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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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墨覺得自己快要氣炸了。她一把将軍統上海區區長曾樹的資料拍在桌案上。閉了閉眼,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氣。
1941年的軍統高層,除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再無其他,于救國救民起不到一絲用處。所以闫墨自請降職外調到上海區做區長,而原本的區長曾樹這要升職到其他地方。
只是,看看她都查到了什麽?闫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沒想到,不光高層腐敗,地方基層也已經爛到了樹根,曾樹和他的一幹爪牙貪腐之事做盡,而明明最有辦事能力的副區長蘇三省反倒成了他最大的走狗。飓風隊人員冗雜,辦事兒的沒幾個……這一堆堆的爛攤子留給她,她敢接嗎?
吏鹜肥如瓠,民魚爛欲糜。這世道也就是如此了。
呵,這些蛀蟲留着幹什麽?
竟還想升職?
“——他做夢!”
闫墨驀地起身,漆黑的眸子中泛起一片冷光,她戴着白色手套,将桌上的資料拿起,狠狠地,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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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樹要殺他。
蘇三省拼盡全力在狹小的街巷中奔跑逃竄,汗水已經浸濕他的黑發,身上已有多處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液的流失讓他眼前發暈。
可是,為什麽突然要殺他?
他想起前幾日曾樹紅光滿面,不經意間向他透露:“三省啊,哥我馬上就要熬出頭了,你呀,再耐心等個三年五載,估計就差不多了。”他說話的時候帶着漫不經心的鄙視和不屑,以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得意。
不過再往後幾日,他卻又恐慌焦躁起來,日日心神不寧的樣子。之後,蘇三省便迎來了今日的追殺。
蘇三省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曾樹是想滅口!一定是上面有人要動曾樹,而他蘇三省替他辦了這麽多惡事,有他的所有把柄,之前放任蘇三省,是因為曾樹是土皇帝,他料定蘇三省沒膽量也沒那個實力出賣他,而現在……他必須殺死蘇三省做替罪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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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怪不得……早知如此,他還猶豫什麽呢?他就應該投奔汪僞政府,讓這個壓迫他數年的草包,和這個腐朽的軍統付出血的代價!
槍聲逼近,打中了他的左腿,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瞬間就被五六個人包圍,他仰頭看着這些熟悉的面孔,目光陰鸷的像惡鬼一般。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槍口,他兀地笑了起來。
投奔汪僞這個念頭,他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顧着家中憎恨日本的姐姐和當初自己殺光漢奸的志向,他猶豫了很久,可如今倒好,還沒付出行動,自己反而被死神的刀扼住喉嚨……而最最諷刺的是,殺他的,是他當初懷着滿腔熱血,進入的黨國!
“……今日若是我蘇三省死不了……日後,定要你們……不得好死!”
蘇三省這狠話自然不是亂放的,他猜的不錯,的确有人救他。震耳的槍聲過後,包圍他的那五六個人紛紛倒地,沒了氣息。
只是,救他的人也不全是在救他。開槍的兩人将他從地上拖起成跪的姿勢,一人一邊按住他的胳膊向後壓,俨然是對待犯人的态度。
忽然,皮靴後跟碰地的聲音響起,蘇三省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那靴子一步步向他走近。
闫墨垂眸打量眼前傷痕累累的青年,老實說,這個蘇三省的皮相不錯,皮膚白皙,眉毛濃而直,又是大眼睛雙眼皮,鼻梁直挺,是那種清俊又耐看的長相。只是如今,他臉色蒼白,黑發淩亂,微微遮住他半瞌的雙眸,嘴角下撇,唇已失去血色,這幅樣子,竟有一種淩虐的美感……
不不,等等!她在想什麽鬼玩意兒?愣了一瞬,闫墨緩緩蹲下身子,與他平視,褪下右手的手套,示意左右的人放開他,然後向他伸出右手。
“幸會,蘇副區長。”
蘇三省緩緩擡眸,目光直直得定在闫墨的臉上,下巴微揚,慢慢擡起胳膊,握住闫墨的手,他開口的聲音低沉沙啞,也不帶一絲感情:“……幸會,您是……新的區長?”明明是問句,但肯定的成分卻更多。
“啊……沒錯,我是闫墨,是你新的上司。”闫墨松開手,看着蘇三省,忽然改變了主意……她覺得,這個人可以用。他看起來很難控制,但其實也很好控制……心中打定主意後,闫墨立刻起身,目光掃向兩個手下,沉聲吩咐:“快!送醫院,仔細照料!”
“是,區長。”
人已經送走了,闫墨獨自立在小巷中,戴上手套,擡頭望着上海陰沉的天空,忽然,一滴雨水打落在她的臉頰上,她又低下頭,見地面上也有了些許雨水打濕的痕跡,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是下起了小雨。
闫墨不再在原地逗留,轉身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她心中想着蘇三省剛才那死水一般的眼神,忽然有些期待起,以後與他一同工作的日子。
上海啊上海,可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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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省再次醒來的時候,并不意外地躺在病床上,四周的裝潢雪白一片,他望着天花板,皺眉深思起來,深思關于那個女人,闫墨的事。
無疑,闫墨與曾樹那群蛀蟲不一樣,她本可以放過曾樹,對曾樹的惡行知而不報,可她阻止了曾樹殺他。
這個女人,有手段和魄力,還有一顆……愛國之心。
啧,愛國之心。
蘇三省嗤笑了一聲,忽然覺得很可笑,這一腔熱血,當初的他也有,可現在,早已被常年的壓迫和屈辱消磨殆盡。這些年,他一邊是在刺殺各種鬼子漢奸,可暗地裏卻又成了曾樹魚肉百姓的走狗。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曾樹明裏暗裏的指使人逼迫排擠他,如不屈從就範變成他的同類,就會被清除異己,別說殺什麽漢奸了,連命都保不住!他處處隐忍退讓,努力工作,可到現在卻連自己的姐姐都養活不起!呵,救國救民?他連自己都救不了!
