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巫山(五)
夜間涼意湧動,風過無痕,行人衣袂翩飛獵獵作響。街上的人漸漸變多,皆是雙目無光肩膀傾斜,腳步軟綿綿地好似下一秒就會摔倒在地。
宴白流回頭看看,唇角笑容收了回來,他垂眸瞧一眼手裏好似沒有半分攻擊性的紙片人,皺着眉指尖一碾,就見它剎那化作粉末随風飄去。
宴白流把自己按住的男人提起來夾在臂間,找了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把他安置下,就迅速轉身追尋着這些人的腳步往前去。
他越往前走越是心驚。街上行屍走肉般的人遠比他預計的要多。不難想象,如果今晚他和寒昭沒有發現這件事,那麽明天青玄城也許就會淪為半座空城。
宴白流越是細想越是眉頭緊皺,他腳下運步如飛,不足片刻就追上了在他之前離去的寒昭,才略一接近,對方就警覺地回過頭來。
宴白流站在他身旁,低聲道:“是我。”
寒昭略微放松,回過頭看了看前方,沉聲道:“你看他們的表現……終點就快到了。”
宴白流環顧四周,略沉下臉,緊抿着嘴唇。他發現越是走在前面的人越是顯得不正常,那些人手腳不自然地抽搐痙攣着,步履卻越來越快。
最重要的是——他們去往的方向,是小巫山。
宴白流眼眸幽深,眸光透露出一種霜刀雪刃般的冷酷與銳利來。他道:“我猜,他們這是去酒仙廟吧。”
寒昭點點頭。
宴白流道:“今天傍晚我們才去了酒仙廟,那醜東西這麽快就敢動作,不怕死嗎?”
寒昭輕聲道:“邪祟重欲,生死不過笑談。”
宴白流輕嗤一聲,往天上看了看,忽然道:“寒昭,你在這跟着他們,我直接上去酒仙廟看看。”
寒昭點了頭。
宴白流飛劍一出,兩腳穩立劍上,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就飛往半山腰的酒仙廟去了。
Advertisement
頃刻,宴白流從飛劍上跳下,落在酒仙廟外的草地上。
此處和白日已經是全然不同的模樣。
傍晚他與寒昭來時,酒仙廟荒涼凄清,通往廟內的石子路被坍塌傾倒的房梁與石柱覆蓋,酒仙一顆頭顱摔出半裏遠,一雙悲天憫人的丹鳳眼似悲似喜,令人頗感玄妙。
而如今半夜,酒仙廟卻是陰森至極。宴白流一踏入其中就感覺到了四處彌散的陰涼之氣。他定睛一看,這方天地已然被濃郁黑氣籠罩,一切都影影綽綽,不見真貌。
除此外,空氣中隐約飄散着血腥腐臭的味道。宴白流心生警惕,拔出雙劍之春緊握手中,劍鋒光華悠然流轉。他下腳謹慎,卻因為看不清路線而與腳下碰到一塊硬物。
宴白流一頓,蹲下,指間一道符篆陡然出現,再驀然燃起。他手中拿着這團明火,卻絲毫不覺燙手。就着火光,他彎腰撥開雜草,看見了白日那顆酒仙半人高的頭顱。
明明是石像,那眼中卻隐隐閃着金光。宴白流将火遞近了,發現這頭顱比起白日更為破碎,一道裂紋從腦門中心鼻梁處蔓延開,腦後的石塊幾乎被完全碾壓成泥。
宴白流他抿了抿唇又站起身來,舉着火四處觀察,背後忽然閃過“簌”的一聲響動。
微風起,草木沙沙作響,他手中的火搖曳了一下,腐臭之氣比起之前濃了些。
宴白流站立不動,凝神靜氣感受。
下一瞬,又是一聲“簌”的響動。與此同時,背後好像有人步履匆匆地踩着草皮跑過。
宴白流不理,擡眸眼珠一轉,面不改色地盯緊了右側一處。
草叢“簌”的又響了一聲,宴白流手中劍鋒驀然一轉,春之劍在此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之前盯緊的地方飛去。
劍過留痕,空氣中似有流光之影。
“撲哧”一聲,宴白流擡腳走去,撥開草叢,就見一個幹瘦的老頭手指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一雙眼瞪成銅鈴大小。
若是寒昭在,定然認得這就是那買紙片的老板。
但宴白流不認得,他蹙了蹙眉,直覺告訴他這個老頭并不是普通人。他從對方胸口把劍抽出來,厲聲問道:“你是誰?”
