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趙鈞原是擔心誤了公務, 并不欲多留他們兩個,眼下卻極為熱情地邀請他們入府用飯,還專門将慎親王夫婦請出來,并幾個弟弟妹妹,都叫到了正廳,一一為他們介紹。
慎親王起初對還銀子這件事很不滿,畢竟他乃當今天子的生父, 就連先帝都默認不管了,戶部竟敢向他讨要,太不把他放在眼裏。趙廷佑原打算不予理會, 是趙鈞在朝上聽說了風聲,曉以利弊,才叫趙廷佑知道國庫的銀子留在手裏只怕會給皇上添麻煩,趙廷佑如今很清楚皇上才是慎親王府的仰仗, 于是将欠銀全數托付,只是不知趙鈞為何又來尋他。
趙鈞将一管玉笛交到趙廷佑手裏, 趙廷佑與王妃一眼就認出這是誰之物,對視一眼後,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争着跑向待客的正廳。廳中, 與逍遙侯世子并排而立的另一個人,戴着銀制面具,冷漠而疏離,慎親王哽咽着道:“想不到有生之年, 竟能在此處見到你。”
趙廷佑膝蓋動了動,卻被趙鈞及時拉住,孟玄雲身邊的吳忌已在同一時刻拜了下來。
“還以為此番會諸多波折,多謝王爺體諒。”
趙廷佑擺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挂齒。若我不慎犯渾,鈞兒還能提醒我。倒是你……你親自過來收賬,要不要緊?”
吳忌道:“我已安排好,自會小心。”
趙廷佑點點頭,他身邊的王妃攥緊了繡帕,當着逍遙侯世子的面,不知該說些什麽,到了宴席上,只一個勁讓下人給吳忌添菜。
吳忌吃得很少,吃相也很優雅。
趙鈞親自把盞,小侯爺羨慕地一推吳忌的手臂,趙鈞早就認識他了,不會是看在他的面子,那就一定是為了吳忌。
小侯爺道:“你究竟是何身份,為何與慎親王世子這般熟絡?”
其實他也想和趙鈞套近乎,畢竟趙鈞是某人的哥。話說回來,若不是早見過吳忌真容,還知道吳忌會武,他定要以為吳忌是某人了。
吳忌反問:“你真想知道?附耳過來,我悄悄說與你聽。”
小侯爺屁颠屁颠湊上去,吳忌滿眼都是他粉嘟嘟的耳垂,低笑着道:“若我告訴你,你拿什麽與我換?”
小侯爺:“……”
小侯爺皺眉,方才還挺好說話,怎麽一會兒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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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忌正色道:“你想問的極其重要,必須拿我感興趣的來換,否則,我為何要告訴你?”
小侯爺只得道:“你要什麽?”
吳忌想親他一口,可是礙眼的太多了,改為在他耳垂上暧昧地撚了撚。
趙鈞、慎親王、王妃:“……”
小侯爺一掌将他推開,捂住耳朵不悅地瞪着他,一直以為吳忌人品不錯,卻沒想到如此輕浮,若非桌前還有長輩在,小侯爺準要掀桌子了。
趙鈞向他爹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逍遙侯世子,他不肯說,我來告訴你也一樣。吳忌他是……我父王的義子。”
慎親王、吳忌:“……”
慎親王小心翼翼辨認過吳忌的臉色,才道:“确是如此。”
趙鈞接下去道:“吳忌幼時在慎王府長大,後來随家人去了別處。方才我認出他,他吹的曲子還是小時候我教他的,錯音都與我一樣。”
難怪吳忌一吹笛子,趙鈞就臉色大變。
孟玄雲恍然大悟,随後卻狠狠剜了吳忌一眼。
管你是誰,再敢動手動腳,爺可不是吃素的!
