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蒸排骨
二丫大驚失色,“杜婕,別亂來。”
“不準喊我杜婕。”三鈕很生氣。
想當年丁春花意外懷上第三個孩子,村裏老人誰見著都說她肚子裏的是個小子,喜得杜發財請村學裏的夫子給他兒子起名字。
有道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可能有多大。
瓜熟蒂落那日,丁春花生個大胖閨女,杜家傑瞬間變成杜雨婕,別提杜家四口多難過。可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三鈕一點點張開,懸膽鼻、柳葉眉,鵝蛋臉、杏核眼,配上櫻桃小口一點點,甭說杜家村,整個廣靈縣也沒這麽精致的女娃。
杜三鈕未滿周歲,就有不少人家表示想跟杜家結親。這些人無一不是縣裏的富戶,有的通過三鈕的舅舅遞話,有的人本來便認識丁春花,一時間,不知惹來多少閑言碎語。
杜發財不巧聽見別人滴咕三鈕不是他的種,呵呵一笑:“你們說三鈕哪兒不像我?”
三鈕膚色白皙,和她爹一樣,眼睛像她娘,卻遺傳到她爹的雙眼皮,鼻子像她爹,臉蛋又像她娘,嘴型像她娘,偏偏一嘴小米牙分外齊整,不像她娘有幾顆龅牙……小鈕窩在她爹懷裏,腦袋枕在她爹肩膀上,兩張完全不同的臉,看起來意外相似。
杜家村的八婆們懵逼了,腫麽回事?
等三鈕落單,她們再盯著三鈕瞅,還是覺得這小鈕不像爹不像娘。當丁春花或者杜發財其中一人領著她出來,又像兩人的孩子。
村裏的老人最後給出答案,三鈕像她早逝的外婆和早逝的爺爺——隔代遺傳。杜發財聞言嗤笑,明明是他閨女聰明,在娘胎裏便知道挑爹娘好看的地方長。
事實上,三鈕沒讓他爹失望,三年私塾結束,村學裏的老夫子見著杜發財就替他可惜三鈕是個女兒家。這麽一說就遠了,三鈕上學第一天跟她爹說:“我要改名字。”
“為什麽?”杜發財不懂啊。
三鈕解釋:“雨婕乍一聽像遇劫,不好,不好。”杜發財仔細一想,很不好:“那你想改成什麽樣,要不咱們先去問問夫子?”
“不用那麽麻煩,把雨去掉。”三鈕奶聲奶氣道。
三鈕的名字本是夫子起的,杜發財很尊敬他,見三鈕只去掉中間一個字,杜發財便同意了。可“杜婕”這名字,三鈕也不怎麽喜歡,比起她娘給起的賤名,她還是更喜歡後者,畢竟杜婕和渡劫差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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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誓別亂來,我就不喊你的大名。”二丫說。
三鈕哼一聲,跑起來追上她爹,“爹,二姐嫌棄我,說我連個荷包都不會繡,注定嫁不出去。”
“杜二丫!”
“杜三鈕!”
兩人異口同聲,三鈕拉著她爹的衣袖,“爹,別生氣,她過幾天就嫁人了,我讓著她,你也別罵她,給準新娘留點臉面。”
“三鈕真乖。”杜發財走的快,二丫和三鈕只顧得說話,不知不覺落後他一大截,導致杜發財沒聽到她們在聊什麽,“二丫,你做的飯不如三鈕好吃,我和你娘嫌棄過你嗎?”
