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鄭欣宜這句話說完之後,李煜安果然身形一頓,他下意識就摸索口袋去找些什麽。
“你的手機在這邊的桌子上。”她好意提醒。
他這才回眼看她。
“我說一句她不願意見你的話,你就這個反應,”鄭欣宜嘴巴裏泛起了苦澀,“她可以随時抽身,你卻因為我一句真假不定的話開始患得患失,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李煜安有些無奈:“別這麽說。”
“确實,”她偏過臉去,“我最該替自己感到不值。”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動,“以後你就別再來找我了。”
鄭欣宜看着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看着他靜默的眼,看他用平淡禮貌的語氣說出這種近似決裂的話。
她甚至都能回憶起他從小到大每個階段的模樣。
沉默了一會兒後,她才緩緩開口:“你小時候犯錯挨打,替你求情讨饒的人是我,你因為母親去世傷心時,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你和家裏決裂,支持你搬出去獨立的人還是我。”
鄭欣宜的語速越來越快,她知道這些話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再說了:“你不願意回應喬彤,拿我擋槍,我是知道的;你高考旅游回來後那段時間低迷又頹廢,從不相問等待你恢複常态的——”
她有些哽咽,又在這一瞬間感到有些丢臉:“是我,是我,這些都是我。”
李煜安站在她對面,被她這一段話說得訝然。
“我也知道你敬重我父母,更清楚你從小到大對我沒有別的情意,李煜安,你是個什麽樣的人,除了你自己,那只有我最清楚,”鄭欣宜話裏帶出怨來,“你的溫柔太一視同仁了,對我,對喬彤,甚至對每一個有好感的人都是如此。”
“你輕視別人的情緒,因此在這些關系當中游刃有餘;你僞裝紳士得體,但其實只在乎自己的喜好,你生性固執,才會冷眼衡量和挑揀,認定的東西絕不放手,說到底,你本質就是一個冷漠至極的人。”
就算想假裝不在意,羅寧的話仍舊不可避免的點醒了她。
Advertisement
“這些年我無非就是在自讨苦吃,我被你折磨夠了。”
李煜安走過來,将桌子上的抽紙往她那裏推了一推。
鄭欣宜沒理會,用手背擦了擦臉。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她胸口的郁氣散了一些,突然想起一些事來,“天道好輪回,你也活該得不到她的回應。”
羅寧打車回了父母家,陪宋文慧和羅振陽吃了一頓飯,随後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異常地感到疲憊,她躺在沙發上,手腕貼住額頭,身旁的手機在昏暗中亮出光芒。
羅寧盯着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看它亮起又熄滅。
過了許久,門外響了起了敲門聲。三下,一重兩輕。
中間間隔了十分鐘左右,又如此重複敲了三下。
羅寧終于起身,推開門,這人倚在門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像是沒有料到她會開門,李煜安擡頭時,面上還有未褪盡的情緒。
外面分明是晴夜,但他神情晦暗,像是剛遭逢過一場大雨。
他頓時直起身來:“羅寧。”
她沒有動,但感覺到肉體深處,随着他的呼喚,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李煜安透過門縫看到裏面的黑暗,試圖用尋常的語氣同她聊天:“你怎麽不開燈?”
“我有點累,想睡覺。”
羅寧說的是實話,她從小到大,面臨費心神的問題和抉擇,總想悶頭大睡一覺。
兩個人在門口杵着,總歸有點奇怪。于是羅寧讓他進來,随後打開了燈。
她在茶幾上煮茶時,轉頭看見李煜安坐在了沙發上。
屋內靜谧又凝滞,只有咕嘟咕嘟的沸水聲響在耳邊。
蒸汽将玻璃茶壺的把手熏烘出了不低的溫度,羅寧往他面前的杯子注了一半的水,滾燙麻癢的觸感迫使她不得不放下。
李煜安說他自己來。
“很燙,”她去撥他的手,“你先別動。”
李煜安聞聲停住,要去捉住她的手掌看:“你的手燙到了?”
“當然沒有。”羅寧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便直接側回了身,躲避了他的觸碰。
李煜安的胳膊懸停在半空中,又突然想到今天早晨她在迷糊當中扯自己的樣子,态度和此時截然不同。
他一個沒留神,收回胳膊時,袖角蹭倒了方才的半杯熱水。
玻璃杯順着桌子滾了下去。
因為鋪了地毯,沒碎,熱水沿着桌子邊緣滴滴答答流下去,打濕了桌角下的一小塊地方。
他平日裏是很仔細的人,如今倒是心不在蔫的。
他俯身去撿,羅寧看到他黑色衣袖的邊緣比別處顏色更深。
“燙到了嗎?”
