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聽說林小娘子是因為和下人私通,才被夫家休了的,還是什麽侯府的,”紫衫女子接着道,“倒是看不出來,林小娘子竟是個放浪的。”
“別瞎說,”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綠衫女子道,“林小娘子不是這樣的人,你們剛才也說了高門顯貴,府裏繞繞彎彎的事多,林小娘子定是被誤會了。”
“翠珠,這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沒有什麽的事,林小娘子怎麽會被休了?若非通奸這樣的大事,高門顯貴怎麽會随意休妻?”紫衫女子反駁。
“你莫要胡亂編排林小娘子,我是相信林小娘子的,”那綠衫女子正是織雲繡坊的繡娘翠珠,“林小娘子是怎樣的人,繡坊上下誰不知道?她幫過我,還幫了春燕春妮,繡坊裏誰沒有受過她的恩惠?若非林小娘子,你每月能拿這麽多的月例?說話做人,摸摸良心。”
“翠珠,你兇什麽啊?我也就是這麽一說,”紫衫女子被綠珠說的面色有些尴尬,“我這不也是聽別人說了,胡亂說幾句嗎?”
“事關名節,怎麽能胡亂說?”翠竹質問。
青衫女子急忙做起和事佬,她打着哈哈道:“哎呀,姝娘也就是随口一說,出口沒有過心的,不是故意诋毀林小娘子。林小娘子為人端方,我也覺得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翠珠你也莫生氣了,都是繡坊裏的繡娘,不要傷了和氣。”
說話間,幾個繡娘已經走出繡紡,在織雲巷裏,她們都注意到站在路邊一動不動的薛佑齡。
幾人都朝薛佑齡看過去,又紛紛收回目光,加快步子往外走。
走出一段距離以後,幾個繡娘湊在一起說話:
“看到剛才那人了嗎?真是瘆人,盯着咱們看。”
“長相周正,衣着也華貴,就是眼神直愣愣的,倒也不兇,就是呆呆的,不像個正常的。”
“莫不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子弟得了失心瘋,偷跑出來了。”
“最近盡是些奇事怪事,咱們快些走。”
薛佑齡呆立在織雲繡坊門口。
姓林,林相府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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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和郡主的女兒。
和下人私通,被侯府休出來。
他敬慕的林小娘子就是被他冤枉了的原配夫人。
一把巨大石錘狠狠砸到薛佑齡的心上,震得他心頭發懵,耳邊嗡嗡作響。
他在織雲繡坊門口站了許久,才終于反應過來。
腦子裏想起一句詞:“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原以為她寫出這樣的詩詞,是為了思念自己的亡夫,然而她根本不是寡婦,更沒有亡夫,只有冷落她三年的夫婿。
這詞句,飽含深情,字字血淚,是因為他讓她夜夜獨守空房嗎?
薛佑齡想起來他和她的婚事,也是源于私通。不過是別人誤會他和她私通。
他不喜這樁婚事也是因為這是他人生的污點,讓他想都不願去想。
他和她根本沒有私情,當時他去林相府赴宴,應該是她在府中用了手段,設計陷害了他,讓旁人以為他們有私情。
她當時這麽做,應該是出于愛慕他,想嫁他,所以才使出了這樣的手段。她也成功嫁給了他,而他也因為她使的這個手段厭惡了她。
她是一直愛慕着他的。
薛佑齡調轉方向,往南陽侯府的方向,提步疾走。
路邊街景,街上行人,他都視若無物,就是不小心撞到了人,也顧不上道歉。
“你這人怎麽回事?撞了人也不知道個歉,趕着去投胎啊。”
薛佑齡不管身後傳來的叫罵聲,繼續快步而行。
片刻功夫,他又重新回到南陽侯府。
他走進自己的卧房,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刻折枝花紋紅漆匣子,他打開匣子,小心翼翼從裏頭取出一沓宣紙。
宣紙上寫滿了字,是他的字跡,這些都是他從怡香院姑娘們的團扇上抄下來的詩詞。
修長的手指摩挲宣紙上的字,薛佑齡一個字一個字的摸過來,好像要是從指尖感受她的愁思和情意。
五味雜陳。
甜的是,他心裏的女子,也愛慕着他,他和她兩情相悅。
苦的是,她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沒有在意她,直到她離開侯府之後,他才發現了她的才華,為她動了情,他和她陰差陽錯。
現在仔細回憶,他只記得她嬌嬌柔柔的身影,記憶中,她應是生的嬌美好看的,但具體的面容卻是模模糊糊。
他悔的是,她嫁他三年,他沒有好好待她,更是冤枉他與人私通,把她休了,害她不淺。
急的是,他究竟該如何才能和她破鏡重圓,再續前緣。
如何才能?