杜二丫氣樂了,沖著月亮翻個白眼,敷衍道:“我,我錯了,再也不說她。”
“你你什麽态度?!”杜發財不滿意,“咱們家三鈕才十歲,你十歲的時候甭說做飯,和面都不會。”
自打去年夏天,三鈕做的飯得到全家人認可,原本在家的地位就不如三鈕的二丫越來越不受爹娘待見。全村人都說三鈕像撿來的,偏偏她這個和她爹有七分像的人最像個撿來的孩子,“那您說怎麽辦?給她斟茶認錯。”
“不用,大姐給我做一套衣服,你也給我做一套。”三鈕順嘴接到,二丫嗤一聲,“杜三鈕,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小臉是不是又白了。”
三鈕的回答是抱著她爹的胳膊,“爹,看到了吧,我昨兒還說二姐回門那天的宴席我掌勺,她就這麽待我,真是我親姐。”
“杜二丫!”杜發財很失望,高聲怒喊。二丫吓得打個寒襟,剛想服軟,“等會兒,你剛才說什麽?你掌勺,我怎麽不知道?!”
“天天天不亮就跟著趙存良去建康府,你知道什麽?”杜發財瞪她一眼,沖三鈕道:“咱回家,不就一套衣服麽,明兒爹去縣裏買布,讓你大姐給你做。”
“爹……”杜二丫見他說走就走,氣得跺腳,到家找到她娘,問三鈕那話什麽意思。
丁春花說:“三鈕讓你爹找人家做六張圓桌和二十四條板凳,聽她的意思,等你成親後,讓我跟她一快去給別人做宴席。”
“她?”二丫瞪大眼,比劃著,“比竈臺高這麽一丢丢,誰家辦紅白喜事找她做飯。”
丁春花往堂屋裏看一眼,笑了笑:“她教縣裏的木匠做什麽桌面會動的桌子,木匠家免費給她做,随她怎麽折騰,又不用家裏的錢。”頓了頓,“不過,我覺得三鈕說的事能成。”
一桌酒席冷盤熱盤至少得十多個菜,在只有時令蔬菜可用的情況下,很考驗鄉間廚師的手藝,特別是冬季。偏偏亓國百姓在做飯一事上沒比三國、西晉時期的百姓長進到哪兒去,還熱衷于蒸、煮和烤。
沒吃過三鈕炒的菜之前,丁春花覺得大女婿家的廚師做的飯菜不錯。自打去年三鈕央求她爹買塊無人問津的肥豬肉,用豬油做一盆簡簡單單的醋溜白菜,丁春花再去大女婿家,能不在他家吃飯就不在。
“娘,你說實話。”二丫的表情很嚴肅,“三鈕不告訴大姐夫那什麽糖醋魚、酸菜魚怎麽做,是不是留著我回門那天一鳴驚人,打出她會做很多菜的名聲?!”
“呵,二丫居然知道一鳴驚人。”三鈕調侃的聲音突然傳進來。二丫回頭一看,小丫頭片子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屬鬼的啊,走路沒聲。”
“不,我屬牛。”三鈕沖她吐吐舌頭,“娘,給我點錢,明天和爹一起去窯廠拉我早些日子訂的碟子碗。”
“你真打算到處去給別人做宴?!”二丫扭臉看向她娘:“為什麽這事我也不知道?”
三鈕說:“誰讓找你的那天你不等我起床,就跟未來二姐夫去縣裏。”說著,踮起腳拍拍她姐的肩膀,“別難過,別生氣,爹說,等我長大給我招個女婿,我就是他和娘的半個兒子,你是嫁出去的姑娘,不找你商量很正常。”
“沒羞沒躁的臭丫頭,也不看看你多大。”二丫剜了她一眼,“娘,你送她上學就夠惹眼了,還同意她出去給別人做宴,以後可真沒人敢娶她。”
“我們家三鈕長得俊,不愁嫁。”丁春花乃商戶女,沒嫁給杜發財之前,天天幫她爹看鋪子,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丁春花沒覺著有什麽不好,“你也跑一天了,洗洗睡吧。”
“娘,我今天跟你睡。”杜家村這邊有高山,白天不明顯,到了晚上,三鈕覺得山邊的溫度起碼得比離他們只有六七裏路的廣靈縣低三四度。
杜二丫擡手拽住她的辮子,“跟我睡。”
“二姐,你死心吧,我不會告訴你油潑面怎麽做的。”三鈕意有所指的說。果然,二丫不再問三鈕,她的回門宴三鈕打算做什麽菜來招呼賓客。
翌日,三鈕和他爹推著板車去窯廠的路上,碰到窯廠的人來給她送餐具。三鈕見六套餐具當中,魚碟、湯盆比她想象的白亮、精致,非常滿意,很痛快的從麻袋裏掏出錢袋子,“萬一這種魚形碟子摔壞了,你們還能單獨幫我燒一個嗎?”