……猶如,喪家之犬。
之後,又應該怎麽做呢?他本想投奔汪僞,可闫墨的突然出現,不得不讓他暫時放棄。在這個女人眼中,大概他也和曾樹一樣,是要被處理掉的蛀蟲,只不過死掉之前,還要利用一下罷了。他現在,其實什麽也做不了。
忽然,敲門聲傳來,門被推開。
蘇三省瞧着闫墨手提着飯盒走來,看她自顧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将飯盒放在床頭櫃上。 這一番動作弄得蘇三省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盯住床頭的飯盒……這個,不會是……給他的吧?
結果闫墨還真就拿出碗筷飯勺,打開盒蓋兒将湯蠱盛好,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滿上一勺鮮湯,送到他的嘴邊。然後他默然地看着這個英姿飒爽、潇灑幹練的女子,微笑着說:“蘇副區長,你餓了吧?我帶了湯來,喝吧。”
蘇三省:“……………?”
這個女人和昨天的那個,是同一個人嗎?難道是他睡糊塗了?
如果用現代的詞彙來形容,蘇三省現在就是一臉蒙逼,他僵硬地張嘴,無意識的将面前勺子裏的湯喝盡,之後才回過神兒來,趕忙拒絕:“不必勞煩闫區長……蘇某自己來就好。”
闫墨盛湯的動作頓了頓,微微挑了挑眉。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看他剛剛那呆呆愣愣的樣子……真是……呵呵呵……
再一次覺得順從自己的心意是對的,闫墨定定地注視着蘇三省,那目光讓蘇三省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
闫墨仍然笑着,回道:“蘇副區長不必客氣,安心吃完飯,我們就來說正事兒。”
語氣中透着不容拒絕,說完又把湯喂到他的嘴邊。
蘇三省深吸了一口氣,好吧,好吧,現在他是待宰的羊羔,大概沒有拒絕的權利。
面無表情的,一下,一下,蘇三省吃盡了所有闫墨喂的食物。嗯,味道還不錯。他有些走神地想着。
啧,這麽大個男人,怎麽吃起飯來像倉鼠一樣?看着蘇三省鼓鼓的兩腮,闫墨覺得好笑,放下碗,去洗了個手之後重新戴上手套,坐回到椅子上。
“好了蘇副區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看中了你的能力,我想保你活着,與我共事。”闫墨盡可能的釋放自己最大的善意,希望蘇三省能夠感受到她的真誠。
蘇三省聽了,不禁一哂,半真半假地自謙道:“蘇某何德何能……”
對啊,何德何能?憑她的眼力,怎麽會看不出他卑劣的本性,就他這樣的人,她竟也敢用嗎?
闫墨卻沒有管他說的話,接着到:“既然我要保你,那就不能用你的供詞搞掉曾樹,這樣上面也會弄死你,我想……先暗中殺死曾樹,只是那些其他的爪牙,還需要一段時間處理……”闫墨說着,微微眯起眼睛。
蘇三省順着她的話深想下去:這樣的話,只要做得幹淨,曾樹的死就會成為一個謎,而最有動機的兇手,如何也輪不到他蘇三省,更與新來的區長無關。而他也可以繼續做他的副區長……只是,為什麽?他怎麽也不相信,這個女人能夠容忍自己這樣,活地像狗一樣的肮髒之人。
忽然,闫墨一手搭上了蘇三省的肩膀,輕輕拍了拍,蘇三省渾身一顫,驀地擡眼看向面前的女子。
闫墨的一雙星眸中寫着勢在必得:“蘇副區長,你開出的一切條件,只要我做得到,我都可以答應。只要你能夠忠心的,為我所用。”男人想要什麽?無非是錢和權跟女人,萬古不變的道理,闫墨相信,眼前的人也一樣。
是嗎……對,也是。不過是換了一個人,給這個人當狗而已,沒什麽不一樣的,應了又怎樣呢?他又沒有拒絕的權利……大概還要繼續啊,他這可悲的人生,呵。他微不可察地在唇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冷笑,對闫墨所說的話不以為意,只當是個場面話罷了,誰招攬人的時候不都是這麽說的,可之後又有幾個人真的能夠實現當初的許諾呢?
“蘇某哪裏有什麽條件。有什麽事情闫區長您盡管吩咐就是。蘇某一定會為您辦好的。”蘇三省斂下眉目,順從地說道。為今之計,也只有先答應下來,等他恢複了,如果他在這軍統裏仍然過着之前那種憋屈日子,他不介意投奔汪僞,然後回贈給軍統一個大禮!
闫墨目的達成,爽朗一笑:“有副區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此時的蘇三省還沒有意識到,其實他的人生,已經被眼前這個女子,完全改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軍統內部層級安排:局—區—站—組—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