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煜安沒接話,手背輕輕蹭了蹭她的發尾,聞言只盯着她瞧。
他原本離她很近,此時又靠近了一些,耳邊有起伏不定的呼吸聲,不知道是她還是他的,而落在她面上目光探究中夾纏着幽暗。羅寧有些喘不過氣來,後背竟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半響,他突然直起身,嗤笑了一聲。
“你就裝,”李煜安挑眉,語氣含着嘲諷:“別是打麻藥打傻了。”
他的态度轉變很快,眨眼之間,剛剛那個壓迫感很強的男人立時褪掉了危險氣息,他嗓音輕柔,拖着調子帶些懶,逐字逐句間是熟稔的倨傲。
羅寧放松了身體,輕輕吐氣,聞言提醒他:“麻藥可是你打給我的。”
“怎麽,想訛我?”
“素不相識的,我圖什麽。”
“素不相識,”他重複她的話,好似在認真品評這幾個字的含義和份量,随後又嚴肅正經地喊了她的名字:“羅寧。”
“我沒帶眼鏡。”羅寧放低了聲音,喃喃解釋了一句。
“聽聲音也聽不出來麽?”他掀起眼皮,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拙劣的謊,含笑的嗓音似乎摻雜着冰霜:“怪讓人傷心的。”
麻藥的藥效開始充分發揮出來,羅寧說話已經含糊:“那你得讓我想想。”
“拔牙的時候再想吧,”李煜安看着護士推門進來,他也起身在工作臺上挑選器具。
等她紮上頭發的時候,他俯身而下的身影遮住了頭頂上方的燈,醫護服周圍渡上了一圈圈的光暈,他一邊用冰涼的手捏住她的下颚,一邊善意地提醒她:“現在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想不出來,我會不高興,手抖拔錯了也不是不可能。”
羅寧這下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拔牙前被那麽一攪和,她已經沒那麽緊張了,但當鋒利的刀尖劃開牙龈,她感到口腔裏瞬間溢滿了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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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安動作停了下來,小護士拿下吸唾管,扶着她起身并示意她吐出來,羅寧一張嘴,漱口池裏赫然是一灘紅通通的血。
羅寧整個人懵住了,她直愣愣的擡頭,碰巧李煜安也在垂眸看她,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羅寧率先撤回目光。
“害怕?”對方問她。
“不疼的哦,你別緊張。”小護士看着羅寧蒼白的面容,趕緊扶着她躺下。
拔牙對醫生來說算是力氣活,而年輕男人的勁很大,袖衣下的小臂肌肉緊繃,錘子鋸子和其他一些她叫不出來名字的器械在他手裏都成了稱心順手的工具,一件件在她的嘴巴裏輪番敲打扭轉。
羅寧緊閉着眼,整個人連同躺椅都在随着他的力量一晃一顫,拔牙的疼痛是不明顯的,但是長時間大張着嘴巴,既讓她覺得酸痛又讓她感到狼狽尴尬,牙齒逐漸與牙龈分離的拉扯感就宛如将斷的弦,一點一點割裂她的神經。
“咚”一聲輕響,一顆牙齒落進盤子裏。李煜安擡眼看了看表,這一顆智齒耗費了近四十分鐘,要比他平日裏拔牙慢了很多,他微喘了一口氣,看着躺在眼下的羅寧睫毛微顫,白皙的額上浮了一層薄汗。
“疼?”他問。
對方不回他。
“疼就出聲,”他示意護士給她擦汗,“下一顆會拔的很快。”
羅寧從隔間出來的時候,嘴巴裏含着棉球,門框上的金屬邊框可以映照出倒影,她路過時放慢腳步瞄了一眼,一閃而過的是她半張浮腫的臉。
半小時後不出血才可以離開,她找了一個小角落坐下,從寬大的棉服裏拿出口罩戴上,又把背後的帽子兜頭蓋上,倚在牆壁上輕輕合上眼。
一個冰涼的袋子突然蹭到羅寧的口罩上,她吓了一跳,睜眼就看見了李煜安。
他脫下了一次性的防護服,白大褂貼在身上顯得很是長身玉立,只見他一只手松松地勾着摘下來的口罩,另一只手捏着冰袋遞到她眼前晃了一晃。
李煜安少年時期眉眼清秀稚嫩,鼻子嘴巴生得尤其好,眨眼含笑間如同積雪照暖月,這七年的時光好似帶了寒氣,一年接一年,把他的眉眼雕琢的愈發深邃,鼻尖唇角也有了鋒利的弧度。
他有許多小習慣,講話時語速不緊不慢,聽別人說事情則會認真盯着對方的眼睛,他在一句兩句間的交流中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柔有禮,是好看也好相處的人,從而去忽略了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沉默的像是覆了一層霜的孤刃。
李煜安見羅寧沒接,就幹脆拿冰袋挑開羅寧的帽子,将袋子貼近她拔牙的右臉,羅寧不想在他面前摘下口罩,只好伸手接過來。
“用這個敷一敷,”他把手揣進兜裏,變戲法似的從裏面掏出一盒冰淇淋,不由分說塞進她的手裏,“棉球吐出來之後,冰淇淋也變軟了,可以吃着冰一下,消消腫。”
羅寧緩緩點頭。
“一個星期以後過來拆線,然後,注意事項——”
此時羅寧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張印滿字的紙張,遞到他眼前。
剛剛小護士給她講了許多拔牙後的注意事項,說完之後又怕她忘記,又給了她一張醫院裏的清單。
她不能開口講話,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拿出這個是示意李煜安她已經知道了。
“說過了是吧,”李煜安的聲音聽起來像結冰河面下洶湧的暗流,帶着不易察覺的寒氣,“那你下個星期能過來拆線?”