送餐具的中年男子接過一吊錢,也就是五百文,“東家說收你一半。”剩下一吊還給杜發財,“不瞞你們說,小姑娘,你訂的魚形碟子和帶著荷葉邊的湯碗,我們這次燒很多,東家打算賣去建康府。我是窯廠的管事,東家讓我過來便是想跟你說,如果你同意,這六套用具,無論是碟子、勺子或者碗破損了,拿著碎片,我們免費給你換新的,一直到你不再用這套用具為止。”
杜三鈕真想問,如果我不同意呢?話到嘴邊,“替我謝謝你們東家。這裏離我家還有段路,麻煩你們幫我送到家。”
“應該的。”中年話音落下,推著板車的青年直起腰。
甫一進杜家村,兩人就被村南頭的孩子們圍住,“三姑奶奶,他們是去你們家的?”
“三姑姑,這車裏裝的什麽啊?”
小孩子們七嘴八舌,三鈕笑吟吟道:“碟子、碗、盆,過幾天我二姐回門用,那天都來我家吃飯啊。”
“不用你講啦,我們都去。”小孩子們說出來,想一下,“不過,我們不吃白食,三姑姑,要洗菜你喊我們啊。”
“好。”三鈕眼角堆滿笑意,兩位送餐具的男子相視一眼,等看到杜三鈕家五間大瓦房,只比路東面的七間兩進院子差一點點,“大哥,你家這房子蓋的真不錯。”不禁贊嘆。
“我這輩子就掙這處房子。”杜發財見他眼睛往對面瞅,“那是衛家老宅。”
“衛家?”中年管事不明白。
杜發財道:“對,咱們亓國最有名的衛相爺了。”
“我天,你,你是衛相爺的鄰居,這……”驚喜來的太突然,中年管事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以前聽別人說衛相是咱們廣靈縣的人,我還納悶廣靈縣沒有姓衛的大戶,沒想到居然在杜家村,我的老天爺啊。”
“我們杜家老祖宗當年和衛相的太爺爺一起逃荒來到這裏,當初這裏沒有一戶人家,南邊村口的那座橋也沒修,前面是河後面是高山,想去廣靈縣只能坐船。一晃這麽多年過去,要不是每年衛家都派人來修老宅,上墳,甭說你,我也快忘了杜家村還有戶姓衛的。”
“爹,別說了,你沒事人家管事大叔還有事呢,趕緊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這段說辭三鈕聽膩了,只要有人好奇路對面的大宅院是誰家的,他爹都會拎出來說道一番,明明平日裏也不愛說啊。
杜發財嘿嘿笑著把所有用具搬下來,在家稍稍歇一會兒,就說:“我去縣裏看看桌子好了沒。”
“晌午別回來,在大姐夫家的酒肆裏吃飯,下午讓他找輛驢車送你來。”杜發財年過不惑,三鈕疼她爹,“大姐夫敢說忙,你就說我二十四後天不在家。”
杜發財好氣又好笑,偏偏拿她沒法,畢竟閨女為了他好。
正月二十四,大妮來給二丫添箱。本來這事她自個過來就行了,段守義指著昏暗的天空,“今兒天冷,我送你去。萬一你凍生病了,咱閨女也得跟著受罪。”
杜大妮性格軟綿,溫柔賢惠,不好意思拆穿丈夫,“我們買塊豬排骨?”