吳忌一點沒被他的兇狠吓到,反而迎着他的目光,饒有興味地盯着他看。
小侯爺對這人的厭惡又加深了。
用過飯,趙鈞還帶他們去吳忌曾經的住處轉了轉,說了些吳公子幼時的趣事。
吳忌将一只陳舊的布老虎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打着轉,不論趙鈞說了什麽,他都興致缺缺,但一字一句皆未漏過。
小侯爺厭惡此人,也不想過問這人的任何事,瞅了個空悄悄把趙鈞拉到一旁:“世子,皇上以前住在何處?”
趙鈞差點被噎着,心想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沒看出來,只是吳忌始終沒有要坦白的意思,趙鈞扯了個謊道:“皇上曾經的住處,父王已命人看管,最近不巧正在修葺,只能下次再帶你去看了。”
小侯爺遺憾道:“沒關系。”
反正而今的住處,他已住進去了。
難得能來一次慎親王府,小侯爺抓緊時機又問:“那世子知不知曉皇上過去的事,譬如,皇上是否曾在天聖十年見過我?”
話出了口,這才發覺自己有些過了。他只聽皇上隐約提起,何月何日一概不知,皇上一口咬定小時候兩人就認識了,可他半點都不記得,一直想找個中間人來核實,慎親王世子在他看來,無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選。
趙鈞未在意他的失禮,仔細想了想道:“時隔多年,只記得那年皇上被先帝召入宮中,我不在應召之列,故而那一年的事我也不清楚。不過慎親王府有位當年曾随皇上一起入宮、伺候過皇上的內侍,興許你可以問一問他。”
“請他過來一下可以嗎?”
小侯爺眼睛倏地亮了起來。
吳忌皺了皺眉,仍未多說什麽。趙鈞忍俊不禁瞅了他一眼,立刻就把老內侍請了過來。
這位名叫張福的內侍年紀已大,發頂全都禿了,給衆人行了禮之後,小侯爺開門見山道:“張公公,請問天聖十年,皇上是否與我見過面?”
張福笑着道:“天聖十年,先帝召皇孫、大臣之子入宮,老奴作為照顧皇上日常起居的內侍,奉命跟随。那一年的事,老奴仍記得清清楚楚。皇上的确曾在皇宮見過小侯爺的。”
張福想了一下,說了一個具體的日子。小侯爺頓感意外,他倒不是記不清,而是記得相當清楚,就是在這一日,他在宮中遇見了私逃的宮人,因他的疏忽害人丢了性命。難道,他竟也是在同一日遇見了皇上?
張福道:“只是那日,老奴被王總管差去了別處,未能陪在皇上身邊,具體情形并不知曉,後來還是皇上來找老奴,老奴才知,他與內侍、侍衛起了沖突,是小侯爺幫他解了圍。因是皇上親口所言,老奴印象尤為深刻。”
孟玄雲:“……”
合着這中間人也是聽皇上說的,确認了等于沒确認。
趙鈞意有所指道:“你為何不直接問皇上?”
小侯爺的腦袋垂了下來:“第一次問,他說不記得也沒關系。後來再問,就怎樣都不肯說了。”
也因此,他的內心深處十分介懷,總覺得,皇上是不是認錯人了。
吳忌:“……”
吳忌眼見小侯爺有點蔫,手指一轉,将指尖夾着的布老虎用力擲了出去,正落在小侯爺手上,沙啞的嗓音道:“想問就問。”
小侯爺煩他沒什麽用卻非要插一手,戒備地道:“與你無關,不用你管!”
差點被閃瞎眼的趙鈞艱難地岔開了話題:“吳忌,你是不是該娶親了,父王上次給你提過的那家小姐,你覺得如何?”
唐國公府的小姐公然被拒,呼聲最高的後位人選就只剩下慎親王一脈所支持的衛國公之女。
這也是慎親王與王妃精挑細選,品貌俱佳的女子。
吳忌卻道:“我已成親,不必費心。”
趙鈞神色一凜,慎親王府絕不會違背聖意,看來這衛國公府的小姐往後也不必再提了。
“對了。”趙鈞揶揄地笑笑,“你妻子是誰?”
