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替身文學
鐘迦簽約的方糖娛樂營銷這塊做得很好,施恒那天都跟負責營銷的說了買點有意思的,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同手同腳直到半夜了都還在榜上。
圖片也就算了,網友還做成了動圖,機位都不一樣,鐘迦已經做好了隔三差五被拿出來鞭屍的準備。
出道首日就成為諧星預備役,她倒是無所謂這個,能讓別人快樂也算積善積德了,只是想起謝迎年的表情就覺得很丢臉,憋笑得那麽明顯,還不如大大方方地笑出來。
更郁悶的是,她跟謝迎年總共就見了三次面,有兩次都在丢人,這麽高的概率仿佛預示着進組了恐怕也是這個走向。
發布會結束以後電影并未立刻開機,還有一些前期的籌備工作。
鐘迦已經連續一個月輾轉兩個城區去上表演課了,早出晚歸,忙得忘乎所以,老師是農斯卿內部的人脈,經驗很豐富,從頭教起。
藝人的作息不規律,住在集體宿舍會有諸多不便,施恒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這個男人從頭到腳就是諧音梗,很失衡。
瑪麗蘇的姓名完全可以冠到偶像劇男主頭上,可惜長了張職場劇裏的龍套社畜臉,做事也是兢兢業業生怕丢工作,過于謹慎,周到得不像個男的,早就在給鐘迦找房源了。
房子是前幾天确定下來的,那邊電視臺跟內景棚很多,趕通告都方便,而且是公司出錢。
鐘迦倒沒什麽家具大件要歸置,學業也不能丢下,反正都是兩邊跑,多個落腳的地方而已,她不嬌氣,睡覺也不認床。
公司的車準時來到學校門口,載着鐘迦直奔上課的地方。
中途休息的時候施恒買了些零食過來,他今天沒穿西裝,很休閑的一套,跟老師聊了會兒自家藝人學習的情況,這才來到鐘迦身邊,也席地坐在了地板上。
“看什麽呢?”施恒從塑料袋裏拿了包薯片。
鐘迦滑動着手機屏幕,因為卡頓,頻率時快時慢的,她說:“吃瓜。”
旁邊的阿茶也湊上前,施恒問道:“什麽瓜啊?”
他琢磨着,朋友圈裏風平浪靜,不像有驚天巨瓜的樣子啊,怎麽平時只對音樂感興趣的小孩兒這麽認真。
“我的瓜。”鐘迦很淡定。
施恒差點兒沒被薯片嗆着。
阿茶将帖子念了出來:“真假素人,還是宛宛類卿?農斯卿電影新人身世曝光,替身文學照進現實,舊情難忘,前任的女兒也可以是代餐……”
這麽長的內容有好幾個時髦的詞,什麽替身文學什麽代餐,但遠不如前任的女兒來得刺激,施恒跟被雷劈了似的,好半天才轉頭問鐘迦:“喬映秋是你媽?”
是或不是就能解決的問題,鐘迦卻思考了一會兒:“她生的我。”
施恒:“……”
他的第一反應是無語,阿茶也愣住了。鐘迦大概也覺得這個答案沒法清楚地解釋她與喬映秋的關系,又補充說:“喬映秋給了我生命,卻沒養育過我,如果這樣也能稱之為媽媽,那她也算吧。”
鐘迦的口吻很平澕淡,沒有抱怨,沒有嘲諷,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她喝着酸奶,垂眸盯着手機屏幕,帖子的內容太豐富了,給的錘也讓施恒覺得棘手,辟謠發律師函都會淪為全網笑料的程度。
問題是喬映秋死了那麽多年,鐘迦就算坐實了星二代的名頭又有什麽意義呢,無非是被視作受母親蔭庇的資源咖,再白白給嘴上從不積德的網友送談資罷了。
這個論壇以惡臭聞名,施恒之前的藝人偶爾翻幾頁就氣得吃不下飯,半夜躲在被窩裏哭到失眠,還是個男的。
他的目光落到鐘迦的臉上,剛過完二十歲生日的小姑娘,睫毛纖長濃密得像小蒲扇,自然流露的青澀使得這張臉還帶着點幼感,沒怎麽化妝就塗了個口紅,聽阿茶說是哪個大牌的平替,連女孩最在意的化妝品她都舍不得用貴的。
手機也是,都破爛成那樣了還在用,一毛錢得掰成兩毛錢來花似的,你說她可憐吧,她又陽光燦爛得活像你是杞人憂天。
施恒覺得這孩子确實很酷,不過酷裏泛着加了方糖的咖啡味,又甜又苦。
“別再逛論壇添堵了,我這就回公司給你解決,八成是有人眼紅。”施恒說着便起身要走。
鐘迦的情緒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但施恒這麽說她也就乖乖地收起了手機:“謝謝施哥。”
她身材單薄,坐在地板上小小的一團,皮膚白得過分,外面是陰天也像是自帶反光效果,遇到這事還是樂呵呵的,施恒也不知道該說她缺心眼還是心态好,臨走之前欲言又止:“你……”
“我沒事,本來也是準備告訴你的,藝人不是都要給公司交底嗎?”鐘迦笑了笑。
她是很樂觀很善于跟自己和解的人,強求不來的人與事,丢得很幹脆,比如沒有緣分的所謂父母與哥哥,哪怕本人極少有鄙夷之類的情緒,但因為背影太過潇灑,也大有一番唾棄的味道。
時至今日,鐘迦唯一沒法釋懷的是外婆的死。
從養育的角度來說,外婆錢佩清才算是鐘迦的媽媽。
喬映秋除了生命以外就給了鐘迦兩件東西。一個是随便取的名字,用拆字法也能賦予貼切的意義,走之底,想她離開,加,多餘的;還有一個是喪失了聽力的左耳,不是天生殘缺,而是生病發燒沒人管送醫院送晚了落下的後遺症。
然後錢佩清就來了,她将三歲多的小鐘迦帶回了老家,婆孫倆相依為命。
