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電影開機
孔偲是外地人,籍貫的那個縣份跟崇鄉同屬于一個省,只不過一個在西邊一個在南邊,也是群山環繞經常下雨。
她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當媽的沒什麽收入,被法院判給了重男輕女的爸。重組家庭的老婆給生了個兒子,男人歡天喜地大辦宴席,本來以為圓夢了,結果是個自閉症。
一邊是有手有腳的閨女,一邊是都五歲了還會淌哈喇子的兒子,患的自閉症是低智商那類的,從确診的那刻起就決定了這輩子的曲線,平平淡淡的一生,沒有意外都要低呼阿彌陀佛,更不要奢求什麽驚喜了。
兩相權衡,勉強算個知識分子的男人還是覺得口齒不清的兒子喊的爸好聽。
家裏的支出越來越困難,孔偲早餐多吃一個蛋都要被嫌她花錢多的親爹白眼,她也早就受夠了茶言茶語的後媽,正好關系還可以的表姐嫁去了崇鄉,她找了個借口也跟着去了。
孔偲沒什麽本事,學歷就到初中。不尴不尬的十六歲,很不好找工作,只能在理發店裏當個洗頭妹。
店面很小,玻璃門的金屬部件都生鏽了,孔偲一度以為是幹那種生意的,每次上下班都心驚膽戰,生怕泡面頭的老板說:“小孔啊,你伺候一下這位吧。”
結果伺候就是伺候,沒有半點弦外之音,老板的膽子都用在了發型上,其他時候膽子都很小,不敢沾黃賭毒。
這位,孔偲有點犯惡心,都多久沒洗頭了啊,滿手的油,感覺能炒菜。
頭圍也很大,那麽長一匹毛巾差點兒包不住,孔偲低着頭洗手,那位客人自己從躺椅上起身去了外面理發。
來崇鄉的第二年,孔偲已經快十八了。
兜裏的諾基亞響起了五塊錢包月的彩鈴,她沒出過省,卻很向往外面的世界,這種華而不實的流行像是一道橋,會覺得自己有了個憑借,在慢慢走出去。
“喂?”孔偲的聲音有點柔,外面正下着雨,沿着屋檐的細密雨線,暫時沒什麽客人了。
“孔偲,我跟你說我今天可算是見世面了,我們樓裏住進了個女人,漂亮得要死,那些男人眼睛都直了。你什麽時候下班?我們一起吃個串串邊吃邊聊,唉我覺得她好像是外省的,穿得就不一般……”
故事的開頭大概就這樣。
鐘迦演的孔偲是主視角,阮聽是各種意義裏闖入的那一方,她從沿海的一線城市來到崇鄉,以三十多歲女人的成熟與來路未知的神秘勾起了孔偲所有的好奇,然後,她也跌進去了。
阮聽沒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将就幾個月的地方成了魂牽夢萦,牽絆住她這輩子腳步的泥淖。
兩個人在陰雨連綿的南方小城織了一張誰也別想逃出去的網。
編劇是農斯卿的好朋友,合作了很多次,這次聽說也是定制,農斯卿想借告別之作說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較真的話也不是2000年初,要早很多,但這個背景也不會影響什麽,當時跟千禧年一樣,社會上對同性戀的輿論還是很收緊的。”農斯卿在發布會上如是說,“不像現在,同性婚姻都快合法了,年輕人可能很難理解以前是什麽情況。”
片名叫做《第三者》,在阮聽跟丈夫充斥着暴力與争吵的婚姻裏,孔偲是第三者。
很多人都是這麽理解的,農斯卿對此并未發表看法,一笑置之。
鐘迦從簽約開始就惡補了很多農斯卿的電影,說實在的,不是她的口味。
娓娓道來,節奏很平緩,是對文藝片不感冒的年輕人在電影院能睡過去的催眠物。奇怪的是,鐘迦總是能被戳中某個點,有時候是因為一句臺詞,有時候是因為光影,有時候是因為角色的情緒……
好像是一股蟄伏了很久的力量,在突然之間爆發,沖擊力大得腦子都中止了思考,叩響心門的那個頻率又急又快。
