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傳聞中的卓七姑娘
霍景明踏馬回京之日,迎接他的是撲面而來的花香。只不過月餘,京城與他離開時已是大不一樣。
堆積在城牆上、屋檐上的白茫茫的雪早已化開,不止如此,城門大開,百姓來來往往,不少人已褪去了笨拙的棉衣。尤其是出城踏春的少女們,發梢上裝點着淡粉色的垂絲海棠或是紅的、黃的山茶花,臉上漾着春意,着實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滿城的春意打散了他心頭被急召回京的不耐煩,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般,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平日裏因為脾氣火爆而緊鎖的眉頭仿佛揉進了一道光,散了開來,本就俊俏的面上柔和不少。
行過熱鬧的街市,他心中倒有了幾分歸心似箭來,急急驅着馬朝長公主府行去。
一路暢通無阻,直到行至某一處,霍景明不自覺拉了拉缰繩。前面圍了一群人,看起來甚是熱鬧。他擡眸,見那被圍着的朱紅大門前懸挂的匾額之上,“濟國公府”四個大字筆走龍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邊的吵鬧聲很快傳到他耳中,透過人群,他看到一對衣着樸素的中年男女正跪在石階下,對着濟國公府的大門又是哭喊又是磕頭,看起來好不凄慘。
周圍圍着的一圈百姓正對着濟國公府的大門指指點點。
若不是他知道濟國公府是百年世家,近來更是蒸蒸日上,族中也沒有出什麽纨绔子弟,他還真要以為是濟國公府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他饒有興趣地望着。
後頭将将趕上的侍從能文騎馬湊過去,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自家公子擡了擡手,于是他只好吐了吐舌頭,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順着霍景明的目光望去,只見緊閉的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走出來的卻不是管事或小厮,而是三名女子并兩個嬷嬷。
領頭的女子很年輕,頭發未盤起,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這下霍景明更覺有趣了,倒是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侍從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能文見公子存了看熱鬧的心思,心中暗道不好,但又不好把催公子走的意圖擺的太明顯,只好裝作不經意地感嘆道:“聽說濟國公府的七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是個難相處的主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哦?那是七姑娘?”聞言,霍景明一愣,随即笑道,“也是,濟國公府這個年紀還未出閣又能堂而皇之出府的,也就是那位七姑娘了,倒是百聞不如一見。”不是他孟浪,連哪家哪位姑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相反,他其實是不大關注這些的,他會知道也實在是因為這位七姑娘太出名了。
這麽一想,他朝着傳聞中的七姑娘望去,方才不過是匆匆一瞥,這會兒卻是有了興趣,細細打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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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人站的筆直,容貌并不多麽出衆,頂多是眉清目秀,若是精心打扮了也只勉強稱得上是美人。她那狹長的鳳眸中透着淡淡的疏離和冷漠,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似乎也動搖不了她眸中的光芒,化不開那一抹冷厲。
她不像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也不像驕矜蠻理的傲慢千金,倒像是在陣前領兵的将軍,即使是站在那裏一言不發,氣勢也不輸人。這樣獨特的氣質,立馬将她從人群中剝離出來,讓霍景明不由多看了幾眼。
能文見自己的話不僅沒能讓公子速速離開此地,反而越發産生了興趣,倒有要把這熱鬧看完的意思,忙湊到公子耳邊,小聲嘀咕道:“公子怕是不知道,外面都說,濟國公府的七姑娘,近年來越發難嫁出去,手段也越發厲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破罐子破摔了……聽說,有一個偷看她的人,竟被她命人戳瞎了眼睛、打斷了腿呢!”
他一咕嚕說完,卻見霍景明擺了擺手,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來看個究竟,讓他不要多言的意思,當下閉了嘴,也只得苦着臉,望着面前輪廓分明的俊俏側顏,在心裏吶喊: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吶!
倒是忘了自家公子都有哪些名頭,真與那卓七姑娘對上,當真會吃虧不成?
……
濟國公府門前,卓雲曦站在人群中心,神情淡然。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這對自稱是來讨回女兒屍體的中年男女。只見那男子四十歲上下,皮膚黝黑,身形精瘦;女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手指粗大,身子微微發福,頭發用靛藍色的粗布包住,不經意露出來的幾縷青絲中夾着白發。
看着倒像是那種會把女兒賣去做丫鬟的窮苦人家。
只是……
“我是濟國公府的七姑娘,你們有什麽委屈可以和我說,但若只是在我門前胡鬧,也休要怪我不客氣!”
