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咋寒還暖的農歷二月,枝頭的殘雪還沒有完全褪盡。
這幾年全球的氣候都變得不太正常,該冷的時候不冷,該暖的時候又凍的過頭。A市今年春節過後就一反常态的暖和,頗有一步入春的架勢。誰知道立春才過,眼看着季節的更疊真正到了時候,一場凍雨一下,A市又收回了邁出到春天一半的腳步,重新縮回了嚴冬。
這樣一個清清冷冷還下着毛毛細雨的周五,其實是應該窩在家裏的被子裏,開着橘色的臺燈,手握一杯熱茶看看碟或是不用動腦的小說的。偏偏這世上的事情不盡如人意十之八-九,好命的休息不是誰都有那個福氣享受的,比如裘敏。
裘敏站在衛生間外面靠近走廊盡頭的邊上,手指下是冰冷的落地窗,從這裏望出去,能看到A市最繁華的路段和最高的旋轉餐廳。隔着一層玻璃,外面濕漉漉的寒涼像是一部默片,聽不到聲音,恍惚的有些不真實。
臉頰是滾燙的,一如每次這樣不要命拼酒之後的溫度,是以雖然掌心緊貼那薄涼的門窗,心裏卻依然煩躁的靜不下來。
到底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安生下來?除了一杯杯、一桌桌的流連,就沒有更穩妥的未來在等着自己嗎?想想都覺得心灰。
面前的玻璃窗映出身後那條奢華璀璨的長廊,有金光耀眼的水晶吊燈,有赭色夾金線的厚絨地毯,有淺米色帶波浪暗紋的壁紙,還有一間間關着門卻關不住的歡聲笑語。暖氣開的很足,滿室的盛世華年,唯獨沒有的,就是冷清的寂寞。
隔着玻璃的厚度,窗外與手指對等的位置,一顆水珠悄然的滑下,掩入夜色再不見蹤跡。
身後衛生間的門輕響了一聲,裘敏在落地窗裏看到一個男子的身影。他的臉孔影像剛好在自己的指下,被掩住了容顏,只看得到挺拔高瘦的好身材。
沒有面對面的尴尬,裘敏可以借着薄薄的七分酒意大大方方的打量這個闖進視線的陌生男人。
或許是剛進酒店,身上還穿着筆挺的黑灰色呢子大衣。這樣想着,鼻子裏好像也嗅到那邊飄過來清冽的冷雨氣息。
男人洗過手站直身體,面孔終于從裘敏的指端跳脫出來,清晰的倒映在黑色幕布一樣的窗上。
裘敏的呼吸一窒,手指不自覺的在窗上加重了力道。
以為自己已經過了以貌取人的年紀,卻在此刻發現自己還是膚淺的緊。
那男人還是很年輕的樣子,估計不會超過二十五歲,面部輪廓五官分明,鼻梁挺直,眉眼舒展。乍一眼看過去是清朗帥氣的大男孩,只是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淡疏離,又讓人絕對不能拿他當了小孩子。
這個角度目測,約略有一八五的身高,身材恰是極好,是以做工精致的黑灰色人字呢大衣愈發把人襯托的挺拔出衆。敞開的衣襟裏,是一套正式的墨黑色西裝,纖塵不染的白襯衫挺括妥貼,比人字呢淺一個色號的灰色領帶,浮動着淺淺的銀色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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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敏抿住唇,為自己放肆的品頭論足而有了些小小的赫然。不過幸好,這樣背對着的打量可以讓她全然的放松,不至于不自在。
不過呼吸間的距離,就那麽猝不及防的,男子擡眼直直的望進眼前的鏡子裏,竟然和裘敏在玻璃窗裏面毫不掩飾的探尋目光撞了個正着!
像被針紮了一下,又像是被沸油燙着了,裘敏原本像是一只舒展筋骨懶散的飄在海面上的水母,這下子被劈頭逮個現形,幾乎是立刻的,心髒都縮成了一團,受到驚吓的直覺反應,旋即垂下了眼睑。簡直稱得上是慌張加狼狽了。
瞧,這男色欣賞的,還不得被人暗笑是色心斐然啊,真是丢人~
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想要做到眼觀鼻鼻觀心,奈何卻對上面一塊手指甲蓋那麽大的污漬視而不見,眼前躲不開的,盡是那雙似笑非笑了然的眸子,清亮直接,如同躲在暗處敏捷的獵豹,伺機而動。
似真似幻的,裘敏好像聽到一聲輕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可是莫名的,耳根子卻紅了,滾燙的包裹了一個不足道也的小秘密。
想來也是好笑,自己已經二十八歲了,什麽樣的男人和陣仗沒見過?居然會被一個這樣的男人瞧了一眼就亂了陣腳,說出去怕是要笑掉包間裏那群人的大牙了吧。
怔忡間,今晚未盡的酒宴闖進腦海,再怎麽不情願,也還是得回去。
裘敏呼口氣,擡頭的瞬間,恰好看到那個男子回頭,目光掃向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慢吞吞的又磨蹭了幾分鐘,裘敏推開包間的房門,煙氣酒味夾雜着酒精刺激下的言語,劈頭蓋臉的沖過來将裘敏包住,不由分說。
王雪趴在桌子上,傻乎乎的笑,臉色紅到可疑。
老金兀自和許志成頭抵頭的湊在一起不知說着什麽,賓主雙方都是歡笑晏晏的表情,和諧無比。
聽到門響,竟然是許志成反應最快,擡頭的剎那端的是笑容滿面,活像一尊泥菩薩。他伸手招了招,還帶了些親昵的埋怨:“小裘,怎麽去了這麽久?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樣的酒席,吃着吃着突然多出來幾個人再正常不過。裘敏走過去,嘴邊淺淺的笑意:“許董,我這不是喝的急了麽,出去透透氣。”
頭發花白的許志成站起來,他身邊坐着的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許司南,我兒子。”
裘敏含笑望過去,得體的笑容卻凝結在嘴角,一剎那的失神。是他。那個剛剛鏡中一面之緣的男子。
許志成的聲音仿佛遠遠的飄來,帶着志得圓滿的意味:“司南在美國,生意做的風生水起,這不是為了幫我這個老頭子,才特意回的國。來,司南,昨天在公司我跟你提過的小裘,裘敏。都市房産制片助理,金總的助手,小王雪的上司,呵呵~”
許司南伸過手,細長的手指幹淨清爽,指甲修剪的平整。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衫,襯着他的白牙分外的耀眼:“裘經理,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裘敏也淺笑,只覺得臉上都要僵掉:“許總太客氣了。”都道世事無常,又有幾個人真正明了個中滋味?