李煜安也說沒有。
羅寧抽出抽紙,塞給他。
他将紙張鋪在桌子邊角,紙巾瞬間變得透明發皺,緊緊貼在桌子上,映出底下的顏色來。
“桌子用抹布擦一下就好,”羅寧又抽出紙張遞給他,“你墊一下袖口。”
他再次接過來,只往手腕上潦草擦了兩下,随後紙巾就被他握在手心裏揉成一團。
“對不起。”他突然說道。
羅寧想了一會兒,猜測他為什麽道歉。
“我以前不知道情書的事情,那時候我以為你來找我,我以為……”李煜安沒說下去。
“以為什麽?”她看向他。
他希望得到她的回答,但又害怕她的答案,猶豫許久,才問:“是我自作多情了嗎?”
羅寧垂下了眼睛,剛要開口,對方便打斷了她。
“我不在乎這些,”李煜安說道,“我其實不在意怎麽開始,我也不在乎你曾經離開,我只是覺得很抱歉。”
“以前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幸福得要發暈了,我只沉浸在我自己的情緒裏,我以為你會和我一樣快樂。”
羅寧眼眶一陣酸澀,她突然站了起來:“你別說了。”
李煜安幾步跨了過來,幾乎是蠻橫地從背後抱住她。
“羅寧,”他的嘴唇貼在她的頭發上,聲音嗡然,“你不要逃避我。”
李煜安的手背上感覺到了一陣濕熱。
“這些事情是我沒處理好,”他艱難開口,“以前是,現在也是,我不會再和她見面。”
“你不需要這樣,”羅寧聲音很低,“你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她掙開了他的懷抱,轉向他,睫毛還是濕漉漉的,她深吸了一口氣:“鄭欣宜是鄭欣宜,你是你,這些事情,和她本質上沒有關系。”
他想碰碰她的臉,此刻竟有些擡不起來手。
她繼續說:“你的話我也記得清楚。”
“什麽?”
“你向我講過你媽媽的事情,你說她美麗脆弱,笑貌溫柔,你懷念她的擁抱。所以,我就沒有推開你。”
李煜安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你是心軟的人。”
“我很少向你說我的事情,”羅寧說道,“我父母待我嚴苛,從小我有很多需求,幾乎都得不到回應。我以前的時候會一遍一遍的告訴我自己,生活在比較富足的家庭,不愁吃穿,我還有什麽感到不滿足的呢?”
“我多少次想告訴他們,我不喜歡上學的班級,我想去一個能接納我的環境,但是我知道沒有用,我改變不了。我媽媽甚至很少和我有肢體接觸,我以前會希望她抱一抱我,但是現在,她來牽我的手,我都感覺渾身別扭。”
她回避了李煜安灼燙的視線,話既出口,就如同砸碎堡壘的房角石,心中的城池已經搖搖欲墜。
羅寧這才意識到,原來坦露傷疤是比纏綿床榻更加私密的事情,這讓她無所适從。
“在外地上學的那幾年,我覺得自己一個人很好,我感到很平靜,方知許曾經告訴我,這種平靜只是麻木的表象,但麻木總比劇烈失控,比揣着随時會受到傷害的風險,都要好,至少我可以保證我是安全的。”
羅寧承認自己是渴望愛的,但是她沒有能力去承擔愛帶來的動蕩與不安。
羅振陽和宋文慧愛她,但是會束縛她,無法去理解她;年少時期有許多腼腆的男孩子們也含蓄地說過愛她,但愛是學生的禁忌品,最後受傷害的只會是她。
哪怕她強制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也不能去否認,面前的這個人,是能強烈牽動她心神的人,是讓她感覺到“大事不好”的人。
離別前,重逢後,她都對他有過動容,她不能說她不心動;高考後的消失,與其講是不告而別,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她伸出手來,去摸了摸李煜安的臉:“我很貧窮的,你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李煜安的鼻尖蹭過她的掌心,他貼過去輕輕吻了她的手,反問:“那你要什麽?”
“我原本什麽也不想要,”羅寧很認真地說,“我想自己往前走,可能不結婚,或者很晚結婚,總歸不會有孩子,我的心神最多維持到這。”
他将臉埋在她的手中,這樣她就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煜安過了許久才說出來話:“你是要把我留在原地。”
羅寧想抽出手來,但是他的力氣很大,讓她動彈不了。
她最後放棄,緩緩說道:“你給我一點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