她冷冷開口,冷冽的話鋒中自帶不可冒犯的威嚴。此話一出,周圍霎時安靜下來,衆人将目光齊刷刷投到了那對中年男女身上。
只見跪在地上的中年女人聽了這話,忙止了哭聲,“唰——”的擡起頭來望向卓雲曦,見是個打扮精致的姑娘,眼睛一亮,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朝着卓雲曦磕起頭來,嘴裏也不怠慢,哭喊道:“求姑娘做主,讓我們夫妻倆領了冬春那丫頭回家安葬去吧!”
一旁的男人聽着自家婆娘如是說,也才反應過來,跟着跪在一旁磕頭,見狀百姓間也哄鬧起來,場面一下子又混亂起來。
卓雲曦眸色如水,無波無瀾,鎮定地站在石階上,對那對夫妻道:“冬春夜裏失足跌進湖裏溺亡,我也感到很遺憾。只是冬春簽的是死契,和她相熟的丫鬟從未聽她說起過父母親人,而這件事也才發生不久,不知道二位是如何得知的,又如何能夠證明你們便是冬春的親生父母?”
一席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百姓們聽了,總算歇了方才捕風捉影的各種腦補,見還是有熱鬧可以看,不少人安靜下來,望着那對夫妻等待他們的回答。
夫妻倆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卓七姑娘會親自出來,且言語如此犀利,一時不敢小瞧,垂着腦袋一動不動,至于陰影下兩人如何地眼神交流,其他人自是不得而知。
還是那婦人先開了口。
“求姑娘做主啊!我們家冬春是個好孩子,為了貼補家裏頭,聽到要去做丫鬟也沒有一句怨言的!現在這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可叫我們夫妻兩人怎麽辦?我們對不起她啊!我的兒啊!娘對不起你啊!”
說着,婦人便嗚嗚哭了起來,中年男人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抹了把鼻涕眼淚,對着卓雲曦不住磕頭,不一會兒額頭就磕青了。
這樣的場面着實煽情,誰不是娘生父母養的呢?若是可以,誰又願意自己的親生骨肉去伺候別人呢?
有不少圍觀的百姓已經開始偷偷抹淚了,更有不少人偷睨着卓雲曦,用譴責的目光望着她。
“為什麽還不把那孩子還給他們!”
“卓七果真冷血無情!”
“人都死了還不願放手,什麽世家大族,也太小氣了吧!”
“藏着掖着怎麽像是心虛啊?”
……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卓雲曦站的筆直,絲毫不為所動,黑亮的眸子有如望不見底的深淵。
冬春是在書房伺候的小丫鬟,屍體是今兒早上發現的,說起來昨日還是她祖母在府中設宴的大日子,晚上便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也是晦氣得很。
冬春雖然簽的是死契,但若是出了意外家人願意領回去,主家也是願意的,畢竟成人之美,全了主仆情分,還可以得個賢名。
這本是一件小事,濟國公府也不是難說話的人家,只是按理說這白事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這對夫妻既然是要領回女兒,自然是應該私底下尋了管事辦事,這樣不管不顧鬧上門來,她原先以為他們是為了多訛些銀子,卻見這夫妻二人一副老實人的面孔,本就有些疑惑,現在這婦人所言感人肺腑,卻沒有一個字是回答自己的問題的,便更加疑心了,可她又實在想不出冬春父母讨要屍體會有什麽陰謀,冬春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鬟罷了……
莫不是真是自己當家多年,患了疑心病了?
想着,自己只覺得有些好笑,她輕輕咳了一聲,見夫妻倆停止了磕頭、百姓停止了議論,都望向自己,便清了清嗓音,冷冽的目光掃視全場,門前一時倒是安靜下來,衆人只聽她道:“冬春去的急,又是意外,府裏早就派人安葬了,你們若是念着,可以去城北的墳山上尋。”
說完,她朝一旁的大丫鬟绮羅遞了個眼神。绮羅會意,拿出一個荷包遞到夫妻二人手上,道了聲“節哀”,便随着卓雲曦進了府。
至于圍觀的百姓們,只覺一股威壓襲面而來,等回過神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那位可是卓七姑娘啊!
出了名的眼裏不容沙啊!
想到自己是在她的府門前看熱鬧,突然一陣後怕。所以當他們聽到那個小丫鬟已經好好安葬了,又見那對夫妻得了安撫的銀子,事情到這也就結束了,便立馬自覺地散開了。
霍景明望着那朱紅大門緩緩阖上,一如方才緩緩打開的樣子……
他揚起馬鞭,絕塵而去。
身後的能文見了,立馬跟上。
不一會兒,濟國公府門前便空無一人,仿佛方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绫羅跟在自家姑娘身後,望着一旁面如止水的绮羅,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娘,冬春她明明還沒有下葬,你這是為何?”
她一說完,便見绮羅瞪了自己一眼,不過她也不怵,迎着绮羅的眼神仍是一臉好奇地望着卓雲曦。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