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六日,上海。
下午五點,天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太陽斜斜地挂在天邊上,晴朗的藍天萬裏無雲。
一輛輛紮着紅色禮花的黑色轎車排着隊,最終停在了華麗又莊嚴的教堂入口。
今天是闫墨與蘇三省舉辦婚禮的日子。
闫墨一身潔白的抹胸西式婚紗,層層疊疊的紗裙下擺及地,黑色長發此時打了發卷向上绾着,頭上戴着鑲着珍珠的花冠,從冠上垂下四米長的罩紗,身後的小花童為她托着,她戴着長及手肘的白色蕾絲手套,一手拿着挽花,一手挽着身着黑西裝的蕭長善,眉眼含笑,在奏樂聲中,一步步地沿着鋪好的紅地毯,款步而來。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蘇三省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滿含深情的眼神粘在闫墨的身上,激動地心跳猶如擂鼓。
闫墨何嘗不是一樣?她看着站在前方不遠處等着他們走上前的蘇三省,黑色的燕尾服襯得他身姿挺拔,豐神俊朗,頭發仍然梳得一絲不茍,三省向來注重形象,平常都如此,可想而知,今天他這發型一定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吧。闫墨想着,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闫墨無父無母,所以是由蕭長善這個叔叔親手把她交給新郎,蕭長善松了手,神情嚴肅地囑咐蘇三省:“姜墨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蘇三省恭謹地點頭稱是,随後闫墨便挽住了蘇三省,與他并肩向前。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闫墨的錯覺,她總覺得她叔叔這口氣有些敷衍,分明有一種……終于把麻煩甩出去了的感覺。闫墨心中默嘆:唉,不是親生的果然不一樣吧。
根據儀式的要求,闫墨是站在蘇三省左側的,闫墨記得,西方婚禮這樣的要求,好像是因為新郎站在右側,可以時刻準備抽刀,跟要搶走新娘的情敵決戰。倒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可惜,他們兩個好像誰都沒有情敵呢,原來他們兩個魅力這麽差嗎?除了對方就沒有別人喜歡了?這麽想起來好像挺慘的啊……闫墨一邊走一邊神游天外,想到這兒的時候,挽着蘇三省的手緊了緊,蘇三省察覺到,還以為她是緊張,于是本來非常緊張的蘇三省,還以為闫墨比他還要緊張,所以忽然就鎮靜下來了,還拍了拍闫墨的手,反過來安慰她。
由于兩人身份的原因,他們的婚禮沒有登報廣而告之,這場西式婚禮邀請的賓客也并不多,只寥寥十幾人罷了,熟悉些的,蕭知樂在場,唐山海夫婦倒是也來了,當然,這也是他們在充分分析之後才決定的,本來闫墨還想讓徐碧城做女傧相呢,但蘇三省實在看徐碧城不順眼,也就作罷。蕭長善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闫墨的婚禮,闫墨覺得已經很滿足了,至于遠在延安的好友李小男,她自然是不敢奢望了。
蘇翠蘭坐在旁邊的席位上,看着這對璧人相攜而來,已然是熱淚盈眶,嘴角不住地翹着,可眼淚卻怎麽擦也擦不完,她既是高興又是心酸感慨:三省轉眼都已經這麽大了,都是娶上媳婦兒的人了,也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了,她知道這其中少不了闫墨的幫扶,闫墨這麽好的姑娘,三省能娶到也真是他的福分……
轉眼,兩人在牧師的主持臺下前站定。在牧師的引導下,兩人開始宣讀誓詞。
“我蘇三省,情願遵從上帝的意旨,娶你闫墨為妻。從今以後,無論安樂患難康健疾病,一切與你相共,我必盡心竭力地愛敬你、保護你,終身不渝。上帝實臨鑒之,這是我誠誠實實地應許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堅此盟。”蘇三省轉過身來直視着闫墨,明明是背誦的誓詞,他卻字字句句鄭重其事,蘇三省其實很少會一下子說這麽長一大段話,更何況還是這樣認真的誓言。他的聲音仍是低沉,句子的斷點仍然奇怪,但這都掩飾不了話中深深的情意。蘇三省将戒指從戒童那裏取來,仍像求婚那天一般,小心翼翼地戴在闫墨左手無名指上。
據說,左手無名指的血管是直通心髒的,闫墨深覺如此,要不然為什麽只是将戒指帶到了手指上,而她的心跳卻忽然加快了這麽多呢?
