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組生命（一）
“我收到一張聖誕節的邀請函，想不想一起去？”
“想！”林凡非常捧場，一雙星星眼眼巴巴地望着我。
貓則一副“那還用問嗎”的表情，手上抱着她的狗作日常順毛狀。
“什麽邀請函？”
我把電子屏轉給她們看。“算是一個攝影拍賣會。不過像我們這種窮人，純當去看個展覽——小禾都邀請我了，我哪怕只是去充個場也好啊！”
林凡瞪着眼睛都快趴到屏幕上了。“小禾是誰？這麽漂亮拍的哪裏啊？我們沒有邀請函也可以去嗎？”
“這個拍賣會就是小禾辦的，到時候你們跟着我去就可以了。他是我發小，這些照片都是他以前探險的時候拍的，邀請函封面這張好像是他最後一次去青藏高原的照片吧……是不是很好看？”
我回過頭去看貓，她的目光落在高原雪景上，似乎愣了一下。
“怎麽了？”
她回過神來，神色又複如常，淡淡說道：“這有什麽，我在那也住過幾十年，早就看膩了。不過，你說的這個小禾，難道是楊秀？”
我點點頭。林凡少見多怪道：“楊秀？為什麽叫‘小禾’啊？”
“因為‘楊秀’聽起來像女孩子的名字，他不喜歡。”我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小禾其實蠻聰明的，不過很早就辍學了，滿世界跑，類似個探險家。可惜去年因為受傷太多停了下來，現在辦拍賣會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轉行了。”
“他為什麽辍學？”林凡又開始了，“能當探險家，應該不缺錢吧？”
“不是錢的問題。他就是想證明自己，不靠錢、不靠臉，也很牛逼。”
“為什麽呀……”
貓掩嘴偷笑，我癱在椅子上。“‘為什麽’大人，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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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恰好是周末，我領着兩個穿禮服的女人——呃，林凡怎麽看都還是個丫頭，但是貓穿這件白色的禮服真好看啊……可惜她穿不了高跟鞋——來到小禾的拍賣會場。會場裏的暖氣很足，不一會兒林凡就紅着臉把外套脫了。
“小洛！”
他的模樣并沒有太大變化，先前聽說是因為腳傷了才停下來的，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倒是左胳膊有些僵硬，臉色也不是太好。
“小禾，好久不見！”
我像從前那樣攬了攬他的肩膀，雖然已經留意避開他可能有傷的地方了，但他的身子好像還是不自在地僵了一下。
我介紹了一下貓和林凡，“這兩個都是我朋友。”
小禾笑着打了個招呼，目光落到貓身上，“這位……有點眼熟啊……”
我“啧”了一聲，打了他一拳，側身擋在了貓面前。能不眼熟嘛！小時候也見過幾面，雖然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可是貓的模樣一點沒變，小禾要是認出來了，我該怎麽解釋？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一會拍賣會開始，你們有興趣就進去看看，要是坐不住，可以去逛逛西面那個展廳。我可能得忙到下午……”
“行了沒事，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們。”我拍拍他的右肩。
“楊先生——”
一個商人模樣的男人向小禾招了招手，小禾向我們抱歉地笑了笑就告了別。
“他……他……”看着小禾的背影，林凡睜大了眼睛，終于結結巴巴開口道：“好漂亮！”
“噓！”我趕緊拉着林凡往遠處走，“千萬別在他面前這麽說。”
楊秀确實長得很好看，現在曬得黑了點還好些，小時候皮膚特別白，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個清秀的女孩子，導致他特別惱火，非要去挑戰各種危險的運動來證明自己很男人。所以，誇他“漂亮”，對他而言是種羞辱。我扭頭去瞄小禾，生怕他聽見剛才林凡的話，卻見到服務生不小心撞碎了花瓶，清水灑了一地，還濺了不少到小禾身上。小禾非常誇張地後退了幾步，竟有些驚懼的表情，随即又變得暴怒，狠狠地數落了幾句，氣沖沖地大概是去換衣服了吧。
脾氣還是那麽大啊。還以為這些年四處探險，經過大自然的洗禮，性情能緩和些。
再回頭，貓和林凡已經走遠了。
展廳是回廊式的布局，每個專題之間都有不同的燈光布景作為過渡，回廊中央是一塊從珠峰帶回來的大冰晶——儲存裝置比冰晶本身不知大了幾倍。來展廳的人不是很多，大概只是來參加拍賣會的人的家屬，不過大多數看上去就是有錢人家，一個個都是穿戴考究、皮膚保養地甚好的青年男女。
