夫妻倆就這麽靜靜地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突然,房門開了,夏初笑容滿面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她笑得燦爛,一頭黑色的長發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走路時,馬尾會随着她的步伐輕輕躍動。這時的她就跟青春少艾的少女似的,活潑而可愛。
夏父與夏母見她出來,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把廚房中央處的位置讓了出來。
夏初旁若無人地站在洗碗盆前,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然後又蹲下身子,把烘焙專用的用具全部一股腦地掏了出來,放在櫥櫃石臺上。
夏父夏父倆人悄悄挪到廚房門口處,靜靜地看着她忙碌,這時,夏母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
夏父與夏母神色大變,倆人對視一眼後,夏母慌忙掏出自己口袋裏的手機,迅速挂掉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
而背對着他們的夏初歡快的神情在手機鈴聲響起的一瞬間,出現了怔忡的表情。她側着頭,好似在想什麽東西,一雙手也随之停了下來,不再繼續忙碌。
她的異常讓夏父夏母看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夫妻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深怕她下一步就會發作,把東西摔到地面上去。
但幸運的是,她沒有這麽做,只是在停頓了一會後,表情又恢複了歡快,繼續忙碌起來。
夏父夏母這才松了一口氣,倆人欣慰地看着對方,露出一個“劫後餘生”的笑。
“阿華,要不你先到走廊接個電話吧,我看着阿初就好。”夏父擔心夏母電話裏有什麽要緊的事耽擱了,于是出言提醒她。
夏母看着夏初不時走動的背影,思索了一陣,“嗯,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她。”
夏父鄭重點頭應允。
夏母這才放心緩步離開屋裏,獨留夏初與夏父倆人一屋。
夏母走後,夏父盯着夏初的背影好一會,腦海中不由得又回憶起10年前那可怕的一幕。
一地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液,以及阿初沾滿了鮮血的臉龐,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視若珍寶地養了10多年的女兒就這麽去了,狠心地留下他還有阿華倆人孤獨地活在這個世間……
然而幸運的是,她還是回來了,活着回來了。雖然所有人都說她的腦子因為車禍出現了問題,變成了神經病,但是對他還有阿華來說,只要她還活着,就比什麽都重要。至于是否真的是神經病,對他們而言,又有什麽關系呢。
耳邊又傳來十年如一日的熟悉哼唱,夏父嘴角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他平靜地看着自己女兒挺直的背脊,仿佛這已經是這個世間最幸福的事。
夏母在聽完電話後,急急忙忙回到夏父身旁,壓低音量對他說:“公司倉庫出了點問題。我得回去處理,你一個人可以把她看好嗎?”
“我一個人沒問題,你先回公司吧。”
夏母聽了這話仍舊有些不放心,夏父保證道:“放心,晚上6點過後我會死死盯着她,她走哪,我跟哪,寸步不離。”
夏母聞言,扭頭望了望已經打發好蛋白,準備攪拌蛋黃的夏初,“好吧,那我先走了。”
夏父把收拾好的夏母送出了門,夏母站在門外忍不住又叮囑了夏父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乘坐電梯離開小區。
夏母一走,夏父正要關門,隔壁鄰居宋老頭出來了,“阿初那丫頭咋樣了?”他壓低音量問夏父。
夏父搖頭,“跟之前一樣。”
宋老頭沉吟了片刻,說:“起碼阿初現在發病的間隔越來越長了。這幾年也就一年一次了,說不定再過幾年,她就好了。”
夏父笑了笑,“我以為宋老哥你是絕對不會認同阿初是得病,而是鬼上身呢。”
宋老頭瞪了他一眼,“你們都不接受我這個說法,我還能怎樣。”
夏父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好了,不跟你瞎扯了,我得回去看着我家那閨女了。”
宋老頭甩了甩手,不耐煩地催促他,“去吧去吧。”
夏父點頭,走進屋裏關上門,随後又快步來到廚房裏,看着她把那個他見過無數次的黑森林蛋糕一點一點制作成他記憶中的模樣。
等蛋糕正式完成後,時間也到了下午的3點半了。夏父打了哈欠,有點昏昏欲睡,他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看着自家女兒把蛋糕小心翼翼地包裝好,放進冰箱裏冷藏起來。
蛋糕冷藏後,夏初便如同之前發病時那般,嚴格按照出事當天的行程進入房間裏午睡,等待6點過後正式出門。
夏父待她把門關上後,走到冰箱前,把蛋糕取了出來,打開包裝,看着上頭那扭扭捏捏的幾個醜到不行的大字,嘆了口氣。
“都已經把那個曾經喜歡過的人忘得一幹二淨了,為什麽還要不停地重複這一天呢。”
10年了,阿初,這一天車禍前你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什麽你失去了那個人的記憶,卻不停地重複着對那個人表明心意的舉動?
夏父盯着桌子上的黑森林蛋糕許久,又默默地把包裝重新恢複,放回冰箱裏。
時鐘上的秒針順着框裏的數字不停地走動,夏父在靜谧的客廳裏終于等到了6點。他神情一凜,房間裏的人也随之走了出來。
此時的夏初明顯經過細心的打扮,長長的頭發卷成了精致的梨花燙,嘴角的笑以及眼眸裏的羞怯使她看起來就像熱戀中的小女孩。她仍舊穿着10年前那條白色長裙,背着一個裸色的小挎包,如同10年前那般,從冰箱裏取出蛋糕後就歡天喜地走出了門,而跟在她身後的夏父則被她詭異地忽視了。
她站在樓下等着公交的到來,夏父站在她身旁,仔細留意着她的一舉一動。
公交很快到站,她上了車,緊随在她身後的夏父也跟着上了車,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小心地抱着懷裏的蛋糕,不時偷偷抿唇而笑。
夏父盡管看了無數次這樣的她,可是每次看,每次都會忍不住眼角發紅。
公交車一路前進,約過了30分鐘後,夏初下車了,夏父也跟着她下了車。就在下車時,大概是他過于心急,不小心撞上了一個銀發蒼蒼的老婆子,婆子當即跌倒在地,衆人大呼,現場亂成一片。
夏初的身影穿過人潮,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夏父下意識想追上她,卻被現場的人攔了下來,紛紛表示需要他負責,有的熱心人士第一時間還打了電話報警。
夏父無奈,只得留下,他匆忙給夏母打了個電話,讓她趕緊去追夏初,以免發生什麽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一下,從車禍後每一年的6月28號夏初必定會無意識地重複那一天的經歷過的事。在她的記憶中,吃完早飯後,夏父夏母就去上班了,所以早飯後家裏并不會出現夏父夏母,她會潛意識忽略屋裏的人,重複當天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