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梅川庫子
“哎,那個誰?”
施恒坐在沙發上将化妝鏡前的女孩盯了半晌,腦海裏盤桓着剛才農斯卿無意間說的妝容是不是不太合适,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臉上游走着蘸了腮紅的化妝刷,女孩通過鏡子與自己半小時之前匆匆到任的經紀人進行眼神交流,并再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鐘迦。”
男人不太在意地點頭,倒是因為鐘迦分外悅耳的音色走了兩秒神。
造型已經快收尾了,施恒索性站了起來,徑直走到鐘迦的身旁觀察。
他穿着熨燙得平整的一套西服,第一次參加孩子的家長會卻被上司奪命連環call,不得不中途走人。
造型師是老熟人了,沒少跟施恒手底下的藝人合作。他手裏拿着瓶定型噴霧上下輕晃,在呲聲響起之前,鐘迦閉上眼,仍然感覺到施恒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有什麽問題嗎?”她說。
施恒的目光從鐘迦肌膚細膩的臉龐移開,雙臂交叉,倚着身後的桌面,問道:“你應該不喜歡甜美風吧?”
他也琢磨出問題來了,農斯卿不愧是名導,過來說會兒話的功夫就敏銳地發現造型的違和感,實在是眼光毒辣。
造型師在做最後的細微調整,鐘迦睜開雙眼,見到的是跟平時的風格差了十萬八千裏的自己。燙得微卷的黑色長發散落肩頭,右邊的發絲用粉色的玫瑰發夾別到了耳後,身上也是少女色系的吊帶裙。
她的五官明豔生動,鵝蛋臉,又長了一雙極為标準的桃花眼,其實是很甜美的長相。
但鐘迦生活中應該不是這樣的風格,不然農斯卿走進化妝間的時候也不會面露些許吃驚。
施恒越發好奇了,這個非科班出身的二十歲女孩究竟是在何種場合又以何種特質戳中的農斯卿,以至于總是對電影作品吹毛求疵的導演跳過了試鏡,終止了長達半年的民間海選,将她敲定為女主角。
“你應該也不怎麽穿西裝吧?”鐘迦并非反唇相譏,是很平和的口吻,在開玩笑。
施恒沒想到她還有這一面。臨時組建的藝人團隊群裏有她的資料,趕過來的路上翻過一遍,音樂學院的大學生,象牙塔裏窩着,實在沒什麽印象深刻的點,不過特長那欄寫着彈琵琶。
想象中應該是個很文靜內向的女孩,哪知道自己只猜中了一半,特質貼合在表面,反而是容易誤導人的刻板印象。
施恒覺得自己這位剛見面沒多久的小藝人身上帶着不太洶湧的沖勁兒,戳破了長相的甜美,能在她眉骨優越透露出英氣的眉眼裏找到痕跡。
“小丫頭片子。”施恒笑了一聲,又低頭瞄了眼自己的衣着,“是不常穿,幹這行的又不是天天出門談生意。”
他遞煙給已經大功告成的造型師:“老趙叫你來的?”
沒點火,造型師幹巴巴地啜了口,笑道:“對,趙哥就給了張照片,叫我看着辦。”
自诩眼光很準,哪料到這個藝人壓根不走甜妹風啊,真是可惜這張臉了。
“什麽照片啊,我瞧瞧。”施恒湊過去。
起了個大早,在兩顆腦袋中間玩手機的鐘迦呵欠連天地說:“音樂劇的後臺照片,社長眼神不好讓我演公主,被迫營業的味道也很濃。”
她用的“也”,膝蓋中箭的化妝師忍俊不禁:“施恒,有點意思啊,比你之前帶的那個悶葫蘆有趣。”
說話直,帶刺也是冷幽默的軟刺,不話痨,但聊起天來也不會冷場,聲音好聽更是加分項。
化妝師口中的悶葫蘆是施恒之前帶的藝人,當初選秀高位出道,自視甚高卻混得越來越差,精神壓力太大,幹脆退圈了。
施恒因禍得福休息了一個多月,帶着妻女周游歐洲,結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假期沒了,臨時被公司分給鐘迦當經紀人。
倒黴,這是施恒的第一想法,任誰休假期間突然被喊來上班也很難心情好。
但來的路上施恒又想通了,興許正應了老祖宗說的禍福相依。
農斯卿名聲之響資歷之高,就算是青年導演中一騎絕塵的江晚姿也要尊稱一聲前輩。她以電影作品送出道的演員發展都很好,唯一翻了車還死了人的喬映秋純粹是自己太作,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典型代表,不過再怎麽說,雙料影後的履歷也沒給伯樂丢人。
更何況鐘迦馬上要出演的這部電影意義重大,農斯卿對外宣稱這是自己導演生涯的最後一部作品,所以向來低調的她專程弄了個發布會。
施恒心想自己這次總該沾上點好運氣了吧。
“那怎麽着?”施恒是燕京人,京片兒很濃,“不然再試別的造型,來得及嗎?”
