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舒婉被婆子帶到林相府的正廳。
裴展充不是一般的貴客,而是當今天子的堂侄,三代內的皇親。他到林相府拜訪,林庭訓自是不敢怠慢。
此時,裴展充坐在正廳的主坐,林庭訓帶着夫人林窦氏陪坐在下方。
林舒婉一進正廳,林窦氏便沖她招招手,笑意盈盈道:“舒婉來,你舅舅來看你了,快過來見禮。可莫再畏畏縮縮的,讓你舅舅見了笑話。”
林舒婉峨眉輕擡,畏畏縮縮?林窦氏一開口就指責她的不是。
裴明珠明豔照人,是裴展充敬重的長姐,裴展充此前,之所以會對原主失望,便是因為原主沒有裴明珠的風華,而是畏縮怯懦,哭哭啼啼。看來,林窦氏對這點,到是看得分明。
林舒婉不動聲色,對林窦氏應了一聲“是,母親”,便走到正廳中央,大大方方給裴展充行福禮:“舒婉給舅舅請安。”
“不用多禮,快起來,”裴展充道。
“是,舅舅。”林舒婉起身擡頭,看向裴展充。裴展充今年已有三十五六,但看着也就二十七八,他同裴明珠長相相似,濃眉大眼,相貌堂堂。他身上穿着是團雲紋雲錦長袍,腰間系了玉革帶,腳下是玄色革靴,革靴上也繡着精致的團雲紋,和身上袍子相呼應。竟是個風華無雙的王爺。
林舒婉心中暗道,裴展充相貌出衆,也不知裴明珠當年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裴展充看清林舒婉的模樣,不由愣了愣。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竟像極了他姐姐剛出嫁不久的模樣。
這眉眼,這身形,都是像極。
原主和裴明珠,本來長得十分相似,但相由心生,一個人呈現出來的樣子,同她的性格脾氣,有極大的關聯。原主性子膽小怯弱,和裴明珠相差極大,所以即便五官相似,給人的感覺差異極大。
而如今身體換了芯子,沒了怯弱的裏子,舉止也不是畏畏縮縮。現在的林舒婉大大方方往那裏一站,便是亭亭玉立,便是氣度不凡。
裴展充心中暗道,到底是他姐姐的女兒,怎麽會差得了?一定是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又沒有親生母親在旁邊教導,才顯得小家子氣,現在年紀長了,天生的氣度便掩蓋不住。
他幾年沒有見過這個外甥女了,感嘆當真女大十八變,讓他仿佛見到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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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裴明珠,裴展充心中柔軟下來,語氣也變得溫和:“是舒婉啊,舅舅許久沒有看你了,今兒就過來看看你,你也別站着了,快坐吧。”
“是啊,是啊,”林窦氏道,“舒婉,快坐吧,你舅舅難得來一次,你好好同你舅舅說說話,你還愣着做什麽?”
裴展充見林窦氏這個繼室對自己姐姐的後人态度這麽差,心中不喜,冷冷朝林窦氏掃了一眼。
林窦氏尴尬的噤了聲。
“到舅舅這裏來坐吧,”裴展充道。
“是,舅舅。”
林舒婉走到裴展充旁邊,在他下首的位置落了坐。
見林舒婉徐徐走到自己旁邊坐下,裴展充又仔細看了看林舒婉,他發覺雖然林舒婉的五官和裴明珠相似,也同樣大氣端莊,但也又明顯不同之處。
裴明珠就像一顆明珠,光彩照人,美貌明豔,而眼前的外甥女卻更似一塊美玉,氣質高貴,沉穩毓秀,給人一種秀外慧中的感覺。
“舒婉啊,是我這個做舅舅的疏忽了,我許久沒有來看你了,”裴展充道。
“沒有經常去看望舅舅,是舒婉的不是,”林舒婉道。
裴展充見林舒婉應對得體,心中更加歡喜:“你近日過得如何?”
“回了林府,衣食都有,不用擔心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林舒婉道。
裴展充臉色微變,他姐姐的女兒,在堂堂相府中,竟然只是“衣食都有”,不用擔心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又不是災年的流民?
他朝林舒婉的身上看,衣裳是普通的錦緞,一看就知是洗過許多次的舊衣。面料的水頭還不如剛才跟着林窦氏的婆子。
裴展充是北敬王府的當家人,豈會看不出來,這林家定是苛待了他外甥女,還明目張膽。
真以為他外甥女沒有舅家嗎?
也怪他疏忽,這幾年都沒有關心下外甥女,以至于讓林家這般肆無忌憚。
裴展充心裏自責,說話更加柔和:“舒婉,你現在回了林府,每月月錢多少?今年冬天做了幾身衣裳?配了幾個婆子,幾個事丫環伺候着?”
林舒婉不卑不亢一一回道:“舅舅發問,舒婉不敢隐瞞,回林府之後,尚未有過月錢和衣裳,有配一個粗使婆子打掃起居。”
林庭訓和林窦氏面色微變,沒想到以前只知哭泣,連話都說不清的林舒婉,就這麽泰然自若的把自己的情況說了個清清楚楚。
“什麽?沒有月錢,不做衣裳,”裴展充面色一沉,“只有一個婆子伺候。”
裴展充轉向林庭訓:“林相,哪家的官家小姐是不給月例,不做衣裳的?哪家小姐身邊沒有一二三等的丫環和各司其職的婆子的?
方才我進府的時候,見尊夫人身邊,還有三四個婆子丫環跟着。想來,沒有跟在身邊的還有不少。怎地到你們林府大小姐這裏就只有一個粗使婆子,連個貼身伺候的丫環都沒有?”