“買什麽排骨,割二斤羊肉。”杜大妮的婆婆要面子,聽到這話,“大冷的天,你們到地方喝點羊肉湯也暖和。”
很早以前,《國語.楚語》中便有記載:“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由于古代等級森嚴,下層百姓餐桌上從未出現過豬肉。
即便後來亓姓人統一華夏,階級不在那麽明顯,亓國百姓也很少吃豬肉,除了根深蒂固的等級之外,便是這時期的百姓食豬肉,除了烤、腌、熏、水煮之外,沒人知道別的吃法。
慢慢地,沒人願意再食用相比魚肉的細膩,雞肉的鮮香,土腥味極重的豬肉,豬的身價也跟著一落千丈。
三鈕前世從事餐飲行業,很清楚百姓食豬肉開始于宋朝,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蘇東坡的東坡肉,興起于明清。
三鈕用豬肉煉油的事沒到處說,段守義也不是多嘴的人,以致于他娘也不知道最近大半年酒肆裏做菜用的油全特麽豬油。
也是如此,在她看來,兒子媳婦拿豬排骨走娘家,實在給她丢臉。
“三鈕喜歡吃骨頭肉。”大妮得了妹妹交代,在二丫嫁人之前,不能把豬肉的多種吃法說出去,便拿話糊弄她婆婆。
段老夫人一聽,反而覺得兒媳婦心向著她,“守義,別聽你媳婦的,割兩斤羊肉,身上的錢夠不夠,不夠我這裏有。”說著,遞出荷包。
段守義看她這番作态,便知道老母親這次不是假客氣。到菜市場不但割兩斤羊肉,還買十斤排骨。果然,見到三鈕,小丫頭笑眯了眼。
“你家妹妹啊。”段守義偷偷沖大妮伸出大拇指,“幸虧不是小子。”
“姐夫,中午吃面啊。”三鈕把肉送進廚房,出來說這麽一句,段守義渾身一僵,“她,她她……”
“她今天做飯。”大妮按下他的手,“絕對不會虧待自個。”
“也對。”段守義并不饞肉,只是想吃三鈕做的,經他媳婦提醒:“三鈕吃什麽我吃什麽。”便高聲回答:“随便,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三鈕知道他們今天過來,一早便開始和面,到晌午面也發好了。
丁春花擀面的空擋,三鈕把切成塊的排骨用溫水洗淨,放入姜絲、黃酒、醬油、麻油和她自制的白胡椒粉、五香粉以及鹽,腌制。等丁春花切好面條,她跑到鍋門前,一邊燒大鍋一邊燒炒菜的鍋。
兩個鍋裏的水沸騰,大鍋上篦子蒸排骨,炒菜鍋裏煮面條、白菜和自家發的豆芽。
丁春花把面條和菜撈出來瀝水,三鈕才接手,往面條裏倒入廚房裏僅有的幾樣調料,指揮她娘:“你燒火,我來做。”
等鍋裏的油滾熱,丁春花正想問她是不是打算炒面條,便看到三鈕舀著熱油分別淋在六碗面條上。丁春花心中一抽,“鈕啊,你用的是什麽油?”
“豬油,咱家暫時吃得起。”三鈕見鍋底還有油,麻利的把早上沒炒完的芥菜倒進去,又打兩個雞蛋。等芥菜炒雞蛋出鍋,大鍋裏的排骨也差不多了。
總共沒用半個時辰,清蒸排骨、荠菜炒雞蛋和油潑面端上桌,杜大妮戳戳丈夫的腰,段守義聞著面香、排骨香,早已樂得見牙不見眼,“鈕啊,聽說你打算幫別人做宴,那抛頭露面能掙幾個錢,去我家酒肆,一個月給你一兩銀子,不用你親自做,指點我家廚子一二就成,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喜歡這個故事,請先收藏,作者菌的坑品好好,好好,不信看→→我的專欄
在此謝謝“默白”同學,你真是太客氣了,麽麽~~~回頭讓三鈕給你做一桌菜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