同樣的,闫墨重複着那段誓詞,也是目光灼灼地回望着蘇三省,清雅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堅決,她增加了音量,似是要讓席上的來賓更加清楚地聽到:“我闫墨情願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于你蘇三省,從你為夫。從今以後,無論安樂患難康健疾病,一切與你相共,我必盡心竭力愛敬你、保護你,終身不渝。上帝實臨鑒之。這是誠誠實實應許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堅此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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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也将自己手中的戒指給蘇三省戴上,燦然一笑。
高大而空曠的教堂之內,那首婚禮進行曲正在回響着,柔和的陽光透過一扇扇彩色玻璃窗,映照着每個人寫滿祝福的笑臉。
此時此刻,闫墨是真的在誠心誠意地感謝神明,無論是教堂頂上彩繪的耶稣也好,或是什麽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也罷,如果不是能夠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個時代,她如何能找到與她共度一生的三省?
闫墨在想什麽,蘇三省是全然不知,但他的頭腦裏卻是空空一片,好像已經不能運轉了,他感覺這一切都像是一個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夢一般,他沒上過多少學,沒有辦法用華麗而豐富的詞藻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覺得心髒被填得滿滿的,滿得發漲。
儀式過後,他們去照相館拍了照片,除了這套西式的禮服,還拍了中式的。其實之前商量辦什麽樣的婚禮的時候,闫墨是比較偏向選中式傳統婚禮的,因為西式的她在現代已經看膩了,她有幸能來到這個時代,怎麽也想體驗一下傳統的民國中式婚禮。還有一個原因吧,就是闫墨知道自己皮膚有些黑,這再來一個純白的婚紗對比,豈不是更突出了?等他們照出來黑白照片,蘇三省黑是禮服白是皮膚,到她估計就得白是婚紗黑是皮膚了!
但好在闫墨顏值還是可以的,麥色皮膚配婚紗也不是多難看,而且其實她私心裏覺得,蘇三省還是穿西裝更帥氣,加上蘇三省向來喜歡新式,他們才去了教堂辦西式婚禮。關鍵是他們兩個都不信教,為了租到教堂還真花費了很大功夫。
中式的婚服果然還是更配闫墨一些,本來她的氣質配這種張揚的正紅色就能撐得住。大紅色繡着花的旗袍,金釵鳳冠,應是民國初年的樣式,現在估計沒有人結婚還用了。而蘇三省穿着同樣大紅色的長袍馬褂,倒也仍然俊郎逼人,闫墨不禁有些洩氣,果然顏值高穿什麽都好看啊。不過蘇三省卻也覺得闫墨不管穿西式還是中式都美極了,反而嫌棄自己穿長袍馬褂顯土。
時間推移到晚上,蘇三省與闫墨好不容易結束了晚宴,終于回到了家中。也就是從今晚起,闫墨不再住客房,而是要和蘇三省同住一個房間了。
忙活了一天,蘇三省與闫墨皆是累得不行,尤其是蘇三省,好像是有些喝多了,走路都搖搖晃晃的,闫墨半攙着他進了屋,讓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又下樓端了碗蘇翠蘭做好的醒酒湯上去。闫墨見蘇三省半合着眼睛乖乖地平躺在床上,也不知他清醒着沒有。
“三省,起來一下,把湯喝了。”闫墨叫了叫他。
蘇三省偏過頭看闫墨,也不說話,只是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三省喝醉以後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闫墨只好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湊近蘇三省,想要喂給他。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蘇三省睜着有些迷蒙的雙眼,忽地一下子把闫墨手裏的碗打掉了,“啪啦”一聲後,碗碎在地上,闫墨還沒反應過來,不知怎的就被蘇三省拉了一下,沒穩住,然後回過神時,整個人都已經趴在蘇三省身上了。
闫墨腦袋枕在蘇三省的胸膛上,她聽着蘇三省沉穩有力的心跳,一時間竟不想起來。蘇三省一只手摟住闫墨的背脊,另一只手摸了摸闫墨的發頂,來了一記溫柔摸頭殺,此刻的闫墨內心是有些懵/逼的。然後他就聽見上方傳來蘇三省有些沙啞的聲音,甚至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中的震動:“……酒勁兒得留着。”
“為什麽?”闫墨不解。
“……用來壯膽。”
壯什麽膽?闫墨還沒想明白,兀地一陣天旋地轉後,她就仰躺在床上,被蘇三省壓在身下了。
蘇三省看着她,目光幽邃:“壯……洞房花燭的膽…嗝……”說着,還打了個酒嗝。
诶?!闫墨眯起眼睛觀察蘇三省,見他白皙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耳朵也是紅的,只有那雙黑色的眸子亮得吓人。呃,好吧,看來是真的醉了,清醒時的他是不會說什麽壯膽的,他肯定又要照着霸道總裁的方向去了,這麽丢面子的大實話他肯定不會說啊。
——哎呀不行太可愛了!她好想笑啊怎麽辦?闫墨彎起嘴角。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蘇三省壓了下來,給了她一個意亂情迷的吻,撬開她的貝齒,用舌有些粗魯地舔舐着,好一會兒離開了之後,他的唇又開始啃咬她的脖頸,手也開始不規矩起來,想要扒掉闫墨礙事的衣服。
闫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感覺到蘇三省的動作,不禁有點慌了:真…真要開車嗎喂?我還有點……沒準備好。
闫墨想着,用力掙了掙,止住蘇三省的手,擡眼看他:“親愛的三省,你先去洗個澡好吧?”