“中國東部的‘五大淡水湖’排了又排，先開始是按面積大小排名的，近幾年又有人提出用水量多少來排。但如果要論鹹水湖，青藏高原的湖泊必然名列前茅。”
貓和林凡站在一張納木錯的風景照前。展廳安靜，燈光柔和，照片上的長空碧水映在貓的眼裏，是難得一見的寧靜。
“人們往往以為中國湖泊最多的地方是江南一帶——嗯，或者更廣一點，長江中下游一帶，因為印象中就是多雨多水——其實不是，湖泊最多的地方是青藏高原，而且不僅是中國湖泊最密集的地方，更是整個地球湖泊最密集的地方之一——雖然它們大多數并不那麽有名。比如？好多湖泊根本就沒有名字。不過你們人類也真是奇怪，名字有那麽重要嗎？”
貓偶爾看兩眼林凡，就像對自家“十萬個為什麽小孩”一樣，有問必答，一臉寵溺。
“好吧，比如這個，納木錯，就是青藏高原面積第二大的那個。就算到了今天，也比當年的洪澤湖與巢湖的總和還大。因為湖面有風浪，幾十年前我跟着中科院湖泊所去過一次，那時候他們的設備不行，湖心水深測了好幾次都沒測出來，後來好像都跑去研究色林錯了。”貓無奈地笑了兩聲，聳了聳肩。“林凡，你剛畢業不久，應該多少接觸過點吧？你們現在的科研經費都是怎麽分配的？”
林凡在貓的追問下縮了縮脖子噤了聲。啊，原來可以用問題堵住問題啊！可是這招我好像也用過，為什麽沒有貓的效果好？
“你看，背後是念青唐古拉山。有機會帶你們去玩，那裏——”
貓忽然不再說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照片的某一陰影處，先是抿緊了嘴唇，旋即又皺起了眉頭。
我順着她的目光湊上前來想要仔細辨認那一處陰影，貓卻一轉身走向下一幅照片。我正要追上去，卻見她像是在确認什麽，一連看了好幾張，直到專題的盡頭才停了下來。
“你是在看這個？”林凡指着最後一幅照片上的陰影處問道。
我盯了半天，才發現是一個頗有規則的黑影，幾乎在每張照片上都出現了，就像是每次拍照都有路人亂入一樣，只是非常隐蔽。
“嘉洛，楊秀……”她看了我一眼，“我們中午吃完飯，下午早點走吧，別逗留太久。”
她的眼神閃爍不定。
“楊秀怎麽了？”
“楊秀可能身體不太好，不過肯定有人照顧他，我們就早點走別給人留下添亂了。”她的語速突然加快，就像撒謊不打草稿一樣。
“好。”我也不打草稿。“你們接着往下走吧，我前面的都沒仔細看，一會再去追你們。”
我繞回前廳問接待人員。“你們楊先生呢？”
那兩個小勢利眼大概見到剛才小禾認得我，一臉谄媚十分熱情。
“楊先生現在應該在胡醫生那裏。”
“胡醫生現在應該在S室給楊先生做日常診察。”
“秦先生現在如果要見楊先生恐怕要多等一會兒了。”
“不過可以請秦先生先随我來C室稍候。”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跟着到了C室。是一個臨時辦公的小屋子，桌子上還有許多雜物，譬如沒洗好的照片，塗塗改改的什麽鬼設計草稿，探險裝備采購清單，還有……
我從衆多廢物間撿出一張鉛筆草稿。筆跡很淡，可是等我看清後卻吓了一跳。
訃告。
上面寫的是“訃告”，然後名字是“楊秀”。
我回憶起剛剛見面時他那張明顯比正常人要糟糕的臉色，略顯僵硬的肢體動作，還有貓說的“可能身體不太好”，兩個接待人員說的“日常診察”。
C室的對面就是S室。
門開了，先走出來的是一個高鼻深目但黑頭發黃皮膚的男人，像是混血兒。他的中文說得很怪，倒不是一口外國人的腔調，而是……沒有腔調。
“沒關系，只要你決定好了，我随時都可以。”
小禾“嗯”了一聲，緊随着那個人走了出來，擡頭看見我，一臉的疲倦又勉強挂上微笑，随即看到我手上拿的那張草稿，臉色驀地就是一變。急急推了一把前面的男人，“你先走吧胡醫生，我和我朋友聊一會。”
胡醫生向我點頭致意然後離去。我發現他的表情就和他說話一樣……沒有表情。
小禾向我走來，“你怎麽沒和你朋友一起逛，倒跑來我這裏了？”嘴上說着，手上看似随意地就要把草稿抽走。
當我傻還是當我瞎？我攥緊了。
小禾的臉色更難看了。“小洛……”
“我本來以為你鬧夠了，打算轉行了。”我拉他坐下。
“鬧？”他苦笑一聲。
“是，探險家？說出來多麽光鮮亮麗、風光無限——可那是對于外人來說。小禾，我們是兄弟，我更看重的是……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把草稿往他頭上丢。“但是這是什麽東西？你是打算一聲不吭設計好了，再像今天這個拍賣會的邀請函一樣，發一份到我的郵箱裏嗎？”
“不是……”
“你他媽到底是怎麽搞的！”我拍了桌子站起來俯視他感到眼底充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