等鐘迦回神時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甚至做夢都是電影裏的情節,人物的意難平像是她的意難平,得緩好幾天。難怪農斯卿的那幾部代表作過了那麽多年還是有人截圖當背景,也不用修圖美化,自帶噪點更有質感。
鐘迦覺得“第三者”應該還有別的含義,農斯卿很少會這麽簡單明了地袒露電影的核心。
崇鄉縣沒有影視城,之前倒是有個導演專業的大學生回到家鄉弄了個畢設,在網上小火了一陣,但也沒布景。
農斯卿大手筆弄的實景貫穿了整個街區,除了筒子樓還有菜市場,劇本裏出現的所有場景都包含在內,她對電影向來舍得花錢。
今天是《第三者》開機的第一天。
鐘迦趕早來的,她坐在劇組的商務車上望向窗外,崇鄉縣沒有想象中那麽落後,代步工具不是小三輪,而是白綠相間的出租車,大家手裏拿着的也不是諾基亞小靈通,偶爾還會見到幾個穿着漢服或者jk制服的年輕人。
實景地就在附近,司機說到了,鐘迦下車的瞬間有點驚呆了。
眼前猶如一張老照片。破破爛爛的街道,井蓋掀起,垃圾桶癟了進去,兩邊都是些鋪面小得像是擠出來的門店,樓下開店,樓上住人,二樓的窗簾有漂亮的,有用床單布将就的,還有用舊報紙糊窗戶的。
道具組的一個老師正蹲在“興發超市”的簡陋招牌底下,玻璃煙櫃纏着黃色的寬膠布,像是以前被人砸過,他利落地填充煙盒道具,卡在卷簾門門閘上的紙箱裏還歪着用黑色碳素筆手寫的白色紙殼價目表。
周圍是從頭到腳全無違和感的群衆演員,他們有各自的組長,也有各自的站位,将會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出現在2001年的崇鄉縣春和巷。
鐘迦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電線杆旁邊的“千絲萬縷”理發店,跟興發超市不一樣,那裏的準備工作已經結束了,玻璃門上貼着邊角起皺的海報,三色燈慢悠悠地轉。
放眼望去,只有岔路口濃蔭如蓋的樟樹依然是崇鄉如今的景色,其餘處處都讓人以為時空發生了錯亂。
鐘迦默默與活在紙頁裏的孔偲對話,她情不自禁地走向了理發店,孔偲工作的地方,也是孔偲與阮聽邂逅的地方。
“小鐘。”有人喊她。
像是頭頂發出的聲音,鐘迦腳步微頓,仰起下巴張望,農斯卿倚着二樓民房小陽臺的欄杆看着她,面相嚴肅的女導演笑了笑:“沒你的戲份還來這麽早?”
鐘迦:“我想先适應一下,有很多要學的東西。”
她的頭發之前都快齊腰了,昨天落地以後被造型師咔嚓一刀剪得跟狗啃似的,差澕不多到肩膀的長度,過幾天還要染個土了吧唧的黃色。
表演課的老師是農斯卿介紹的,她偶爾也會過問鐘迦的學習情況,得到了認真努力但天賦一般的反饋。當年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喬映秋在感情上優柔寡斷又很容易深陷,她也勸過對方慎重考慮與鐘克飛的婚姻,但不管用。
喬映秋生孩子她還送過禮,知道是龍鳳胎,妹妹比哥哥晚了幾分鐘出生。農斯卿實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緣分,現在看着鐘迦更多了幾分栽培的心思。
“嗯,小謝也在附近,你去找她聊聊吧,你們演這個要多交流。”農斯卿身上穿的黑色棉服經常出鏡,兩邊衣袖還套着方便工作的碎花袖套,很簡樸,賺來的錢聽說全都花在了電影上。
農斯卿笑得很有深意,鐘迦有那麽幾秒想問是哪方面的交流,但又很怕是自己想多了。
她點頭答應,讓阿茶先去休息室裏等着。
交流,鐘迦其實還蠻難踏出這一步的。
她從小到大的生活很單調,身體的缺陷與父母的缺席像是社交過濾器,也像是真空罩,起初是不得不一個人,在學校裏只有同學沒有朋友。
後來是享受一個人,覺得孤獨也沒什麽不好。
鐘迦有段時間瘋狂補檔謝迎年的電影采訪,陳況都覺得是鬼上身,給學校裏追她的男男女女無一例外發了好人卡的學妹怎麽會對人類感興趣,她不是要嫁給音樂嗎?
