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犯錯誤
接下來一段時間,曹世貴真的沒有再出現。
肖嘉映不确定事情算不算已經解決了,但他很希望是這樣,希望那個禽獸不如的爹再也不要來影響談默。
生活恢複平靜,高考也如期出分。談默考得不算很差,夠得上二本分數線的尾巴。肖嘉映提出幫他慶祝,他說不用,想去郊區轉轉。
郊區有什麽好轉的?
坐了快一個小時的地鐵,到站時肖嘉映不斷在打呵欠。
路線是談默查的,一出站就有好些中介圍上來,問他們是不是要看房。
肖嘉映把呵欠收回去,錯愕地看向說“是”的談默。
接過傳單,談默一目十行掃完,然後才回應肖嘉映疑問的目光:“網上說未來幾年房價會漲。”
那你就來看?這又不是過冬囤白菜,再怎麽漲也得有本錢啊。
月供不是最大的問題,主要是沒錢付首付。哪怕在現實中,五年後,月工資兩三萬的肖嘉映也沒有真正去看過房。
動工不久的期房被中介吹得天花亂墜,手裏的規劃圖也是畫得跟花園一樣,肖嘉映當聽故事,反而向來話少的談默問了幾個問題。
“什麽時候能入住。”
“兩年後,五六月份一定落成!”
“物業是轉包?”
“我們公司自營。一聽您就是懂行的,看過好多樓盤了吧?要不我帶你們去樣板間看看。”
樣板間當然是能裝修多好就裝修多好。肖嘉映覺得沒必要:“回吧。”
談默:“再看看。”
就這樣接連轉了三個樓,還真有合适的小戶型,首付也不算貴,一室一廳首付一百萬出頭,說不定未來還會再通兩條地鐵。假如要在臨江長期發展,的确值得考慮。
回到家談默把那些傳單收起來。肖嘉映看着,總覺得他有秘密。
沒隔幾天,肖嘉映在辦公室正開會,收到談默的短信:【來學校一趟。】
他哪敢耽擱,趕緊打個車過去。
結果并不是闖禍,是班主任想跟談默聊志願,談默提出讓肖嘉映也在場。
“報志願的事你們商量過了嗎?我這兩天結合談默的分數,給他看了幾個學校和專業,供你們參考。”
班主任是位女老師,很負責,說話也和顏悅色。她把事先記的備選指給肖嘉映看:“這所,還有這所,根據往屆學生反饋都挺不錯,談默的成績也夠得上。”
的确,幾個學校都不錯,但都不在臨江本地。
肖嘉映看向談默。
他擔心談默全部否定,這樣會讓老師沒面子。誰知談默臉上沒什麽表情,反應很淡,并不像要立刻反駁老師意見。
“還有時間,考慮好了再決定不遲。另外我也只是給你們建議,決定權在你們自己手上。”
道完謝,肖嘉映帶談默離開。
金烏西沉,六月的夕陽美不勝收,天邊像一幅油畫。
“你自己怎麽想的?”
肖嘉映不想自私地強迫他下違心的決定。
“老師說得對,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決定權在你自己手上。”
“外地的這幾所學校确實更有性價比,如果你一定要留在本地,報志願可能會有風險,而且只能挑最冷門的專業,利弊得失你要自己想好。”
但是說完以後,肖嘉映還是很希望談默能留下。他只是不想幹擾他。
談默沒有給出太多反應,反而問:“你請假了?”
“嗯,怎麽了?”
“陪我去游戲城。”
這樣的他有些反常,跟那天說出要留在本地的他完全不一樣。那天他很篤定,今天他很不上心。
在游戲城他們沒有逗留太久,而且大多數時間都是談默玩,肖嘉映看着。只不過最後談默抓了只垂耳兔給他。
“送我?”
“不喜歡就扔掉。”
“很可愛,謝謝。”
肖嘉映把它抱在懷裏。
兩天後,談默選了外地的一所二本,網絡工程專業。
當時肖嘉映正在家加班,聞聲手頓了頓。
一方面覺得談默做得對,另一方面又無可避免産生失落感,但總歸還是替談默高興。
“怎麽沒提前問問我,好歹我是過來人,選專業能給你些意見。”
“分數不夠,沒什麽好選的。”
談默轉身去開冰箱拿飲料。
“等等,你運動了?”
