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怪的前世今生(二)
我至今仍記得11歲那年夏天,悶熱難耐。和往常一樣,在午休時間玩耍了一通,再度從家出發去學校的路上,我看見一個追着狗跑的女人,狗是斑點狗,女人的T恤也是斑點圖案,因為和足球的花紋很像,所以我多看了兩眼。女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回頭對我笑了一下。她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柳眉杏眼,唇薄齒白。她沒有化妝,所以嘴唇不是紅豔豔的紅,加上笑起來,就只讓人注意到陽光下那口白花花的牙。也不是什麽傾國顏色,但是很舒服、很溫暖。
一個拐角後,我又看見了在買水的她。剛喝了兩口就嗆到了,咳得直不起腰來。我在包裏翻出了一包紙巾來,上前遞給她。女人一邊咳,一邊擡頭看我,手上的水灑到了我褲子上。她吓了一跳,趕緊把蓋子蓋上丢到一邊,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水沒灑多少,雖然褲子一下就變重了,但夏天的話很快就能幹啊。我沒說幾句就趕着去上課了,臨走前瞥見草叢裏的那瓶水還打着漩渦。
下午我很快就把這事給忘了。當然不是因為什麽專心上課,而是滿腦子都在策劃放學後球賽的進球戰術,為此亢奮了一個下午,老師講的一個字都沒入耳。直到我去打水時,聽到周圍很多被水嗆到咳嗽的聲音——但是都沒有那個女人嗆得厲害——然後我低頭一看自己的水壺,裏面竟然也打着漩渦。
要是在平時,我一準會拿着自己的水壺和人比賽去。但是這一次我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我靠着走廊的矮牆擺弄起水壺來,卻發現無論怎麽轉,水中的漩渦都不會停止消失,甚至在躺下來放時,殘留在杯壁的水珠裏也有漩渦。那個瞬間,我事後回想了很多次,都堅信自己看到了一張張牙舞爪的怪物的臉。
水壺失手砸到地面時,恰好上課鈴響起。我眼睜睜地看着所謂的“不碎太空杯”碎了一地,還沒來得及露出嘲諷的表情。下一秒,我又眼睜睜地看着灑落一地的水瞬間消失。
放學後的球賽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有小道消息說國家隊的教練會來看。我的夢想就是進入國家隊,然後成為世界杯的新星——那是當年的我的夢想。
球場上有水,到處都是,明明沒有下過雨。但大家也不是很在意。我打定主意抛開一切,一門心思只為了眼前的球賽。那個時候夕陽金色的光芒打在球門上,我幾乎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之門。我蓄勢待發,發球的哨聲卻遲遲未能響起,最後竟傳來了散場的聲音。那一剎那我忽然明白了書上所說的“天地變色”是一種怎樣的主觀感受。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再也沒機會了——這六個字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而我也萬萬沒有料到日後竟成了真。
我只是扭頭看向了裁判,一腔怒氣與困惑正要發出,卻意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離去。是那個女人!我撇下糾住裁判老師不放的同伴,徑直追上那個女人。
“喂!你跟老師說了什麽,為什麽取消比賽?”
她分明認出了我的聲音,可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跑了起來。這種明顯是做賊心虛的行為激起了我緊追不舍的執著,橫跨校園一直跑到有噴泉的偏門。
她一直不斷回頭叫我回去別追着她,所以我終于能快追上她了。這時我忽然聽見此時本該關閉了的噴泉中傳來嘩嘩的水聲,想起水壺中的怪物,不由得喊了她一聲小心噴泉。
我一步跨大了,伸手只想拉住她,卻沒留意腳下。一個踉跄,左膝直接跪到了地上的水灘裏,噴泉池湧出一股打着漩渦的水流直沖到我身下,然後我就只能感受到膝蓋骨絞碎的劇痛……
“欸,貓?”林凡的聲音把我拉回眼前的世界。
貓什麽也沒說,只招了招她的狗,就走了。林凡追了兩步,還是關好門坐回來。
“你們認識這個水怪?”她的問題倒是很直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貓是怎麽認識的嗎?”我終于決定告訴她。“我第一次遇見貓的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遇見水怪的那一天。那時我還在讀小學,水怪在一天之內蔓延了我們全校。冬銘他們猜得沒錯,水怪是在找人,所以大多數人最多是受點小傷,而性命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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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怪在找的是?”