“裴華那邊事情太多,廣告策劃投放這一塊以後就放到司南這邊了,”許志成拍了拍許司南的肩膀,頗有贊賞的意思:“小裘啊,以後你們就不用再來找我這個老頭子喽~”
王雪笑嘻嘻的聲音也加了進來:“那我以後可要天天去小許總辦公室報到。”到底是九零後的孩子,喜歡就這麽直不籠統的扔出來,渾然不顧是不是得體或者失禮。
一桌的人都善意的笑了,帶着酒後的酣然:“小丫頭看上司南了~”
王雪挑釁的目光朝着許司南迎上去,青春逼人的大無畏氣勢。裘敏的目光很低調的垂了下來,恰好看到的是許司南黑色的鞋尖,若隐若現的藏在白色的桌布下面。
頭腦裏沒來由的信馬由缰,許志成大兒子許裴華,剛剛年過四十,就在他們興盛集團擔任總裁,女兒叫許裴荔,是市中心醫院的外科主任,沒聽過他還有個小兒子啊~何況還是這麽年輕……
是了,聽說許志成年輕的時候,很是風流倜傥,莫不是——
裘敏又擡頭,若無其事的看了一眼比肩而站的父子倆個。
許志成老了,只是眉眼間依稀看得到年輕時候應該也是英挺的模樣,只是許司南估計是遺傳自媽媽,完全的不像身邊的這個爸爸。
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做了幾年媒體的新聞敏感性惡趣味,呵~
“裘經理,我可等你半天了。”費嘉才似真似假的調笑:“不會是躲我去了吧。”費嘉才是興盛集團的副總經理,四十多歲,身高和腰圍差不多,橫着放也是那麽高。今晚這酒席上像是得了誰的命令一般,死盯着裘敏喝起來沒完。原本裘敏心裏還暗自慶幸許家那個難纏的主兒許裴華沒來呢,這倒好,敢情是人沒到,命令早下了不是。
推脫不開,一杯清透辛辣的白酒又落了喉。
“裘經理,這杯酒我敬你。”
房間裏原本鬧哄哄的,這不大的聲音傳來,卻是字字珠玑,清朗分明。
裘敏擡眼,那張微微笑着的面孔生動無比,這樣的表情更是讓他看上去清隽無害,也難怪會把王雪一下子迷住。
“有空還要多讨教,”許司南的普通話很好,沒有那種在國外呆久了中英文夾雜的說話習慣,反倒是帶着一種懶散從容的京片子口音:“裘經理不要藏私才好。”
裘敏臉頰微微的熱,其實是知道他沒有什麽針對性,客套而已。只是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是先天占盡優勢,随便應付幾句場面話都讓人頗有些招架不住:“許總太客氣了,該我敬你才是。”說完才覺得自己語言的蒼白,同樣一句話竟然對着同一個人說了兩遍,不可謂不糗外加失常。
若是叫虞美人知道了,定要取笑自己不已。
那廂王雪不依不饒,裘敏沒有刻意去聽,卻是每一句話都清晰無比的鑽進耳朵。
“小許總有沒有女朋友啊?”
“還沒。”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年輕就是好呀,肆無忌憚的這樣張狂,雖說也是借了酒意,可是裘敏知道王雪本就是這樣的性子,買衣服都是看上了就下手,絕不遲疑。
一時間有些好奇許司南的回答,裘敏拿起茶杯,裝作無意的擡頭瞄了一眼。
許司南這一圈酒敬下來,杯子都沒放過。小半斤的白酒落肚,居然也只是臉頰有了些許的淺紅,眼波流轉間絲毫不見酒意,笑吟吟的放下酒杯:“我喜歡胖一點的。”
裘敏一口茶沒喝完,一下子就被嗆住了,又是咳嗽又是抓紙巾,端的是狼狽不堪。
瘦的排骨精似的王雪依舊不死心:“有标準嗎?”
許司南那麽貌不經心的随手一指:“喏,裘經理這樣就很好。”
聽到一知半解的廣河區房管局趙局長也橫插了一句:“小夥子有眼光,我也覺得裘敏好,呵呵~”
全場的焦點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聚在了自己頭上。裘敏一時間郁悶不已,打定主意不去接茬,不然只會被取笑的更多。
王雪垮了肩膀,苦惱的自言自語:“那我是吃不胖的體形可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寫了好幾年的新文新發。
不會坑。
日更,晚20:00.有事提前請假。20萬字左右中篇。
文字風格或許比較別扭,因為當初的設定是為了走傳統出版紙媒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