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不自禁
剛躲進屋檐底下的孔偲對此一無所知,她收起雨傘甩了甩水,往上爬樓,樓道裏的燈随着腳步聲依次亮起。兩側都有樓梯,孔偲走的右邊,原因很簡單,離她家近。
這次卻有些後悔了,因為她過早地見到了阮聽。
“躲我幾天了?”阮聽用她的高跟鞋踩滅了地上的煙。
孔偲硬着頭皮往前走:“我沒有。”
樓梯不算窄,怎麽也能走兩個人,她卻仿佛無路可逃,被阮聽堵得只能背靠着牆。
“唔……”孔偲的手被攥疼了,幾乎是出聲的剎那間,對方松了幾分力道。
阮聽用另一只手輕輕撫過孔偲被風吹得有些冰涼的臉頰:“膽小鬼,幾天沒回家了?睡哪兒?渺渺家裏嗎?”
她們對彼此其實知之甚少,渺渺姓什麽,阮聽不知道,渺渺的家在哪兒,阮聽也不知道。反而是這樣的一無所知制造了最純粹的吸引,兩顆心湊近會感覺到靈魂在交融。
與之相比,相親建立的認識豐富卻膚淺,所以阮聽識人不清遇人不淑,想要孩子就不能離婚,想離婚就不能要孩子,她受不了了,只好帶着女兒遠走他鄉,躲一天是一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裏啪啦砸在鋁合金的車棚上。
孔偲的心髒仿佛也被靠得太近的阮聽施了咒語,砰砰亂跳,她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煙味,本能地往後退,僵直的身體更緊地貼着牆面,發出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你不是說,你要帶媛媛去省城的動物園看表演嗎?”孔偲質問得很沒底氣。
阮聽:“你不是說,給那個客人洗完頭就回我消息嗎?”
理虧的人心虛得不敢開口,孔偲低下了頭。
她從小就很跳脫,說謊是家常便飯,父母離異之後更加變本加厲,有時候會鬧到要請家長的地步,就是為了爸爸的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一會兒,哪怕事後得吃一頓結結實實的藤條炒肉也樂意。
“你為什麽不生我的氣?”孔偲看着阮聽,她希望在對方的目光中見到類似的情緒,好減輕負罪感。
阮聽笑着說:“因為生你的氣并不會讓我好受。”
剛滿十八歲沒多久的孔偲還是經歷得太少,她愣怔了一下,從阮聽的眼中讀到了幾分憐惜,忽然覺得小時候的故意惹是生非很不值得。
有些感情是錯付了人,但對的這個人卻出現得太晚。
孔偲咬緊了嘴唇,又緩緩松開,她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了。”
“哪樣?”阮聽覺得好笑,她們明明什麽都還沒做過。
黃色燈泡的劣質光源映出孔偲的面孔,西南山城出了名的水土好很養人,她自己剪的頭發發尾參差不齊,前短後長,襯得臉越發的小,唇紅齒白,眉眼也漂亮得很有韻味,經常被來店裏理發的客人開黃腔占便宜。
這個時候卻眉頭緊蹙,深感糾結,孔偲正要張口,阮聽柔軟的嘴唇貼了過來。
她應該要躲的,但身體不聽使喚,天堂傘也落在了腳邊,徒留下掌心一片雨水的濕潤。
鐘迦對機位并不敏感,她早上試戲的時候走了幾次位,農斯卿一五一十地交代:你們兩個要怎麽站,親吻的時候要怎麽配合場景才會更有美感……
對于吻哪裏吻多久的疑問,農斯卿說:“你們一個是阮聽一個是孔偲,為什麽要問我?”