吳忌随口道:“大哥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他想把幼時玩過的布老虎送給小侯爺,可是沒兩下就被丢回來,附贈白眼一枚。
吳忌總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而趙鈞猝不及防,被這聲“大哥”濕了雙目。
在慎親王府消磨了半日,孟玄雲與吳忌告別了趙鈞一家子,準備同返戶部交差。
吳忌最後固執地把布老虎放進小侯爺的衣兜,小侯爺實在拗不過這個厚顏無恥的人,決定先随他去,一回宮就丢掉。
“你讨厭我。”
吳忌一針見血地控訴,他不喜歡對方竭力躲閃的眼神,來的時候小侯爺與他有說有笑,他還有些別扭,回去時他熱情多了,小侯爺卻懶得理他了。
“說得沒錯,我就是讨厭你!”
小侯爺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既然對方是輕浮之人,那他也可以做一做驕橫的浪蕩子,相看兩相厭最好!
小侯爺大言不慚道:“唉,爺也知道自己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天下喜歡爺的人多了去了,爺只愛美人,你再怎麽纏着爺也沒用,管你是義子也好,師弟也好,還是對爺死心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
吳忌嘴角重重一抽,任他倨傲地爺來爺去,實際小侯爺頂多就像一只紙老虎,奶兇奶兇。
話不投機半句多,小侯爺不吭聲了,吳忌也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兩人無言地行了一段路,只覺得周遭越來越嘈雜。一隊又一隊士兵與他們擦肩而過,步履匆匆。
“逍遙侯世子,吳忌!”
蕭炎騎着駿馬,老遠就發現了他們,大叫着飛馳而來。快到眼前時,直接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單膝跪地。
孟玄雲見他穿上了戰時的銀甲,盔甲上竟染着斑斑血跡,莫名有些不安。蕭炎來的方向正是皇宮,侍衛統領主要職業是守護皇宮、保護皇上的安全,此時滿身是血地來找他們,難道宮中發生什麽變故了?
吳忌冷靜道:“蕭統領,發生何事了?”
蕭炎道:“宮裏來了不少刺客,皇上遇刺——”
“什麽??!”
兩人皆吃了一驚,蕭炎欲詳述經過,小侯爺已急得不行,一疊聲道:“皇上怎麽了,他人在何處?”
蕭炎飛快地瞟了吳忌一眼,道:“皇上受了傷,王總管與小夏子守着他,眼下正在福寧殿靜養。刺客都已被抓住,交給了暗衛……”
皇上受傷了!
這個念頭排山倒海而來,小侯爺一時間再也聽不進別的,奪過蕭統領的馬,飛身騎了上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皇上受了傷,他必須得去看一看,一人一馬猶如離弦的利箭,迅速從視野中消失了。
吳忌擰眉,譴責的目光看向蕭炎。
蕭統領有點心虛:“臣、臣還沒來及說皇上并無大礙,他怎就跑出去了?”
吳忌微微一嘆:“不是你來不及說,而是不論你說了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了……蕭炎,他這樣容易出事,你馬上跟着他,将他帶到福寧殿,切勿亂跑。”
蕭炎糾結道:“那您怎麽辦,宮中正亂着……”
吳忌道:“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不必擔心。”
蕭炎領旨,追趕孟玄雲而去。吳忌緊了緊袖口,抿起唇吹了一聲口哨,不遠處憑空出現了一排黑衣侍衛。暗衛們皆單膝跪下行禮,其中一名領頭人呈上了一只玉瓶。
吳忌大步上前,将玉瓶裏的藥水一口喝下,連咳了幾聲之後,嗓音中的沙啞便消失了。他摘下臉上的銀面具丢在一邊,然後從鬓角開始,慢慢剝下了一層皮,平平無奇的相貌頓時恢複成了原來的俊顏。
這個身份有諸多不得已,戴面具的确是為了隐藏,但是誰都不會想到,他攏共戴了兩層面具。
趙铮厲聲道:“傳話出去,朕受了重傷,生命垂危,立即送朕回福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