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星期五,裘敏無所事事的捱到下班,正奇怪杜明其居然沒約酒,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到我公司來,請你在樓下吃烤羊腿。”杜明其開了一家貿易公司,主要做建材生意。裘敏跟他一塊吃吃喝喝,這些事倒是沒怎麽問過,只知道他的公司坐落在CBD商業中心那幢五十層的寫字樓遠東國際上面。
天氣冷了,烤羊腿就變得有誘惑力了。
裘敏二話不說,挂了電話就坐上公交車直奔遠東國際。
周五的路況真差,花園路上一溜汽車堵的長龍不見首不見尾,任是你等的心焦望穿秋水,可是汽車挪動的速度實在不敢恭維。
到了遠東樓下,一個小時都過去了。
居然整個三十五層都是杜明其那個貿易公司的!
其實這句話也不夠嚴謹準确,因為裘敏看到的招牌是潤邦控股集團有限公司。
大跌眼鏡,裘敏心下暗想,倒是她一直小瞧杜明其了。
一個戴着黑邊眼鏡瘦高的男孩過來給她開的門,手上還拿着電話正用熟練的英語跟客戶溝通着。
潤邦的裝修簡約大氣,白色駝色和赭紅色搭配完美,沒有那種小情小調的小家子氣,看上去很有點大公司的風範。已經六點半下班時間,可是辦公室裏還是忙碌一片,電話鈴聲此起彼伏。
看來,最起碼杜明其父親的事情沒有牽連到這裏。
杜明其坐在辦公室裏,兩只腳翹在桌面,筆記本擱在膝蓋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間,煙熏火燎。從裘敏的角度望過去,這個男人表情嚴肅,姿态悠閑。
“等下,還有一把。”
杜明其的話怎麽聽都不對勁,裘敏索性走過去,一看之下真是哭笑不得,這男人果然是在玩游戲,鬥地主鬥的正酣。
“有你這麽當老板的嗎?”裘敏忍不住:“姿态不端正,上班時間打游戲,絲毫不體恤下屬員工的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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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杜明其松口氣,笑着握了下拳頭:“勝利!”
“真無聊。”裘敏走過去大落地窗邊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繁華街景。天色已經全黑了,五彩斑斓的霓虹賣力的閃爍着,看過去說不出的寂寥。
“走吧,餓了。”杜明其關上電腦,起身穿上夾克:“樓下新開了一家西北烤羊,口味不錯。”
裘敏看着他,感覺很好笑。好似兩個人是老夫老妻一樣,當妻子的來接丈夫下班,平淡無奇的生活,然後商量一下晚上吃什麽。
時間,真TMD的是一把殺豬刀。
西北烤全羊在遠東旁邊的一條窄巷裏,旁邊都是還沒拆遷的老宅,看過去有着歷史白磚黑瓦的沉澱感。烤羊館的門口架着長條的炭爐,旁邊開着鼓風機吹的煙氣袅袅,四散開來。
才進巷子,就聞到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味。
不知道是因為周末的原因,還是店門口張貼的大紅紙上龍飛鳳舞的新店開業八折優惠那幾個大字,裘敏和杜明其進去的時候,放眼望去差不多已經座無虛席了。
眼尖的店夥計看到兩人掀了簾子進來,一路小跑過來,滿臉殷勤的笑容:“客官幾位?”
裘敏忍俊不禁。這個店夥計穿的就很複古,鉛灰的對襟長褂子,白綁腿,肩頭搭着毛巾,說起話來還這樣的口吻,看來店老板是故意要打造這樣的一種氛圍了。
四處一打量,心裏就更确定了。小店不大,大堂裏也就七八張四人桌,看的到的三個包間,最裏面溜邊居然是一排土炕,上面放了三張兩人對坐的矮腿炕桌。牆上挂了一些很有些時日的張貼畫,好像是文化-大-革-命時期那種農-耕大躍-進的熱火朝天勞動畫面。炕上三三兩兩半舊的草色蒲團,東一只西一只。窗上還有大紅的剪紙,像是過年放炮仗的喜慶娃娃。
突然覺得啼笑皆非,這也太多元素搞得不倫不類了吧。不過對于老百姓來說,或許要的就是這種憨厚樸實的溫暖,有着記憶裏老家一樣的味道。
兩個人最後竟是脫鞋上了炕,像兩個地主老財或是東北的公婆一樣,盤腿坐在蒲團上,面面相觑,繼而無聲失笑。
氣氛很熱鬧,甚至稱得上喧鬧,可是其中透露出的煙火氣息竟是那麽的吸引人,令人沉湎不願覺醒。
羊腿要慢慢烤,涼菜和啤酒先端了上來。
先幹了一杯啤酒,杜明其看着裘敏很随意的問了一句:“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裘敏給問愣了,夾着花生米的筷子停在半空:“什麽什麽打算?”
