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廟會歡(三)
宴白流一頓, 忽然輕笑一聲, 端起酒壇往自己的杯子裏傾倒酒液, 懶散道:“師父那種人,他也說這種話?”
地上的烏雲是天上的影子——說的是人間百态,天上未必沒有。可厲曜雖說厲害, 卻未曾見過天上,這話從何說起——更何況,整段話透露出的消極與不安, 可不像是厲曜厲閣主那般狂傲之輩會說的。
寒昭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說起來,寒昭年歲和宴白流的相差在修真界中也不算大,可偏偏性格是迥乎不同。
寒昭太冷淡,又寡言, 宴白流同他相處多年, 卻不曾真正看明白這人。他自己是平常家世平常人,若非有朝被厲曜從泥巴裏窺見了黃金的光芒,恐怕也不逃不過一介凡夫俗子的命運。
但寒昭不一樣,年幼遭變,命途多舛,早早窺破人心, 導致他現在看什麽都一副淡淡的态度。
宴白流目光他平靜的臉上劃過, 輕聲道:“說起來,淩霜那小子上回說師父又收了個徒弟?寒昭你可還記得。”
寒昭輕輕颔首。
“……這事啊, 我也有所聽聞。”宴白流道,“聽說是譚家主母的娘家人, 趕巧師父也認得,看那小孩可憐,便收了。”
寒昭道:“定然不只是可憐,他天賦亦不會差。”
宴白流眨了眨眼,側臉看他。正巧寒昭正襟危坐,一手拿杯一手扶膝,黑沉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兩人措不及防四目相對,宴白流微怔,而後眼一眯勾唇笑了笑,對他的話持肯定态度。
既然是厲曜的弟子,宴白流對他的了解自然也不是蓋的——厲曜收徒,本質上是在給自己挑選對手。平時在他這兒還可略微通融走走後門,可唯獨收徒一事,對于天賦差勁的人,他是想也不想就會拒絕。
寒昭想了想,“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誰?”
宴白流撐着下巴想了想,“這……我哪兒知道,都是道聽途說罷了——”他頓了頓,回眸對着寒昭笑,“你要是好奇,就等春華宴的時候去看看呀~我們師兄弟幾人的春華宴……我記得師父都不曾缺席,想必這次亦然。”
宴白流有一雙好看至極的眼睛。往日這雙眼是清澈的、明亮的,未笑先含情,眼裏的光彩仿佛是斂下了整片天空的星芒般好看。而現在醉意朦胧之時,連眼神都迷蒙極了。往日的明麗收斂了幾分,卻總讓人錯覺有幾分溫情脈脈。
寒昭點頭,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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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白流低嘆一聲,又給自己倒了滿杯,“眼瞧着要忙了,也就能抽這個閑喝酒談天,要說下回……可真是遙遙無期啊。”
寒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眉尖微蹙,低聲道:“別喝了。”
宴白流輕哼一聲,斜睨他一眼,“你管這麽多作甚?青玄宗外頭了,沒人曉得你是我師兄。”
寒昭不由有幾分頭疼,他道:“我不管?那誰送你下樓。”
“你不管我自己也能下去啊。”宴白流一杯喝盡,又滿上一杯,“你別看我瞧着醉醺醺的,其實我腦子清醒着呢。”
眼瞧着他嘴唇碰到杯沿,寒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擡手握住他手腕,輕輕把酒杯拿下,“你哪回不是這麽說,哪回不是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上回是上回,我這次和上次又不一樣,寒昭你是不又在青玄宗待傻了,這怎可相提并論!”宴白流一拳頭錘上木桌,連帶着桌子上面的酒杯酒壇一塊顫了一下。
不等他再說,桌腳一歪,整個桌子眼瞧着就要往下墜。
宴白流酒後反應遲鈍,看到寒昭一道靈力送去将桌子穩住移回,這才反應過來。寒昭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嗎。”
宴白流什麽也沒意識到地笑了笑,眉眼彎彎,神情灑然自在,笑容在煙火映照下明朗好看。
寒昭看了他一會兒,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吧。”
宴白流看了看天,漫天的煙花放得正激烈呢,便道:“煙火表演這才開始,你慌什麽?別忙走啊,我們再看看。”
臘月天氣冰寒,但對仙修之流不過九牛一毛,對平常人而言的瑟瑟寒風他們只覺清涼宜人。酒香太濃,宴白流被涼風吹得又醉了幾分。他擡頭看着天上不斷綻放的煙花,嘴角的弧度拉平,“凡間每年都有這樣的節日。仙家卻從不曾見過,哪怕十年一次也好……可沒有。這日子未免太寡淡了吧?讓人……很難受。”
寒昭看着漫天的煙花,其實覺得除了漂亮鮮豔些并無特別。他道:“你想要,等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地位自己創一個就是,莫非還是什麽難事不成。”
宴白流喃喃道:“仙修那些老前輩有什麽過節的情調,和他們一起過,沒意思極了。”語畢,他忽然問,“要是我讓你每年陪我過節……寒昭,你準不準?”
“若是得閑,未嘗不可。”
宴白流輕笑一聲,道:“那我權當你應允了,不可反悔。”
寒昭淡淡道:“你一覺起來就不記得了。”
宴白流立馬反駁,“怎麽可能!我會記得的,這麽重要的事——而且我現在還沒醉,有意識的。”
寒昭依舊是正襟危坐,聽他說完這句話,就半側過身來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撐在房頂上,緩聲道:“有多清醒?”
“啊?”
“我問你現在有多清醒。”
宴白流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寒昭用撐着屋頂的手去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幫他拂開頰邊的幾縷發絲,一雙黑沉的眼睛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後,忽然勾唇一笑。
寒昭面相冷淡,可他明明可以笑得很好看。這一抹清光映雪般的笑,讓人壓根移不開眼。
醉醺醺的宴白流微微一顫,眨了眨眼,下意識把身體往前傾了些許。
寒昭撫在他頰邊的手下移,捏着他下巴的手微微使力,迫使他把頭擡了起來。一時四目相對,寒昭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一點,他手指在對方下巴上摩挲兩下,慢條斯理道:“你這,哪該是清醒該有的樣子。”
宴白流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寒昭卻放下手,笑容也斂下了,輕聲道:“……該回去了。”
宴白流“哦”了一聲,忽然抓起剛才被寒昭擱下的酒杯一飲而盡。寒昭壓根來不及阻攔,就看着他喉結微動喝盡了杯中酒液,忍不住微微皺眉,道:“你在做什麽?”
宴白流一頓,放下酒杯,回眸看他。
宴白流平時笑臉太多,一時面無表情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唬人。不等寒昭眉頭再鎖深些,就見宴白流微微起身,手指按着寒昭的肩膀把他輕輕推倒,半是強迫地把他死死壓在屋頂上,兩個人的紅衣融在一起,他嘴角倒是慢慢揚起一抹笑。
煙花在半空炸開,映出半面白晝。從寒昭道角度看,宴白流的眼睛甚至帶着些幽深。
寒昭:“……”
寒昭:“你的手在抖。”
宴白流:“……”
作者有話要說:
瑪德,沒滿三千……你們将就一下,好歹我上一章也是六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