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破解密文
雒易安排手下的将士整肅兵馬,掩埋戰場,自己則挑揀力健善奔的良馬,率領一隊精銳輕騎抄小路疾馳,借夜色掩護,終于在第二日破曉趕回到了绛都。
然而一邁進雒府前庭,就看到少年神色倉惶的臉。“叔父,”雒無恤引他到偏房,一面低道:“桓府那兒恐怕有變!”
雒易一眼便看見榻上一名面容灰敗的女子。英琦一見雒易,便掙紮着要翻身下拜。雒易怎肯讓她妄動,輕輕在她臂上一扶,伸掌護住她一縷游絲之氣。察見她脖頸赫然為短镞所傷,所幸位置微妙,竟未曾損到大脈。原來英琦與沈遇竹自桓府脫身之後,本欲潛回雒府複命,半途卻被人冷箭所傷。沈遇竹為護英琦也被劫走,當下生死不明。
聽得“生死不明”四字,雒易不禁心頭一跳,想要細細詢問經過,卻見英琦咽喉受傷,稍一勉力說話,牽動聲帶,鮮血便汩汩湧出,倒嗆入喉管之中。他只好壓下滿心不安,道:“你別說話,好生修養才是要事!”
英琦神情急切,在雒易手中不停劃一個“救”字,仍試圖起身拿紙筆向雒易報告。雒易見她血色盡失,氣息奄然,再不肯讓她妄動,便道:“桓果已經被我們解決,沈遇竹之事我另有安排。你須得安心養傷,早日恢複後,還有要事要交付與你。”
他的語氣沉穩鎮定,英琦不由信以為真。她傷體虛弱,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床。雒易喚醫工上前救治,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保得英琦平安無虞。
雒無恤亦步亦趨跟從雒易走到前庭,屏息靜候半晌,仍不見雒易命令。他擡眼一看,雒易竟只盯着前庭之中一株梧桐怔然不語。他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叔父,再過一個時辰便要上朝了。您……不去更衣嗎?”
雒易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仍是一身染血甲胄。他将腦中紛亂的思緒丢開,沉吟半晌,道:“無恤,從今日起便由你代我上朝,對外便說我舊創發作,卧病在床。”
雒無恤微微愕然,略一思考,便明白過來。今日稍遲,桓果身亡的消息就會傳到朝中。雖然桓果滅亡稱得上是人心所向,但流言可畏,雒氏也不可過于高調,以免受到不必要的指摘。
“除此之外,我還另有要事要籌謀。”像是看透了他心裏在想什麽,雒易開口道:“無恤,你可知國君授意我消滅桓氏,目的是什麽?”
“桓果強橫跋扈,氣焰嚣張,自然為人主所忌恨。”
雒易挑唇一笑,道:“論目光長遠,你反倒不如阿寧了。區區一個桓果,也值得這般大費周章嗎?那厮之所以能如此驕縱狂妄,正是根植于他自命高貴的公族血統。當年先君與諸公族立誓,将國土分封給自己血脈相關的桓莊之族,作為枝葉,輔弼王室。若這大晉的良田沃土、軍政大權,盡由着那些無功無勳的老家夥們白占着,我們雒氏這般的外姓公卿哪來出頭之日?哼,晉侯想借我的手鞏固君位,我何嘗不想借他的手掃清障礙?桓氏的覆滅,只是第一步。他這一死,餘下這些年來掠斂的封地和財寶,不知引得多少人垂涎……我怎能不好好做一番文章,将那些屍積餘氣的老公族們一網打盡呢?無恤,你便慢慢等着吧!”
他微微冷笑,阖上雙目,眼睫投下一片陰影。他的輪廓是精致鮮明的,甚至可以說是美,只是那雙碧熒熒的眸子裏,不時展露出一種陰鸷疏冷的神色。而他虛與委蛇的處世之道,又将他本該有的朝氣給緊緊地裹住了。只有當他像這樣阖上眼懶于去掩飾什麽的時候,他散發出的意志和鋒銳,哪怕是倔強和冷酷,都不得不說是十分賞心悅目的。尤其對于急于成人自立的雒無恤而言,簡直就是燭火之于飛蛾的吸引力。
雒無恤躍躍欲試,笑道:“謹遵叔父教誨!”但他很快想到一事,猶豫半晌,終究還是開口:“可是叔父,那沈遇竹……該怎麽辦?”