林窦氏連忙道:“王爺誤會了,誤會了。相府不比北敬王府富貴,我們相爺為官清廉,就靠這麽點俸祿,要養一大家子人,飲食起居,是比不上北敬王府的。
您說這下人,我身邊确實有幾個下人,不過都是些管事媽媽,幫着我打理府中內務的,貼身伺候的也就一個兩個。
我們相府人手不夠啊,舒婉又剛回來不久,我還沒有來得及分撥丫環給她。
王爺說的是,也怪我手腳太慢。”
林窦氏接着道:“衣裳也是有的。今年秋日,府裏統一采買了做冬衣的料子,那時候舒婉還在侯府,就沒買她的。現在已經重新買了料子,正準備要給她做呢,做好了過年正好穿。還是妝花緞的料子,一匹料子就是十兩銀子。”
林窦氏絞了絞手裏的帕子,她确實買了妝花緞的料子,但那是給她自己買的,為了應付北敬她只能忍痛拿出來,真是割了她的肉。
“至于這月錢,自然也有,就是年末府裏要花錢的地方多,就把舒婉的月錢暫時壓上一壓,等我們相爺發了俸祿再補上,”林窦氏說道。
林庭訓道:“王爺關心外甥女,林某了解,但是我們林府畢竟不是世家貴族,也不是皇親國戚,家中并沒有豐厚的家底。
身為臣子,我就要為皇上分憂,為官更要兩袖清風,所以家中女眷的吃穿度用也比不過王府。
不過方才王爺的提醒也不無道理,我和內人一時間也有所疏忽,缺了舒婉的,定會補上的。”
裴展充端起旁邊小幾上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他豈會被林庭訓幾句話就這麽糊弄過去,口口聲聲說林府家底不豐,那林窦氏和她身邊婆子身上的好衣料是從哪裏來的?合着清廉只清廉到她外甥女一人身上。
一時疏忽?分明是存心苛待。
林庭訓是真清廉還是假清廉,他不管,但是苛待他外甥女一人,他便不允。
他想到林舒婉給他寫的信,她生活困頓,求他帶着她母親的嫁妝單子到林相府來看望她。當時他心裏還覺得疑雲重重,現在過來一看,發現她竟是真的生活困頓。
好個林庭訓,當初他姐姐是怎麽對他的,他又是怎麽對她女兒的?
慢悠悠喝了半盞茶,裴展充心裏便有了計較。
他擱下茶杯:“原來如此,相爺品行高潔。”
林庭訓道:“林某不才,雖能力有限,但自诩還算清廉,只能委屈家中女眷了。對于舒婉,該補上的都會補上,不過和北敬王府,定是不能比的。”
裴展充心裏冷笑:“不知道林相和尊夫人打算如何安排舒婉的吃穿用度。”
林窦氏說道:“日後月錢每月三兩,每季五身衣裳,配上三個丫環,兩個婆子。”
林舒婉道:“說起來,我原本有個丫環叫畫眉,是我的貼身丫環。我回府的時候,爹和母親,只把我接回來了,沒把我那丫環接回來。既然府裏缺人手,不如母親把我那丫環接回府裏,這樣可以省一個人手。”
“不錯,”裴展充道,“你們看看,舒婉雖年紀小,卻如此懂事,知道體貼父母不易。”
“好啊,那就把畫眉接回來,”林窦氏道,畫眉是林舒婉的貼身丫環,對林舒婉十分衷心,和林舒婉感情也很好。她讓戚媽媽把林舒婉帶回府裏的時候,特意吩咐了,不要帶畫眉回來。為的就是故意磋磨林舒婉,讓她孤立無緣。等磋磨好了,讓她乖乖聽話,嫁到靖北侯府去。
沒想到,現在竟被林舒婉鑽了自己話裏的空子,要把畫眉弄回來。
當着北敬王的面,若是她反駁,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林窦氏只好咬着牙,應下來。
“月錢三兩,每季五身衣裳,三個丫環,兩個婆子,”裴展充說道,“差是差了些,也總算過得去,你們盡快給舒婉補上,莫要忘了,我過幾日再來看看。”
“是,是,”林窦氏應道,“王爺您這當舅舅的都提醒我們了,我們當父母的,還能忘了不成?王爺過幾日能再來我們府上,我們自是十分歡喜。”
林窦氏面甜心苦,一邊兒微笑着應對裴展充,一邊兒暗自心道,三兩月錢,五身衣裳,還得安排丫環婆子,竟然要在這小蹄子身上花上那麽多銀子,真是割得她肉痛。
裴展充說道:“恩,你們林府能給舒婉的也就這些了。不過舒婉畢竟是秀宜郡主的女兒。就這些,總還是差了些。”
林庭訓說道:“王爺此話差矣,舒婉是明珠的女兒,也是我林庭訓的女兒,我們林府家底不厚,俸祿有限,我盡量給舒婉好的。再多的,也不能強求。王爺總不能讓我為了女兒,做一些貪贓枉法之事。”
裴展充笑了笑:“林相說笑了,我怎會強求?更不會要林相去貪贓枉法。”
他端起茶杯,用杯蓋摩擦了兩下瓷杯:“本王說的是別的,就這些,确實配不上秀宜郡主女兒的身份。但也不用林府再給她什麽了。”
林庭訓道:“王爺此話何意?”
裴展充輕啜一口茶,淡淡道:“本王說的是,秀宜郡主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