羅寧知道他的脾氣,他不太喜歡別人打斷他講話,只好擡眼看了他一下,只見他抿着唇,眼神裏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李醫生。”有人小跑過來喊他,李煜安沒等她回答,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羅寧找了前臺坐診的醫生瞧了一眼,确定不出血了才吐掉棉球。她把綁頭發的頭繩還給小護士,捧着冰淇淋的盒子就要離開。
“李醫生給你的?”小護士眨眨眼。
“嗯,怎麽了,你想吃嗎?”羅寧感覺右臉的腫脹好了一些,吐字也變的清晰了,起了開玩笑的心思,她邊說邊作勢把冰淇淋遞給她。
“我不吃我不吃,”對方連忙擺手,“我就是剛才看見他去對面便利店買這個了。”
“他人呢?”
“在樓上,還在工作,估計得半小時才能結束,很快的。”
羅寧想笑笑,又覺得側臉腫脹,不敢牽扯到傷處:“我不等他,等他下來就告訴他我走了就行。”
“好的,”她爽快地答應,又試探問了句:“你們……什麽關系?朋友還是親戚?”
冰淇淋的外殼上已經滾了一圈細細的水珠,蹭濕了羅寧的手掌心,她思考了兩秒,“我們是高中同學。”
“哦!”對方恍然大悟,“那得好些年沒見了吧。”
“差點沒認出來。”
小護士樂呵呵的:“那以後看牙都來這吧,他是小院長,怎麽都能給老同學打折。”
“小院長?”
“啊?你不知道嗎?”這個護士倒是個實心眼,知道什麽說什麽,聽她的意思,這個私立醫院應該在李煜安父親的名義下。
羅寧知道李煜安的父親是市立口腔醫院的院長,他母親早逝,父親又另外組建家庭,而且高中時期他與父親的關系并不怎麽和睦,所以那時候李煜安就搬出來單獨住。兩人無話不談的時候,羅寧也很少聽他提起他的父親,問他時,他就像只被暴雨淋濕了的大貓,神情恹恹的。
“我們做同學的時候,也不是很熟,具體我不是很清楚。”羅寧打了圓場,準備拿包離開。
“多來幾次就熟了,下次說不定能碰上欣宜姐,她好像也是你們高中同學。”
“鄭欣宜?”羅寧停住了腳步,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倆還在一起?”
小護士宛若聽見了大八卦,激動到甚至想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離開:“你是說,他倆高中在一起過?”
羅寧端詳着對方的神色,緩緩言道:“我沒有那個意思,只知道他們高中關系很不錯,原來現在還是聯系密切。”
“欣宜姐好像說過,說兩人之前是鄰居,打小就認識。”
羅寧點頭:“青梅竹馬。”
“欣宜姐和我們都熟,人超級好,經常下班過來請我們喝奶茶,他倆現在還不在一起,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連我們都替他倆着急,你說對不對?”
羅寧沒附和她,她想起高中時候的很多場景,甚至自己都在驚訝為什麽會記得這麽清楚:
鄭欣宜總是安靜地站在李煜安身側,每當有喜歡起哄的同學去打趣班裏一些走得近的男女生,作為當事人的她就會笑,然後用胳膊輕輕戳一下身旁的男孩:“煜安,你快去管管他們。”
李煜安對此一概置之不理:“嘴長他們身上,我管不了。”
“那之前喬彤送你情書,他們起哄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讓他們出聲啊?”鄭欣宜柳葉眉鵝蛋臉,個子不算高,但舉手投足間很有女神範,她踮起腳看他,身上的校服拉鏈蹭着對方的衣服下擺,講話時細語柔聲。
李煜安此時就會表現出不解的樣子:“怎麽,你也要送?”
鄭欣宜作勢要錘他:“誰要喜歡你。”
如果和女孩兒打交道是一門學問,那李煜安一定是優等生,他和同時期的大部分男生不太一樣,不怎麽愛出風頭,不愛說髒話,雖然有溫和的外表,但絕非是輕易好接近的性子,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懂女孩兒們眼中欲說還休的情意,更懂得如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