雒易一驚,轉臉緊緊盯住雒無恤。卻聽少年道:“侄兒也有些擔心。據英琦的只言片語猜測,沈遇竹是被人劫走的。可是沈遇竹在绛都素無仇家,又是誰會對他不利?想來這必定是沈遇竹的金蟬脫殼之計。叔父,此人受辱甚深,一旦給他脫身逃去,對我們是極大的威脅,不可不防啊。”
雒易這才反應過來,侄子和自己所擔心之事根本南轅北轍。關心則亂,雒易絞着一對黑漆漆的眉,慢慢出聲道:“你是說,沈遇竹被劫又是他自己自導自演的苦肉計?——可是他若是要逃,何必多此一舉?又何必留下英琦這個活口,讓我們有所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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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無恤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勉強道:“這……所謂實者虛之,虛者實之,這說不定就是他故布疑陣、混淆視線。青岩府出身的人,向來詭計多端,不可以常理度之。”
雒易沉吟道:“我更在意的是,假若這是沈遇竹用意的安排,那麽,接應他的人是誰,他又是如何和對方聯系上的?”這兩年多來,沈遇竹的一舉一動,無不是在他耳目監視之下。除非是——
雒易凝眉細思,忽然想到一事,不禁喃喃自語:“……鴻雁之肪塗于頭頂可生發……”
雒無恤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叔父漆黑濃密的發頂,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困惑不解道:“叔父,你……?”
雒易腦中靈光一現,失聲道:“‘鴻雁于飛,肅肅其羽*’——飛羽,這指的是屏飛羽!”
他矍然一驚,喝道:“無恤,你馬上派人,把當日賣書的那個書儈給我抓起來!”說罷猛地轉身,匆匆往前便走。雒無恤依令照辦,卻是不明所以,但見雒易異樣神色,不由暗自心驚。二人趕到沈遇竹平日作息的耳房,雒易一把撿起當日那本醫書,翻到“鴻雁”這一方,只見文中寫着:
“鴻雁之肪日日塗于頭頂,可生發。取菟絲子四錢、黃芪八兩,一同研末外敷即可。”
雒無恤猶自茫然不解,卻看雒易伸指在“四”“八”二字上分別劃了兩道,不禁醍醐灌頂,驚道:“‘飛’為《鴻雁》第四字,‘羽’為第八字——這、這絕非巧合!”
雒易從書首翻起,這本托名為《本草證類》的醫書,一共十篇。第一篇論的是水蘆荻根的性味功用:“蒼術九兩,香附十兩,一道煎服,可治大熱症發狂及熱瀉。”——水蘆荻根自然是《蒹葭》一篇了,依葫蘆畫瓢,取來第九字、第十字;再往下翻,第三篇卻是“女貞子”。
雒無恤皺起眉頭:“女貞子?詩三百中并無這一章啊!”
雒易道:“婦德尚貞,婦言尚靜,這一篇是《靜女》。”
“哦!”雒無恤不禁有些汗顏,待細看去,又揀出“匪汝”二字。兩人對視一眼,把第四、五篇也譯出,卻是“門”“人”二字。
雒無恤按順序把這八字連做一讀,不由驚道:“叔父,這——”
雒易卻是無暇驚駭,一面目不轉睛翻閱着書冊,一面默誦詩經,把剩下幾篇藥方暗藏的密文也逐篇譯出,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十六字:
所謂飛羽,匪汝門人。
富子一來,君子留命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出自《國風·秦風·蒹葭》
“鴻雁于飛,肅肅其羽”,出自《小雅·鴻雁》
“匪女(汝)之為美,美人之贻”,出自《國風·邶風·靜女》
後文的文字均散見于詩三百其他篇目,限于篇幅,不一一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