最親密的關系帶來最嚴重的患得患失,走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鐘迦知道外婆遲早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她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在外婆被送到急救室的那一刻情緒崩潰,哭得眼睛紅腫,喘不過氣。
喬映秋轉過來的那些錢都被錢佩清留着,老人家沒舍得給自己用,全花在了鐘迦身上,學音樂學唇語……陡然大病纏身,其實不過是邁入老年的終有一劫,芸芸衆生,無疾而終的少之又少。
天不假年,現實也在逼着年僅十六歲的鐘迦一夜長大。
錢佩清以前在縣裏的小學教音樂,退休了也在家裏開班,但收費很低,純粹是喜歡孩子圖個樂呵罷了,有時候還會留幾個學生吃飯,肉蛋奶什麽也不缺,倒貼進去的可能比賺的還多。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清貧的弊端暴露無遺。
兩居室的小房子賣了,鐘迦不聽班主任勸阻,辍學了去賺錢。醫院秉着人道主義精神,錢不夠也先給老人家做了手術,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賒賬了,畢竟醫院不是做慈善的,天底下沒錢治病的人那麽多,哪幫得過來。
主治醫生告訴鐘迦,要她無論如何想辦法籌到一筆錢,這樣還能再通融通融,否則就只能停藥了。
想辦法,怎麽想?
錢佩清幫助的也是窮人,送個小幾百送點慰問品,多的人家也拿不出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保住老人家這條命的花銷遠遠超出了社會救濟的範疇,能走動的關系都走了,籌錢的平臺也試了,但借到的錢杯水車薪,大概覺得借給鐘迦這麽一個小孩也是有去無回的多。
況且外婆這個病本來就是無底洞,醫生也委婉地說了,以後都離不得藥,也離不得人,多續幾年命而已,還會絆住鐘迦的腳步。
苦口婆心的勸解,鐘迦仿佛只聽見了續命兩個字。
她開始兼職幾份工,從白天到黑夜不知疲倦地賺錢,但遠遠不夠。
醫院的病危通知書下了幾次,鐘迦那天晚上送完最後一份外賣已經很晚了,她沒成年,平臺上注冊不了,是好幾個飯店的散工,這次因為袋子漏油還被罵了。她靠着一個快過期便宜賣的面包撐了一天,現在滿手的龍蝦味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
附近就有肯德基,鐘迦卻只買了瓶水,喝水漲肚子,沒再吃別的。
她疲倦地坐在冰冷的水泥臺階上,拿出了手機,将前天網上檢索到的號碼翻找出來,盯着屏幕上鐘克飛的名字,咬牙咬得腮幫子都疼。
怕自己臨門一腳又退縮,鐘迦沒給自己多餘的考慮時間,一陣風吹過便下了決定。
響了半分鐘,是個女聲,自稱是鐘克飛的秘書。
鐘迦将情況給她說了,那頭沒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連驚訝都沒有,以公式化的口吻說:“我會轉告鐘總的,二十四小時之內給您回複。”
等了一個白天,到晚上**點的時候還是沒有回音,鐘迦甚至懷疑手機欠費了。
查了話費,明明還有餘額,她忍不住給對方撥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也沒人回,短信同樣石沉大海,再想裝糊塗也裝不下去了。
醫院裏外婆生命垂危,鐘迦無路可走,去了聽說來錢很快的會所。
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燈跟酒氣很濃的男男女女映入眼中,她的相關經驗全靠高中生神秘的口耳相傳建立,無法準确預估自己即将面臨的危險,賺錢給外婆治病的念頭萦繞在心裏,別的再也顧不上。
會所裏似乎有專門的未成年服務,經理見到鐘迦倒也不驚訝,簽了幾份文件,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你只陪客人喝酒,至于會發生什麽我們也不清楚。
鐘迦隐隐約約覺得不對勁,但她缺乏社會經驗,也沒時間考慮太多,就答應了。結果好死不死,天賜孽緣,上班沒多久就遇到了謝迎年。
她跟對方就見過一次,是在喬映秋的葬禮上,那個時候自己才十一歲,而謝迎年已經二十了,長相基本沒太大變化。
鐘迦不知道這次是怎麽被認出來的,或許是因為她的名字,也或許是因為她鎖骨上那顆惹眼的紅痣。
謝迎年好像也不是來嫖的。
最大的包廂裏坐了很多人,有男有女,也有陪客的少爺小姐。鐘迦被帶進去的時候一眼就見到了角落裏孤零零吸着煙的女人,謝迎年身邊好像坐着個毛絨絨的什麽,輪廓模糊。
燈光迷亂,地上還有人在爬,腰肢軟得不得了,毛絨絨的尾巴亂甩,就在自己腳邊,鐘迦裸露在外的小腿起了好幾層雞皮疙瘩。
猜拳的猜拳,蹦迪的蹦迪,吵得很。
鐘迦走過去,這才看清謝迎年旁邊是個半人高的玩具熊。
這人就算有什麽奇怪的癖好也不會在嫖人的地方嫖熊吧……
負責鐘迦的經理在給剛才點名要人的顧客介紹,還給她臨時取了個很不用心的藝名,小迦。
謝迎年一直低着頭,在聽見未成年字眼的時候終于舍得從手機上移開目光,她定睛看着鐘迦,半截細長的煙還在指間燒着,衆人學生妹的哄笑聲中,她開了口:“你怎麽在這兒?”