蘇三省頓住,随後無比聽話地下了床,但只是站在床邊,望着闫墨不說話。
闫墨被蘇三省看得不自在,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梁:“……怎麽了?”
——對不起,她真的沒想到自己到這個時候居然會這麽慫,平常她撩起來挺溜的呀,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會緊張成這樣。
蘇三省忽地抿着嘴笑了笑,慢吞吞地道:“一起洗好了。”
然後闫墨整個人就被蘇三省扛了起來……沒錯,就是扛了起來。
扛在肩膀上,頭朝下,被摟着臀部,這種無比……彪悍的姿勢。
“三省!你…你……”闫墨驚得說不出話來,清醒的時候還知道公主抱呢,喝醉了就變成用扛的了?!
然而闫墨的反抗并沒有什麽用,沒幾步蘇三省就把人扛進浴室了。
——嗯,總之,最後他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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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美國舊金山。
一身利落騎裝的美婦人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飛馳在跑馬場,神采飛揚,跑了幾圈過後拉了缰繩停了下來,卻仍掩飾不住眉梢的喜悅之色。
她翻身下馬,接過一旁幫傭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汗。
“夫人,您就這麽高興?”莉娜覺得自家女主人好像從兩天前開始,已經一直亢奮到現在了。
闫墨搖了搖頭,笑:“……你不懂。”她有擡頭看了看天色,“對了莉娜,你沒忘記告訴廚子吧?今晚的菜色一定要豐富些。”
“當然,我的夫人。”莉娜有些崩潰,就是晚飯的事情,闫墨也是從早說到了晚。
闫墨也不管小姑娘如何在心裏腹诽,只覺得自己的洪荒之力要控制不住。
今天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
她怎麽能不亢奮!怎麽能不激動!
晚飯時,闫墨和蘇翠蘭早早地在飯桌前等着,蘇三省從公司視察回來,順道把六歲的兒子從學校接回了家。
闫墨笑得眉眼彎彎,舉着盛了紅酒的高腳杯,問蘇三省:“你都聽說了吧?”
蘇翠蘭也是眼角濕潤,伸手摸了摸外甥的腦袋。
當然,即使是隔着半個地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的消息,仍然長了腳一般飛快地向世界各地傳遞出去,報紙雜志廣播上,全是關于中國的報道。不管這些美國人作何感想,這些身在異國他鄉的華人華僑們,大都是喜極而涕,熱淚盈眶。
蘇三省自然也是激動的,因為他也曾為國家做過奉獻,他也對自己的國家懷着一份深沉的愛,他曾經以為他抛棄了信仰之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但他離開了故土來到這異國之後,他發現有些東西還是能夠找回來的。
蘇三省抿着嘴,偏過頭看了看兒子,輕聲問他:“兒子,知道大家都在開心什麽嗎?”
六歲的小蘿蔔頭乖乖地點了點頭,他繼承了父親的大眼睛雙眼皮,認真起來時極其讨人歡喜:“知道……我們的國家獨立了,她叫,中華人民共和國。”
——他們曾經不平凡的特工生涯已然結束,現在他們只是一個普通的華人家庭,向其他同胞一樣,為自己的國家祝福着、喝彩着。
蘇三省後來問過闫墨,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國/共之争的結果。
闫墨只是淡笑着,低頭不語。
——她知道什麽?她是不知道的,很久很久以前,她對這個時代的一切認知都是那樣的淺薄,只有她真正去參與了,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她才發現,就算是既定的結果,歷史也是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來譜寫的,活在這個時代的芸芸衆生,有陳深、李小男那樣的愛國志士;有畢忠良、李默群之流的汗奸走狗;有像蘇翠蘭、劉蘭芝一般的普通人……有闫墨,也有蘇三省。
而再過個幾十年過之後,他們又都會歸為歷史,闫墨覺得,說不定等再到二零一七年時,人們能在百度百科上發現:
闫墨,曾任軍統上海區區長、副區長。蘇三省之妻。鏈接詞條:蘇三省,曾任軍統上海區副區長、區長。闫墨之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