注意到他汗涔涔的後頸,肖嘉映提醒他:“剛運動完不能喝太涼的,會胃痙攣。”
“以後你在大學也要記得,別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談默靜靜站着,過了會說:“我出去打工了。”
他是不是不太喜歡我這麽管着他。
等人走後,肖嘉映出神。拿出冰箱裏剩很多的酸奶,他一口氣連喝兩瓶。
太酸了,不好喝,買回來談默也不喝。
那天過後他們的相處模式有變。
談默早出晚歸打工掙學費,偶爾有空也會跟高中同學去泡網吧,鮮少跟肖嘉映獨處。
肖嘉映沒有立刻适應這種變化,只是沉浸在職場的忙碌中。
某天同事聚會,他不小心喝多了。
推開家門,客廳竟然破天荒亮着燈,談默在上網查東西。
“你喝酒了?”盯着他,談默擰緊眉。
他腳步虛浮地走進來,頭沉沉的,擡不起來,想換鞋也做不到。
談默過來卸掉他的公文包,讓他靠自己身上,“慢點。”
多了個人形支架,肖嘉映總算是脫掉了皮鞋,但是胃裏一陣陣的難受,還沒走回床邊他就推開談默,到衛生間抱着馬桶吐得昏天黑地。
談默站門邊看着他。
他瘦削的背緊緊弓着,兩頰蒼白,發梢上還有汗。挽起的袖管下,那兩截手臂表面血管凸出來,腰邊的襯衫濕了一小片,單從背影就知道有多難受。
“為什麽喝這麽多。”
肖嘉映抹了抹臉,沖完水搖晃着站起來。
洗手的時候又想吐,他臉朝面盆幹嘔幾聲。談默過來扶住他,把他收拾幹淨,打橫抱回床上。
“談默……”
肖嘉映雙頰酡紅,眼神迷離地仰視着他。談默松開手,下鄂緊繃,膝蓋從床上撐起來,“還沒回答我,到底為什麽喝這麽多。”
“談默……”
肖嘉映只是傻傻叫這個名字,叫得談默耳垂發燙。
客廳的燈太亮,所以他一直閉着眼,眼睫輕微顫動,上面仿佛還有濕意。
談默重新回到床上,先是凝視他,然後才用身體把燈光擋住。
手指撫摸着冰涼的臉,還有被水打濕的發梢。談默動作很慢,而且沒什麽表情,只有肩背的肌肉在微微收緊。
摸到嘴唇,停頓時間很長。
居高臨下跪在床上,談默的體溫持續在升高,喉嚨裏像有一團火。
自私的占有是無恥行徑。
那這樣呢?
肖嘉映睡在談默的陰影裏,身體被柔軟的被褥托着,一截腰從襯衫上漏出來,小腹和胸口随呼吸輕微起伏。
感覺皮膚接觸到空氣,他輕微不滿地皺了皺眉。
陌生的觸感讓人猝不及防。
活了三十年,還沒有誰這樣對待過他,認真且珍惜。盡管事情很出格,但動作完全不是玩弄的意思。
像一只剛剛被捕獲的獵物,肖嘉映毫無反抗之力。恍惚中他伸手想去握住點什麽,但手腕很快被鉗制住,用力摁回床上。
時間被拉長,被分解,變成了一分一秒,沉溺在每一點細微的觸感中。
……
談默的脖子僵了,埋着的頭擡起來,紅到充血的眼睛望向那張淪陷的臉。
肖嘉映神志混沌。
況且他死也想不到,談默竟然會主動為他做這種事。那可是談默,面子比天大、又冷感又要強、從不跟任何人低頭的談默。
不過談默也不算低頭。因為比起服務這更像是一次占有,在肖嘉映默許下的占有。
也許談默很早之前就想這麽做了,只是他沒說。他習慣了什麽都不說,喜歡不說,想要也不說,在乎也不說。他像座冰山把自己的感情壓抑着,如果走近會發現水面下有多深。
但一般人不會走近,因為太冷了。
只有肖嘉映不覺得冷。
所以在他面前談默沒有僞裝,既可以成熟也可以生澀,既可以懂事也可以冷戰,甚至還可以像今晚這樣,失控。
他把人困在那裏,用他所會的手段,讓肖嘉映比他更失控。
第二天醒來,肖嘉映頭疼欲裂。
神志漸漸恢複,模糊的記憶潮水般回溯,他猛地坐起身。
掀開被子,身體一切如常,完全沒有任何不适也沒有什麽不幹淨的地方,只不過原本的衣服被換成了睡衣。
是夢?