“年姐,你認識啊?”
“謝迎年,你什麽時候好這口了?”
“是年姐的人?那我可不碰了。”
謝迎年起了身,将煙摁在煙灰缸裏滅了,瞥了啞巴似的鐘迦一眼:“我的人?她最好是。”
“你們玩,我出去一趟。”謝迎年覺得自己不會回來了,僅餘的交代是為了玩具熊,“待會兒幫我給它放車裏,我要帶回去的。”
走出包廂沒多久,謝迎年讓鐘迦等一下,又轉身走了。
會所給的裙子短到了大腿根,鐘迦像個鹌鹑似的縮在角落,豁出去的時候無所畏懼,突然剎了一腳才發現……裙子真的太短了,随随便便就能露屁股的程度。
這邊靠近電梯口,金屬門開開合合,來往的人很多,每次壓低聲音或者發出奇怪笑聲的時候,低垂下巴死盯地板的鐘迦都會做賊心虛地對號入座。
她想走,又不知道去哪兒,也怕腳步邁得太大會走光,糾結來糾結去,只能選個當下最不丢臉的法子——轉身,稍息立正站好。
“這麽自覺,面壁呢?”腳步聲由遠及近,謝迎年的聲音在頭頂的位置響起,下一秒,風衣從後往前将鐘迦罩了個嚴實。
白皙的手腕忽然出現在視線中,太近了,也太快了,似乎短暫地碰了碰鐘迦的側頸,她呼吸一滞,察覺到謝迎年正在給她系衣扣。
伸到鐘迦眼前的這雙手很修長,又不全似女性的柔美,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脈絡走線清晰,從黑色皮質外套的衣袖裏露出來的腕骨微微突出,是富有力量的性感。
謝迎年說:“個子竄得很快啊,上次見面才差不多到我腰上吧?”
“沒有那麽矮……”鐘迦低着頭,她不知道腿腳為什麽會發軟,甚至想借牆支力,但又覺得這個動作如果實施會莫名的羞恥。
白花花的牆面有點刺眼,她亂瞄,瞄到了謝迎年的手到了腰間,在系底下的那幾顆,對方的手臂随着動作包圍了她。風衣有點蓬蓬的,站遠了不是很好系,謝迎年不得不再往前邁了半步,鐘迦覺得自己像是被她從背後抱住了似的。
須臾之間,大腦一片空白,鐘迦細密的眼睫輕輕顫動。
謝迎年:“你抖什麽?冷?”
“呃……癢……”十六歲的鐘迦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肢體觸碰帶來的酥麻,她将新奇的身體反應歸因于自己很少跟別人有這麽親密的交往距離。
酥麻以外,還有遲鈍。
鐘迦轉頭對謝迎年說:“我……好像可以自己系的。”
兩雙眼睛無聲對視,過了幾秒,謝迎年率先移開目光,有些尴尬地咳嗽幾聲:“是我太着急了,讓你不舒服了嗎?”
“沒有。”
鐘迦當然能感受到謝迎年的着急,她垂眸看着對方駐留在衣扣上不知該不該繼續的手,心裏湧出源源不斷的暖意。想起外婆生病住院以來自己經歷的種種,下意識便用小一點的手包住了她的手背,由衷道:“很舒服,謝謝……”
陽光斜斜射入落地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鐘迦握着酸奶瓶的手不複少女的青澀稚嫩,老師清了下嗓子,說繼續上課,她應着,手機在這個時候進了一條信息,來自于主創微信群。
地點:崇鄉。
時間:下周一。
電影要開機了。
作者有話說:
謝迎年:我的人?她最好是。
作者:她真的是……
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