薛佑齡把宣紙重新放回匣子,鎖到櫃子裏,走出屋子。
走出聽濤院,他在回廊上快步而行。
轉過回廊轉角,因走得太快,他腳步剎不住,撞到了正闊步而行的薛佑琛。
薛佑齡向後退了一步,擡頭喊了一聲“大哥”,便要繼續往前走。
薛佑琛眉心微斂:“怎麽走得這麽急?”
薛佑齡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正要擡步的腳,突然收了回來:“大哥,你之前跟我說,你見過林小娘子?”
“怎麽問這個?”薛佑琛疑惑道。
“大哥,你怎麽不告訴我,林小娘子就是林相府的大小姐,我的原配夫人?”薛佑齡問得很急。
薛佑琛一怔,他終是知曉了,他早晚都會知曉的。
他的目光別開:“我離京三年,之前從未見過林家的大小姐,當時我也不知道織雲繡坊的林小娘子,就是林相府的大小姐。”
“大哥說的也是,”薛佑齡道,“既如此,佑齡便不打擾大哥了,佑齡還有急事要辦,先別過了。”
說罷,薛佑齡便繼續向前走。
薛佑琛看着薛佑齡漸行漸遠的身影,鳳眸垂下,目光不知落在地面何處:他當時确實是不知道,不過他前幾日已經知曉。
薛佑齡走出侯府,叫人備了馬車。
他上了馬車,對車夫吩咐道:“去林相府。”
車夫馬鞭一揚,落在馬匹身上,車輪轉動起來。
——
林相府花園。
林庭訓和林窦氏随意走動着。
“這寒冬臘月的,花園中也沒什麽景致,只有幾株松木還綠着,這幾日也沒有下雪,連個雪景沒有,”林窦氏道,“我估摸着,再過幾日,梅花就要開了,到時候花園裏的景致就好看了。”
“是啊,”林庭訓沒怎麽在意林窦氏說的話,敷衍的應了一聲。
“等梅花開了以後,我再陪老爺一起到這花園裏走走,”林窦氏接着道。
“好。”林庭訓應和。
林窦氏看出了林庭訓的心不在焉:“老爺,您還在為朝堂的事情憂心嗎?老爺不必擔心,舒婉都已經回來了,她生的貌美,靖北侯定會寵她的。等成了親之後,我們林家和靖北侯便是親戚,靖北侯還能還了害老爺不成?”
“恩,”林庭訓聽林窦氏說起這個,才改了剛才敷衍的态度,颔首道,“這樁婚事現在如何了?”
“靖北侯最近忙着隴西貪腐案的善後,還騰不出時間忙婚事。靖北侯派了管事媽媽來說,過幾日,等他忙完手頭上的事,就找媒人上門提親,随後三書九禮,就可以按部就班做起來了。”
“恩,這就好,不要出什麽岔子了,”林庭訓說道。
“怎麽會出岔子?老爺放心,”林窦氏道,“雖說舒婉已不是閨閣裏的姑娘家,靖北侯也只是娶續弦,但畢竟是侯夫人,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總是要費些時日的。”
“這倒無妨,不出岔子就好,”林庭訓道。
“老爺,這婚事禮數繁雜,還需得些日子,但我們可以讓靖北侯同舒婉見上一面,”林窦氏說道,“老爺,您不如将靖北侯請到府裏來,見一見舒婉,這樣一來,您還可以和靖北侯說說話,喝喝酒,攀攀交情。”
“這法子好,”林庭訓稱贊道,“好,青娴,就照你的意思辦,你真是為夫的賢內助啊。”
林窦氏柳眉柔柔的:“為夫君分憂,是青娴份內的事。”
“好了,這花園也沒什麽好看的,”林庭訓道,“我這就回書房,給靖北侯下貼子。”
林庭訓和林窦氏正要往回走,一個婆子走過來:“老爺,夫人,南陽侯府的薛三爺來了。”
“薛三爺?他怎麽來了?”林庭訓疑惑道,“他可有說他是為何而來?”