房間裏就他自己。
談默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角落的西褲仿佛在暗示什麽。只要稍微一回想,肖嘉映就覺得自己瘋了,談默那麽驕傲的人怎麽可能?
刷牙時肖嘉映把牙膏擠成了洗面奶,穿衣服時襪子也不是一對,出門上班整個人如同游魂,看手機的次數比上周加起來還多。
【肖嘉映:晚上一起吃飯嗎】
【談默:忙】
隔幾分鐘。
【談默:你先吃。】
晚上在家見面,談默表現得一切如常。肖嘉映謹慎地問:“昨天我喝挂了,吐了嗎?”
“嗯。”
“你幫我清理的?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談默看向他,幾秒鐘後才淡淡道:“沒有。”
肖嘉映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輕松:“那就好。”
洗完碗,談默拎起書包:“我去網吧打工了。”
“零花錢還有嗎?”肖嘉映在手機上轉錢給他,“不用太省着花。”
轉完擡起頭,發現談默正盯着自己。目光對視,肖嘉映心口微跳。
“對了,你毛巾呢。”他輕聲問,“昨天還在,今天早上我想丢洗衣機裏,沒找到。”
“我扔了。”
“嗯?”
談默走到門口穿鞋:“髒了。”
說完這句,兩人雙雙沉默。
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談默出門了。
小孩的自尊心那麽強,不管怎麽逼他他都不可能承認的。肖嘉映決定把所有猜測咽進肚子裏。
報志願的事肖嘉映也漸漸釋懷。
既然希望談默獨立自主有擔當,就沒理由不支持這種深思熟慮之後的最優選。再說從那邊坐高鐵回臨江四個小時而已,算什麽遠?
只有一有空他就可以去看談默,放寒暑假或者其他長假談默也可以回來,何必唉聲嘆氣給彼此添堵。
談默灑脫,那他比談默大九歲,就更應該灑脫。
想完這些肖嘉映也就平常心了,談默的人生回到正軌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就任其發展吧,只要談默好就行。他以三十歲的理性包容着談默十八歲的言行。
淩晨的網吧烏煙瘴氣。
網吧老板在門口站着吞雲吐霧,見到談默從公交站走過來,擡擡下巴。
“來了?陪哥抽一根。”
談默沒接:“家裏不讓。”
“你小子一個反社會人格,竟然這麽聽家長話。哪天走?”
“下月二十。”
老板抖落一小截煙灰。
“祁哥,我想預支工資。”談默忽然開口。
“這個月的?”老板問,“是不是家裏有什麽急事。”
“我欠人錢。”
他沒往深處解釋。
不過誰還沒個難處呢,老板也理解,往裏擡擡眼皮:“一會兒去收銀那兒支,就說是我說的。”
“謝謝祁哥。”
“有事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別想不開去走歪路。”
談默低聲保證:“我沒有。”
“那就行。”盯了他一會,老板動腳踩滅煙頭,“這兩天你做事有點兒走神,到底怎麽了,不是犯什麽錯誤了吧。”
見第一面就覺得跟這小子有緣,不希望他誤入歧途。
本以為這小子這麽高冷一定不肯說,沒想到他靜默半晌,居然嗯了一聲。
“真犯錯誤了?跟我網吧有關系沒關系。”
“沒有。”談默淡聲,“是我的私事。”
老板松了口氣。
談默沉頓良久,說:“是我一時沖動,沒克制住,做了不該做的事。”
“你還有沖動的時候……不過年輕人嘛,沖動就沖動了,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其他的一概都是小事。”
談默靠牆而立,很長時間沒說話。
直到老板都進去了,門口只剩下他,年輕的身影在網吧奪目燈光的襯托下顯得莫名落寞,甚至有些頹廢。
他低聲自言自語:“我怕我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