老頭艱難地撐着身子坐起身來,歪着腦袋咳了咳,花白的鬓發垂在頰邊,血順着嘴角流了出來。
容顏蒼老,神情痛苦。
宴白流面容冷峻眸光平靜,無半分憐憫之色。他手中的劍指地面,血珠順着劍刃滴下,在落地之前化作了青煙彌散。
他冷冷地俯身老頭,道:“不要讓我問第二遍。”
那老頭略有畏懼,被吓得手一軟無力摔回了地面,以為疼痛,抓着傷口的手越發用力。在宴白流再次舉劍的前一刻,他顫巍巍地道:“仙師……仙師饒命,!我只是,咳咳,想來找回我的女兒啊,我那苦命的女兒……”
宴白流眉尖一蹙,放緩了聲音問他:“你女兒?”
︾
寒昭孤身只影伴着萬千傀儡狀的行人,沒人說話,只有窸窣的腳步聲和衣角和樹葉摩擦的聲音,連風也靜了。
寒昭漠然地目視前方,好像對這陰郁的氣氛毫無所覺。
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個黃袍黑臉的胖子,只是這幾十人中尋常人之一。但他衣擺被肚子撐得漲起來,手卻極纖細,袖口下的一雙手瘦的仿佛看得清骨節的模樣。
随着他一步步往前,他的身形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原來緊實貼身的衣服空蕩了起來,随着走動發出呼啦啦的聲響。他一張臉只剩一層皮,在月光中顯得青黑,原本緊閉的雙眼也睜開了來,卻不見眼黑。
寒昭耳聰目明,聽見這點細微的異常後立馬回過頭去,正好看見他的身影在半空中晃了晃,膝蓋一彎往前撲去,磕在石頭上發出一聲骨頭碰撞的脆響。
寒昭連忙疾行過去按住他的肩膀,果不其然察覺到了他身上的陰氣。
他正擰眉深思,按在屍骨身上的手就塌了下去。寒昭垂眸一看,發覺它裸露在外的皮膚變得漆黑,不一會就化作粉末飄散在空中。人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層衣物。
寒昭頓了頓,抿着嘴唇把目光投向山上酒仙廟處,心道:“常理而言,邪祟既想要大幅食人精氣,就不會只攻及一人。除非是實在元氣大傷,功力不足以操縱這麽多紙片人,否則不會行此下策……宴白流,看來找到它了。”
由紙片人操縱行走的人在此刻都加快了速度,寒昭眸光一閃,立在原地拔劍斬向斜坡,泥土轟隆一聲炸響,又成堆墜下,堆在行人的去路上擋住了方向。
寒昭步子才邁開一步,又收了回來。因為憂慮山間野獸傷人,他便又廢了點心思,手指并攏在空氣中貼上符篆,按次序結陣。
不一會兒,只見金光一閃,一道泡沫似的罩子把這些人都圈了起來。寒昭撣了撣衣袖,安置好這些人,就踏上飛劍飛身往小巫山去了。
︾
“你那女兒是什麽人?”
老頭渾濁的眼睛擠了兩滴淚出來,眼神悲痛又誠摯,宴白流和他對視着,又因受到了此處濃郁陰氣的影響,一時竟沒有看到那老頭手指下黑氣環繞,血漸漸止住。
“我女兒,就是那上山祭拜酒仙的商人之婦!”老頭掩面而泣,“他們都說她死了,我不信。我女兒向來聰穎……怎麽會、怎麽會躲不過……”
宴白流面色漠然,執劍的手卻微微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