杜明其看她的眼神嫌惡的就像在看那只傳說中笨死的豬:“你們公司都要倒了,別跟我說你打算死守。”
“倒胃口。”裘敏不滿的嘀咕一句。要不是知道杜明其這句話下面确實隐含着關心的意思,她還真有點不想說:“不知道,到時候再說。”
杜明其簡直恨鐵不成鋼:“到時候失業了,房貸都還不起,別找我哭訴。”
有一時的怔忡。房貸?是的,她沒跟杜明其說過,許司南那二十萬的事情。
這個時候,在刻意不去想那個人已經累計四十五天的時候,突然的一個詞一句話就把他牽帶了出來,栩栩如生,想到心裏難受。
杜明其碰她杯子:“現在才發愁,不嫌晚了點?”
裘敏眼睛明明看着杜明其,可是發現腦子裏這會兒完全的不着邊際。一會兒想的是許司南為什麽不來電話,一會兒又惦念上虞樂陶好幾天沒聯系自己了。
“看看你那德行。”杜明其的嘴角沾了星點的啤酒泡沫,說不出來的性感:“要不你來我公司吧,雖然你也做不了什麽,權當我養着好了。”
“傳說中的包養?”裘敏眨眨眼慢慢回過神:“當前臺行嗎?”
“前臺?!”杜明其幽幽的嘆口氣:“你成心毀我是不是?”
裘敏樂了,跟他碰碰杯子一口氣幹掉:“謝啦,我打算先歇兩個月,回去看看,我父親。”杜明其知道這件事,是以她也不隐瞞:“他年底出來,這幾年受了不少罪,我想回去陪陪他。”
杜明其沒再說話,一口接一口不疾不徐的喝着酒。
屋子裏暖氣很足,熱的人額角微微的沁汗,可是感覺很舒服。
杜明其的夾克進門就脫了下來,此刻就搭在旁邊那個仿佛是五六十年代出品的樟木箱子上。
“我要結婚了。”杜明其的話猶如一顆深水炸彈,說的人平靜無波,聽的人差點從炕上栽下去。
“不是吧,”裘敏驚笑:“你連女朋友都還沒有~”是啊,哪個有女朋友的人會天天跟酒友混在一起?
“沒女朋友不代表不能結婚。”杜明其臉上不見一絲情緒。現在的他已非吳下阿蒙,比起半年前喜怒形于色,眼下成熟了不少:“下個月十八日,查過黃歷,宜嫁娶。”
裘敏完全消化不了這個沖擊波帶來的震撼:“新娘子是誰啊?”這就是人的下意識遮掩。其實明明知道對方十有八-九是自己不認識的,可是還要問這句話。
“她父親,跟我父親是同事,官大半級。”
裘敏像被閃電擊中了,透亮的同時也覺得莫名的心痛:“你這是……”何苦兩個字含在嘴裏就是吐不出來。
或許換成自己,也一樣會這麽做。那麽自己還何苦什麽呢?
兩個人都跟失語了一樣,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沉默有時候也是一種妥貼的安慰。
“要不是知道你還惦記着許司南不死心,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舍不得。”杜明其這個笑話說的一點都不好笑,兩個人聽在耳朵裏都覺得苦澀無比。
杜明其,這算是舍身救父的壯舉了吧,可以載入史書。裘敏出神的想,手裏的啤酒杯轉眼就見了底。
“烤羊腿來喽~”店夥計洪亮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喜氣洋洋的把兩個人從各懷心事中喚醒:“二位慢用,趁熱吃。我們這烤羊腿,可是正宗的從內蒙空運過來的小羔羊,肉嫩骨香,吃完了包您三天不知肉滋味。”
看着腿腳跟裝了彈簧似的店夥計喜孜孜的離開,兩人都覺得自己的生活都不如這個簡單的男孩子來的快樂。
“會不會不甘心?”裘敏低聲的開口,不敢看杜明其的眼睛。好像這樣就不用負擔自己心中隐隐的內疚一般。
“不甘心?沒有。”杜明其輕笑,語調平靜:“是我自己答應的,又沒人逼我。何況,”他笑了笑繼續:“這時候算是我高攀,不甘心的一定不是我。”
裘敏心裏澀澀的。知道他的言不由衷,可是又完全的無可奈何。
氣氛太凝重,裘敏想換個俏皮點的話題轉移下:“新娘子肯定很漂亮,你眼光向來奇高~”
杜明其點頭并不否認:“我們小時候一個大院長大的,初中是同年級同學,高中之後她爸就送她去國外讀書了,去年才回來。”
“原來還是青梅竹馬。”裘敏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青梅竹馬?”杜明其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嘲諷又像是悲憫:“如果這也算。”
“好了好了,”裘敏不想氣氛再度變得很僵,舉起酒杯:“感謝蒼天開眼,派人收了你,我可以不用每天泡在酒缸裏醉生夢死了。為你的圍城之旅,幹杯!”
一杯酒落肚,想想覺得不妥,圍城之旅,怎麽聽都覺得是種詛咒。是旅行,總有結束的那一天。這不是提前咒人家離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