“啊?我不是……”鐘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屏幕裏剛好在放《蘆洲月》,演到最親密的那一幕,她看着自己的媽跟十八歲的謝迎年在蘆花蕩裏野戰。
這部電影是餘韻悠長的悲,女同片單裏很多人都不敢碰的**,謝迎年演的角色被吸引着陷入,卻因為對方的懦弱逃離失去了一切,最後被村民裝進麻袋裏,背負着那個年代莫須有的流氓罪沉河死了,放到今天簡直堪稱攻媽地獄。
熾烈癡狂,奮不顧身,戲外的謝迎年卻完全反差,她性格冷淡,出道那會兒就被影評人說像是一朵綻放在孤崖的昙花。
年輕的時候,喬映秋與她假戲真做,雙料影後混成了倒貼的舔狗。少女變熟女,她身上有股渾然天成的姐姐味,處對象倒不是限定年下,只是很容易給人被照顧的感覺,年上也會變成精神年下,但還是很難長久,因為感受不到激情。
所以謝迎年在葬禮上踢鐘克飛的那一腳被反複翻出來回味,堪比鐵樹開花,她的那雙狐貍眼裏終于有了劇烈的情緒起伏。
不是粉絲,也不是朋友,鐘迦對謝迎年産生的是濃厚的好奇,好奇不要她的女人是在怎樣的女人身上跌的跟頭,好奇謝迎年的心門真的破例為喬映秋敞開過嗎?
了解一點又想要了解更多,覺得對方像容易致瘾的罂粟,但隔着屏幕補完檔了還是讀不懂這個人。
想走近,也想表達感激,當年外婆雖然救治無效去世了,但是謝迎年畢竟幫了忙。
卻沒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走近,簽合同的那天她沒想那麽多也沒問,誰都知道謝迎年已經兩年多沒演戲了。
鐘迦直到今天都還有點恍惚,不知道該怎麽跟親媽喜歡的女人演床戲。背德還是其次,她這方面的道德感很放飛,可能是賀力夫作為哥哥實在太讓她下頭了,所以骨科什麽的也嗑得動,跟前小媽演床戲好像也沒什麽心理障礙。
只是無論演戲還是感情都缺乏經驗,很怕辜負農斯卿的期望。
她想東想西的也沒顧着看路,冷不丁被半塊紅色的板磚絆了一跤,路過的人将她穩穩扶住。
“謝謝……”鐘迦看清這人,愣住了。
謝迎年燙着個大波浪,另一只手拿着劇本,紅唇帶出冬天的白氣,像霧一樣籠罩着漂亮的女人。身後是棋牌室豎排的招牌,綠底白字,她穿着高跟鞋,遮住了一半的室字,剩個寶蓋頭,沖鐘迦平靜一笑:“又要說謝謝阿姨?”
作者有話說:
鐘迦:喜劇人就是我(bushi
孔偲,偲字讀半邊哦~大家最近有好聽的歌推薦嗎?偏好樂隊、民謠、古風還有粵語,求推歌,碼字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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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是鍵盤自己打出來的,兌現找鍵盤)
兩個人在一起以後玩了填塗xp小瓶子的游戲。
鐘迦:[圖片]
謝迎年:[圖片](打碼)
鐘迦:……我以為我的已經很生猛了
謝迎年:你還記得我的人設嗎?
鐘迦: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唔……
謝迎年:那就從蒙眼開始好了
--------感謝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