謝迎年倒沒問,是鐘迦問的。
別說親吻了,她連戀愛都沒談過,表演課的老師倒是教過借位,但農斯卿的電影務求真實,壓根用不上。電影和音樂都是藝術,鐘迦不覺得初吻獻給熒幕有什麽不好,她這些方面很放得開,就是怕沒經驗演砸了。
這一遍,鐘迦将自己徹底沉浸在了電影的世界裏,她就是孔偲,每一句臺詞背後的動機,逃避阮聽的原因,被深吻的反應——她全都知曉。
要準确地演出來還是有些困難,鐘迦能感覺到謝迎年的表演比上次更外放,侵略性更強,自己會情不自禁地被她帶到正确的軌道上。
當下的這個吻也是。
開始之前,兩個人嘴裏都噴了薄荷水,謝迎年作為阮聽吸了半支煙,這個吻有着淡淡的煙味。她捧起了鐘迦的臉,吻得更深入,彼此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而低沉。
阮聽的這個吻要有難以自制的急迫感,但又要很小心,一點點吻,一點點地試探,無聲地詢問她喜歡的女孩到底想不想。
想——鐘迦看着謝迎年溫柔又專注的神色,在鄭重地對待自己。
下一秒,鐘迦摟着謝迎年的脖子,閉着眼主動去吻她。
畫面外的艾以藍有些害臊,忍不住別開臉,農斯卿卻拿開她的手,不近人情地說:“認真一點。”
農斯卿的布景很真實,燈光晃過,鏡頭裏是相擁而吻的兩個人,樓道逼仄,牆上戳滿了各種**的章,尋人啓事撕了又貼貼了又撕。
越小的空間越容易擁擠,越擁擠的地方越容易醞釀與發酵,風在吹,雨也在下,她們的世界裏卻什麽都靜止了,只聽見彼此低一聲又高一聲的喘息,連着交纏的兩道人影,浪潮似的要将她們淹沒。
齒縫甚至感覺到了溫軟的觸感,鐘迦從閉眼到猛地睜眼,嗚嗚不清地悶哼幾聲,她覺得謝迎年像是要将自己給吞了,有點害怕。
謝迎年的另一只手伸進棉服裏放在鐘迦的褲腰上,劇本裏阮聽這次其實是想做的,但她聽不得孔偲哭,會想起因為婚姻失去了支配身體權利的自己,所以她停下了動作。
鐘迦的情緒來得很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是演的。她跟孔偲一樣都是初吻,自然流露的青澀與懵懂,在埋藏已久的期待中漸漸淪陷,卻過不了心裏那關,将兩手壓在謝迎年的雙肩上往外用力。
進展到了劇情所需的部分,謝迎年游走的手頓了幾秒,她們貼得很緊,鐘迦胸脯劇烈的起伏格外明顯。
“去你家裏?”謝迎年微微低喘,緩過來才輕聲問道。
鐘迦不說話,眼眶泛紅,垂頭看着謝迎年的手,直到對方有所領會地将手收回。她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驀地想起媛媛之前用一塊錢的小豬印章在孔偲手背上敲的圖案,說這是家人的象征,等爸爸來了也會給他敲一個。
可爸媽離了婚的小孩是沒有家的。
短暫的沉默,燈光暗下去之前,謝迎年見到鐘迦默默流淚。
“我吻得你很難受嗎?為什麽哭了?”她最後在鐘迦濕潤的眼角落下了阮聽輕柔的一吻。
農斯卿:“很好。”
沒等場務打板,鐘迦便飛快地跑下樓,不知道去了哪兒,匆忙極了,還踢了地上的道具傘一腳。
謝迎年注視着她慌亂的背影,啾啾過來喊人,說導演讓過去一趟。
“甜甜呢?”農斯卿見只有謝迎年,将回放的畫面暫停。
艾以藍從導演的膝蓋上跳下來,小跑過去,有些黏糊地抱着謝迎年。
謝迎年牽起小女孩的手,一大一小在農斯卿身旁坐下,她瞥了窗外一眼,答非所問:“有點走心了吧。”
确實很難不作出聯想,孔偲是離異家庭的孩子,鐘迦也是,區別在于孔偲或多或少得到過母親的愛,鐘迦從頭到尾都是多餘的那一個。
因為鐘克飛要兒子,喬映秋就給他生了,哪知道是龍鳳胎。
農斯卿以為謝迎年說的是另外一回事,她對假戲真做見怪不怪,口吻平淡得有些冰冷:“沒演過戲的只能這樣,你當年不也是這麽過來的?”
“少關心別人,多管管自己吧。”她的目光落在謝迎年重新戴回手腕上的佛珠。
謝迎年笑了笑,沒再多言。
過不了多久,鐘迦也回來了,像是去洗了個臉,細膩光滑的肌膚上浮着一層水霧似的。
農斯卿又倒回了親吻的部分,她自己是習慣多磨幾遍的,但還是想詢問演員的意見。
演戲的時候不覺得,鐘迦看着畫面裏的自己,簡直像是另一個人,燈光組給的也不是很白很透亮的光,臉紅成那樣,好像渾身上下都在發燒。
很多人都在屏幕前圍觀,她很不好意思地将下巴埋進了道具圍巾裏。
謝迎年遞了顆為了哄小演員專門買的糖給她:“表現很好,別老低着頭了。”
最有評價權的人是農斯卿,施恒剛才走過來又走過去,緊張得像陪媳婦生産似的,也屏息凝神地聽着。
“是進步了,不過有的地方我覺得還差點細節,比如這裏……”
農斯卿的意見比較中肯,不像謝迎年閉眼誇,但多多少少還是肯定了鐘迦的表現。
她長舒了一口氣,和謝迎年一起專注地看着監視器,水果硬糖是夾心的,咬破以後,芒果的味道包圍了整個口腔。
後面又磨了幾遍,一直到下午五點多,農斯卿選了最滿意的一個版本。晚上是單人戲,分別在AB組,兩個人直到下戲了都沒再見面。
等鐘迦回到酒店已經是夜裏十點過,她留意到謝迎年房間的門縫沒有透出光。
施恒像個老媽子似的,信謠傳謠,不太放心阿茶辦事,還是陪鐘迦到房間裏檢查日用品有沒有缺,見她太累就沒待太久,兩三分鐘就走了。
鐘迦洗了個澡,她這一整天都有些渾渾噩噩的,相似的遭遇還是其次,更多的是直到現在都還有些分不清,吻戲那段的某些反應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孔偲的。
看着與謝迎年的房間相連的那堵牆,她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說:
小小劇透一下,這對不算因戲生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