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陰雲密布的天,暗沉沉的似要壓走所有人的精氣神。
夏矜安跪在墓碑前,只覺得此景襯此情。
她擡起清瘦白淨的臉,望着墓碑上的遺像,三十幾歲的女人笑意清淺,眼神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她便望着這表情,望了十二年。
“媽,我從G大畢業了。”
“我昨天剛回來,姨媽好像又瘦了。”
“我打算就留在南城找工作,以後方便照顧她。也能經常來看看你和爺爺奶奶。”
“只是……”
我還是沒有找到辦法查當年的事。
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夏矜安擡頭看看頭頂上的烏雲,倒覺得不比心中的壓抑更濃重。
她嘆了口氣。
十二年了,那些舊事什麽時候才能有個結果呢。
眼角掃到一個黑衣黑褲的身影,拄着拐形單影只地走過來。
夏矜安移開眼神,墓園本來就是個彌漫着寂寥與悲愁的地方,不知這位又是個怎樣的傷心人。許是好容易遇到同病相憐的人,夏矜安覺得心中的情緒舒緩了不少。只是等她眼光再移過去時,那老人卻已倒在了地上。
她站起身,疾步走到老人跟前,所幸老人神志還未全失,顫抖着嘴唇艱難開口:“藥……在身上……”
夏矜安在他懷中翻出一瓶藥,急速地瞟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英文介紹,卻不認識醫學術語。只能先按老人的吩咐喂了兩顆,扶着他的頭靜靜地等着。
過了有好幾分鐘,老人睜開眼,渾濁的眼睛看過來時有瞬間的失神:“阿青……”
這呢喃太過輕微,夏矜安沒有聽清,低下頭問了一句:“什麽?”
眼神漸漸清明,老人借着女孩的力站起身,神情虛弱,卻依然透着往日的威嚴穩重:“小姑娘,真是謝謝你了。”
夏矜安淡淡一笑:“這沒什麽。您有家裏人來接嗎?要不要我送您去醫院?”
“不用。”陸隐江眼神瞟到不遠處墓碑前的百合,沖夏矜安慈祥道:“能麻煩你把我送到墓園門口嗎?”
墓園很大,夏矜安扶着陸隐江小心翼翼走了十幾分鐘。到門口時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兩邊各站着一個黑衣人。
陸隐江看着夏矜安,表情和藹:“小姑娘,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待會兒再走。您先回去吧。”
夏矜安把人扶上車,老人又問出一個問題:“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女孩站在車門邊笑笑:“這沒什麽的,您好好養好身體吧。我先進去了。”
夏矜安轉身進了墓園,陸隐江坐在車裏看着女孩的背影,腦海中一個清麗嬌俏的身影與不遠處的人重合。他阖上眼靠在椅背上,吐出兩個字:“走吧。”
——
南城的秋天與G市不同,依然是赤日炎炎,燥熱非常。夏矜安在G大待了四年,每次國慶還沒到就已穿上了大衣,都快忘了,在自己家鄉是可以涼鞋短褲直到深秋的。
夏矜安從錦天的辦公室走出來,長舒一口氣,這是她回來的第三天,也是她面試的第一家公司。只是在看看四周後才發現作為路癡的自己已然被剛才引路的前臺姐姐帶得不知身在何處。
一時找不到問路的人,只能自己摸索着七拐八彎找到一處不太顯眼的電梯走了進去。下到了一樓卻又發現這電梯并不挨着前臺大廳,胡亂走着的時候,拐角處有清晰的對話聲傳來。
“老爺子,您好不容易來南城一趟,可要多住幾天,我還想着讓如憐陪着您四處散散心呢。”首先飄入耳中的是個中年男聲,帶着久居商場多年養成的穩重氣息。
“是啊陸爺爺,我好想您和生哥哥的。”緊跟着傳來一道細細柔柔的女聲。
說話間過來的四人已經跟夏矜安打了個照面,女孩一擡眼就掃到了最後面墨色颀長的身影,對上兩道深邃卻淡漠的目光,不知為何,心中突生一種淡淡的熟悉感。
走在嚴銘後面的李如憐看到夏矜安望着的方向,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卻是旁邊的陸老爺子先說出一句:
“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聞言,在場其他人俱是一驚,夏矜安反應過來看向那聲音的來源,看到陸隐江時也驚訝出聲:“您……您不是昨天在墓園的老爺爺嗎?”