“貓。”我明确地告訴她,“任何與貓有過接觸的人,都會沾上維度艦長獨有的氣息,并且這種氣息不但随着時間與距離的拉近而變濃,還會随沾染人對貓的感情的加深而加重。”
“所以你……”
我笑了笑打斷了林凡,“所以她當時最擔心的,就是那時候養的那只斑點狗。若是從未接觸過貓的人也就罷了,遇上水怪也不會有多大實質性的傷害;一旦曾與貓有過接觸,水怪就會……”
“怎樣?”
我看着林凡,猶豫了片刻,“以某種方式消化那個人,從而獲取那個人身上所有關于貓的記憶。”
林凡皺了皺眉頭,好像我惡心到她了。“如果要獲取記憶,直接讀取大腦不就好了?你用‘消化’這個詞,感覺很難受。”
我給林凡換了杯水,她擺擺手不想喝了。我故意喝了一大口給她看,差點沒燙得吐出來。“我以前也這麽想過。但其實仔細想想,你對一個人的記憶不光是存在于腦海中的畫面與形象,還有一些更為條件反射的觸覺、嗅覺,甚至一些動作。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些也都存儲于大腦深處,或許對水怪來說這種讀取方式更直接一點吧。”
“可是,水怪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要追着貓到處害人?”
我把玩手上的杯子搖了搖頭,“不知道。冬銘他們猜測的聚合意識體我也想過。你知道嗎,人們曾經以為火焰是一種會自我複制的繁殖體,我小學時的知識儲備也作過類似的猜想,但後來還是認為它們是有意識的,有一個譬如叫意識核心區的地方發散出很多小喽羅,而它們彼此之間的信息是共享的。”
“你說的好像互聯網。”
我“啊”了一聲,“是啊,但互聯網是死的。”
“後來呢,又有什麽新的想法?”
“你怎麽知道有‘後來’?”我奇道。
“你臉上分明是未完待續的表情嘛!”林凡像聽故事的孩子說道。
“後來我又覺得,水怪背後另有更高級的意識體在操控,它們充其量不過是低意識形态的‘引水魚’而已。”
林凡顯得有些不安,“這些……你和貓讨論過嗎?”
“嗯。但她也不知道是什麽。”
林凡的表情叫做“不是很相信”。其實我也一樣。每次“讨論”這件事情,都只有我一個人在說,或許她的确是不知道背後的操控者是誰,但她分明是了解些什麽卻不肯告訴我。也許是因為她始終覺得在這件事上虧欠于我,不願我再涉其中。但我不這麽想。
“嘉洛哥,當年,你沒有事嗎?”
我看着林凡笑了笑,“沒事。貓救了我。”
她猶豫地追問:“如果她沒救你,你……會死嗎?”
“會。”
牆上的挂鐘嘀嗒嘀嗒響,林凡移開視線吞了下口水。話說到這個份上,善解人意如她,勢必已經明白我的擔憂以及這次事件的危險。我在等她開口說退出。
貓一開始把林凡拉進來我就不同意——當然她也沒跟我商量——她還那麽小,剛畢業的大學生幹淨又善良,好奇又膽小,一身孩子氣。我也承認她的關注點與我和貓不同,往往能注意到一些我們沒注意到的小細節,并且是個很好的助手。但我仍然保留我不同意的态度。她原本應該過平凡又平安的生活的。諸如達迷若一類的事件我再也不想見到,可是只要她繼續跟着我們就會不斷地冒險。尤其是這一次,我沒有把握能保護好她。
林凡攥起了拳頭,卻一直不開口。
“你怕死?”承認吧,不丢人。
她咬了咬嘴唇揚起頭看我,“不怕!”
真是孩子氣的倔強啊!我微笑着,像澤凱看澤欣一樣看着她,“那你還沒有長大。”
林凡反問:“你怕死?”
“怕。”我回答得幹脆利落。
但我還有比死更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