今天的陣仗有多大,從會場門口數不清的花籃中可見一斑,作為電影新人的初次亮相,鐘迦也知道自己最好不留遺憾做到驚豔,但時間實在是太緊了。
從她與農斯卿見面到答應出演,從農斯卿給她牽線聯系經紀公司到簽合約,再到開發布會,細細算來也不過一周左右的時間。
造型師将瓶瓶罐罐裝進工具包裏,他還得趕去別的地方,但跟施恒的交情确實很好,一下子有些為難。
鐘迦及時開口:“不用了,就這樣吧,應該也還好。”
她沖着鏡面露出了一個很少女的笑容,明媚又靈動。
施恒眼神微愣,腦海裏模模糊糊閃過一張人臉,與鐘迦有些相似,但停下來再去細想,卻沒了頭緒。
“哥,線上鬥地主加個好友啊。”鐘迦沖走到門邊的造型師晃了晃手機。
造型師笑着答應。
施恒:“那歲數都能當你叔了,還占人便宜。”
“那你也是叔,施叔?”鐘迦關了鬥地主,跳到微信的聊天頁面,是個叫做“湊合”的四人小群。
她的手機運行有點卡,屏幕都快裂成了蜘蛛網,應該用了很久。
施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粗略地判斷對方家境可能很一般,也或者鐘迦本來就節儉。
“想怎麽叫怎麽叫,施叔施哥老施,反正這姓也叫不出什麽好聽的。”因為鐘迦沒有躲着的意思,施恒就往她的屏幕瞟了瞟,“你們這些00後不用縮寫就沒法聊天是嗎?”
鐘迦回消息的動作沒停,知道施恒說的是“那你見到xyn了嗎”這句。
她回複“沒有”,又對施恒說:“藝人是不是都會給手機貼防窺膜?”
話題轉變過快,施恒愣了一會兒才點頭:“最好這樣,現在粉絲的設備都太高端了,前陣子曝光的那對流量就是互相用對方的照片當背景,被認出來了。”
“我還小,還要為事業奮鬥努力賺錢,不會随随便便塌房的,你放心。”鐘迦又跳到網購頁面,給購物車裏的防窺膜下了單。
施恒又笑了,覺得這孩子真是有意思。不彎彎繞繞,直給,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有點淡淡的朋克風,但沒那麽有侵略性,相處起來很舒服。
“就一張膜,你還記賬呢?”施恒說着,又想起來一件事。
鐘迦的團隊群跟個草臺班子差不多,大家估計也是渾渾噩噩的,群昵稱都沒改,施恒發出那句“助理冒個泡”才發現自己的名字還是中年味兒很沖的“寧靜致遠”。
施恒一邊改昵稱一邊翻群成員,嘀咕:“‘梅川庫子’是誰?”
鐘迦翻了個白眼,覺得這種本來很好玩的名字被人當面叫出來別有一番社死的味道,她舉手:“是我。”
被骨子裏還是個大清餘孽的施恒吐槽:“小姑娘取的什麽破名字。”
群裏有個頂着“喝茶”表情的人也吭聲了:我我我,施哥,助理是我,不好意思啊,通知太突然,我相親去了,明天保證到位。
施恒臉色沉了下來,好像對這個叫做阿茶的不太滿意,鐘迦:“怎麽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我也是聽說的,之前照顧藝人不太周到,停職了一段時間。”施恒嘆了口氣,“回頭我給公司說說,重新給你找一個。”
鐘迦還蠻善解人意:“不用,先用着吧,現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她笑道:“我自理能力很強的,也不是很需要被人照顧。”
施恒不太相信,他又不是沒有差不多歲數的親戚,無論男孩女孩都被家長慣得跟個廢物似的,飯都不會煮的那種。
但鐘迦這麽說,施恒也就随她的意思了。
過不多久,工作人員敲門:“小鐘,妝化好了嗎?這邊需要你過來對一下流程。”
“好,這就來。”鐘迦答應得很爽快。
施恒不放心她一個人,也要跟着過去。
化妝間的門關上,過道人來人往,路過農斯卿的休息室,裏面像是正在做專訪,女記者的聲音與農斯卿的聲音對比很強烈,年齡上的區別很容易聽出來。
“對了,另一個主演是誰?”不是施恒的工作沒做到位,而是這部電影的保密級別太高,他問老板,老板也知之甚少,只說是同性電影。
同性婚姻的法案還在修訂,但頒布也就這一兩年的功夫。順應時事,類型片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備案列表裏十個有九個都是。施恒更覺得奇怪了,這又不是政治任務,農斯卿最不喜歡的就是無頭蒼蠅似的跟風,這次的告別之作為什麽選了個她以前導演過的題材?
鐘迦的率性也體現在她的步伐上,邁得很大,頻率也很快,施恒都有點跟不上。
這個時候腳步卻明顯頓了頓,她說:“謝迎年。”
施恒被這三個字砸蒙圈了,大得能塞進雞蛋的嘴裏卧槽了好幾聲。
倒黴個屁,他這次簡直是賺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