李如憐看着夏矜安,想要開口,卻收到嚴銘的眼神,終究是沒有出聲。
夏矜安壓下心頭的驚訝,想起在墓園發生的事,她昨天只覺得陸隐江不是一般老百姓,卻沒料到今天會在錦天碰見,而且剛剛聽到他也姓陸,她只覺得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陸隐江将夏矜安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随即轉過頭看向旁邊的中年男子,語氣裏添了幾分和藹:“嚴銘,現在就先不上去了,我想請這位小姑娘吃個飯。”
聽到此,嚴銘心中疑惑更甚,陸老爺子一向不茍言笑,看起來跟眼前這個女孩子也并不太熟,卻難得露出這麽慈祥的表情。但他也不好多問,只能點頭道:“那就不打擾了,您有什麽需要再聯系我。”說罷看了身後的李如憐一眼就要走,李如憐雖不情願,可看到男人不容反駁的眼神,只能戀戀不舍看了陸隐江後面的男子一眼,跟着離開。
待他們走遠,陸老爺子向後方一偏頭,對身後的男子說道:“懷生啊,跟我們一起吧,她可是爺爺的救命恩人呢。”
懷生——
陸懷生。
夏矜安來錦天面試之前不是沒查過資料,這是C市陸家在南城的分部,也正是這一點似是而非的信息,才重燃了她心中沉寂十二年的火種。
往事瞬間湧上心頭。女孩心頭抽動,似乎呼吸都已變得困難,低頭用力咬緊嘴唇才能稍微忍住讓身體不要顫抖得太厲害。不停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在意,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暗握成拳。
克制了半天,終是又強迫自己擡起了頭。陸懷生對着陸隐江點頭,臉上并無多餘的表情,算是答應了。 陸隐江提步往前,對夏矜安露出慈愛的眼神,夏矜安看着經過身旁的二人,眸子暗了暗,跟了上去。
跟着陸老爺子上了車,三人皆坐在後排,陸隐江最靠裏,夏矜安便挨着陸懷生而坐。
男子長着一張削瘦俊毅的臉,雖然表情冷漠,但此刻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身上更散發出一種桀骜的氣息,這樣的距離讓夏矜安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煙草味,身體被困在狹小的一方天地不能動彈,她手心微微出汗,只能緊緊抓着座墊,逼着自己眼睛看向窗外,路邊的梧桐蒼翠欲滴。
她認識陸懷生是6歲,彼時她是夏家嬌生慣養的小公主,而他是陸家的小少爺,也是她在C市的第一個朋友。
那時的她因為家中生意重心的轉移而跟随父親去了C市,而人生的轉折點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幸福的尾梢混雜着突如其來的意外,9歲被姨媽接回南城後,她記憶裏除了刻骨的悲仇,還額外多了這個名字。
這麽多年過去,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噩夢,夢中總是當年的慘烈畫面和那個花園中的小男孩兩個場景交錯來去,每每在午夜驚醒,她都下意識地會想起悲劇發生之前的他和她,溫暖靜谧的日子,他們一起坐在秋千上玩耍。
一晃十二年,夏矜安從來沒想過會以這樣的形式重逢,不知該是何心情。他還是他,而她卻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了,甚至連名字都已沒有,而他,可能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吧。
拽着座椅的手緊了緊。夏矜安,不要再想了。三年而已,有什麽呢。
陸隐江一直沒有說話,脊背挺直自有一股威嚴,多年身居上位使得寡言少語成了習慣。他不說話,陸懷生懶得說,夏矜安無話可說。
到餐廳花了半個小時,距離不算長,夏矜安不知道自己一路都想了些什麽。陸懷生坐在中間從始至終并未移動過,只是在下車之前看了一眼身旁快要被抓得變形的座椅,眸色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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