婆子搖頭:“薛三爺沒有說,只說有急事要找老爺。”
林庭訓想了想道:“既然他已經來了,就請他到正廳去,跟他說說,我一會兒就來。”
“是。”婆子領了命,便離開了。
林庭訓轉頭,對林窦氏說道:“我去正廳見一見薛家老三,你自己回屋。”
林窦氏柳葉眼眼珠轉了半圈:“我左右也無事,若是方便的話,我想陪老爺去正廳,也好給老爺和薛三爺端個茶水。”
林庭訓剛剛從林窦氏那裏得了結交靖北侯的好法子,心情正好,也不想駁了林窦氏,便道:“端茶送水這種事,不用你,自有下人會做,你若是想陪我一起去,那便一起去,這薛家老三以前還是你的女婿,沒什麽不方便的。”
林窦氏答道:“是,老爺。”
——
林庭訓和林窦氏走進正廳的時候,薛佑齡已經坐着等了。
他手邊的幾案上,擺着剛剛林府下人給他沏的茶。
他心裏焦急也沒顧上喝茶,一直幹坐着等,見林庭訓和林窦氏進門,急忙起身迎上去:“岳父,岳母。”
林庭訓蹙了下眉:“岳父?薛三爺說笑了。”
對于薛佑齡,林庭訓心有不滿。
三年前,薛佑齡和林舒婉私通,讓林庭訓鬧了個大沒臉。
幾個月前,薛佑齡又把林舒婉以不守婦道為由休了妻。薛佑齡絲毫沒有顧及他的顏面,沒有瞞着衆人,小心行事,而是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便直接行事,弄的滿朝皆知,讓他在朝中丢盡顏面。
薛佑齡被林庭訓這麽一說,臉上讪讪的,微紅着臉,改口道:“相爺,林夫人。”
“薛三爺,請坐,”林庭訓道。
幾人落了坐,林庭訓問道:“薛三爺今日突然來訪急着見老朽,是為了什麽事啊?”
“我确實着急,”薛佑齡道,“長話短說,今日前來是為了林大小姐的。”
“薛三爺,你已經休了舒婉了,怎地今日又要為她而來?”林窦氏問道。
“是這樣的,”薛佑齡說道,“之前,我以為她和下人私通,才将她休了的。昨日,我得知她是被人陷害的,是我一時失察,冤枉了她,所以,我今日前來特來還她一個清白。”
林庭訓将手裏的茶杯猛地擱到小幾上:“胡鬧,名節大事,怎麽能不查查清楚就定?你冤枉老朽的女兒,竟讓老朽女兒背了這麽個莫須有的罪名,連帶着老朽也在朝中顏面盡失。”
薛佑齡站起身,雙手抱拳,彎腰,對林庭訓行禮道:“林相教訓的是。陷害她的人,薛家已經懲處了。我這次前來,除了還她清白以外,也是來致歉的,對她所受的委屈,我也希望能彌補一二。”
“彌補一二?”林窦氏在旁邊插言。
薛佑齡站在林庭訓面前,躬身懇切道:“在下想重新求娶貴府大小姐,日後定會善待于她,不會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林窦氏一怔,眼珠轉了一圈,心中暗道,休了就休了,冤枉了就冤枉了,這薛三爺怎地如此耿直,還上門道歉,還要重新求娶?
她朝薛佑齡瞥過去,見他一表人才,又溫潤謙和,她知道他頗有才氣,又沒有世家子弟常見的不良嗜好,是個好夫君的人選。
現下,這薛佑齡正誠懇地向林庭訓求娶林舒婉,林窦氏看的出來,薛佑齡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的。
若是真的讓他娶了林舒婉回去,那他心懷愧疚,有心彌補,一定會對林舒婉極好。
到時候婚後,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林舒婉就可以過上舒心的日子。
林窦氏恨道,林舒婉若是過上舒心的日子,那她就不舒心了。
她豈能讓裴明珠的女兒快快活活的過日子?
想到此,她便使了個眼色給林庭訓,示意他不要忘了靖北侯的事情。
林庭訓心中暗道,南陽侯府是有實權的世家貴族,論門第,論權勢,比靖北侯府還要高上不少,若是沒有隴西貪腐案,南陽侯府也是一個極佳的聯姻對象。
林家大小姐受到不白冤屈,如今洗脫冤情,重入薛家,倒也能成為美談。
但如今,他需要的不是錦上添花,他有把柄落在靖北侯手裏,他需要用林舒婉和靖北侯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