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三
居然真的是窮奇,那只唯恐天下不亂的兇神!
言不周倏然而起,抄起軟墊上躺成一塊餅的小虎妖,作勢就要将它丢出門。讓這廢虎妖立即、馬上、不給任何休息就地去找窮奇那個缺德的。
『哎!哎!你要幹什麽,快把我放回去,我這會哪走得動。』
小白虎努力揮動短胳膊短腿想要掙紮,奈何它仍處于吸收貓薄荷後遺症狀态,全身軟趴趴地根本就沒什麽力氣。
這就對着胡大花大叫起來,『傻狐貍,你快給翻譯,窮奇是喜歡咬人鼻子,但他的喜好真不是吃人!』
胡大花拒絕被貼上‘傻’的标簽,他沒給翻譯,只斜眼問到,“窮奇喜歡咬人鼻子還不可怕嗎?你這只白虎莫不是傻子,才會對可怕的理解很有問題。”
小白虎心裏直直叫苦,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只傻狐貍竟敢擺它一道了。
為了不被掃地出門,它只好努力扒住言不周的手臂,還一個勁地喵喵喵,聽說人們最不忍拒絕貓的撒嬌聲,希望真的夠管用。
“阿言,小老虎現在出門走幾步必會摔倒,還是讓它把話說完視情況而定吧。”
趙祯心有不忍,哪怕知道言不周只是佯裝作勢吓唬小虎妖,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你聽它都不會嗷嗷嗷叫了,這就是體虛氣弱的表現。”
展昭暗嘆一口氣,妖以類聚,看這只白虎就知那個窮奇多半也不是正經兇神了。
他将死命扒住言不周的白虎給弄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順着它背部的毛,卻說了讓白虎大驚失色的話,“小白,你最好全都交代清楚,否則如果我們找不到窮奇,指不定心慌手抖地剃了你的虎毛。”
什麽!要變全身禿毛虎?!
可能無論是人還是妖,都很在乎自身的毛發。
白虎僵着身體扭頭看向展昭,對這個看似很好說話的人,它打此刻起心底有了極重心理陰影,不帶一絲停頓地交代了窮奇下凡始末。
『人類所傳确實沒錯,窮奇喜歡咬人鼻子,但那并非因為它性格惡劣只為懲善揚惡,更重要的是源于那有利于讓食物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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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最愛吃的真不是活人,而是鬼氣。這一點并非我胡編亂造,人類每年要搞什麽年節祭祀,會請十二神下人間驅魔除鬼,其中就有請窮奇專吃厲鬼。』
每年春節的傩戲祭祀,各地都會誦讀十二獸吃鬼歌,确實有請窮奇入世吃厲鬼一說。
正因如此,有關窮奇的傳說才顯得正邪不定,這種兇神也不是一味禍害活人,它也有出手幫大忙的時候。
胡大花将信将疑地翻譯着,在場的三個人倒是信了八成,因為每年春節祭祀時的确有那麽一樁事。
對此,言不周還曾胡亂猜測過,窮奇是不是妖格分裂,要不怎麽一會吃好人,一會吃厲鬼。
現在,白虎揭開了窮奇的妖格分裂之迷。
窮奇最喜歡吃鬼,特別是帶有強烈怨憎之氣的鬼,反正口味越重越和它的胃口。
人都用鼻子呼氣,鼻子可謂象征着陽氣之所存。
窮奇咬掉人的鼻子,那麽人就離斷氣變鬼不遠了,這也是它在做獨特的标記,不使其怨氣消散。
『吃好人,是因為一樁糾紛中,有理的一方橫死更會心有不甘。如此一來,怨氣越深就越和窮奇的胃口。
我說實話,窮奇出沒人間那會,人類的數量也不比妖魔多。窮奇殺人吃鬼氣,就和你們人殺妖入藥一個道理。誰強就由誰說得算,誰又不想吃口合心意的。』
白虎說到後面放低了聲音,但是此一時彼一時,這看天道對它們的壓制,便知這世上由誰做主了。
這又不忘找補幾句,『如今窮奇來人間,它也就是一只會飛的小貓,不可能殺人。那就是來吃一口懷念的吃食,何必和天道對着幹。
以前,窮奇就是懶,要尋怨念深重的鬼,其實也不只有殺人一途。它也會找死後危害一方的魑魅魍魉,那就有了窮奇除厲鬼之說。這次它和我說定了,就是來京城驅邪除鬼了。』
有一句話說得殘酷卻又真實。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兩方要能和平相處,必須又相互提防又各自都妥協。
屋內半晌安靜。
展昭不斷撸着小白虎的毛,終是一掌拍在了它的屁股上,“說吧,怎麽找到窮奇?”
被打屁股了,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打屁股了!
小白虎真的後悔了,怎麽就沒有聽長輩的話,貿貿然和窮奇組隊來了人間。不都說汴京人愛貓及虎,難道這裏的人都喜歡打貓屁股嗎?
『我不知要怎麽找到它,我們是分開行動。你們想,我愛熟食,它愛怨鬼,完全不可能吃到一塊去。』
言不周并不信小虎妖會一無所知,缺鼻子的雪獅子都在北菜市,按照窮奇喜吃怨鬼的說法,這倒是能對的上。
“北菜市口是執行斬立決之地,窮奇在那一帶出沒很合理。小白,你真不知道它可能的借居點?早點找到它,你才能早點吃一口熱的。”
此時,柳大娘在廚房忙活好了,将冬至的主食馄饨,還有三四盤炒菜都端到了花廳。
那叫一個香味撲鼻。
審問之事暫停,衆人都圍坐一桌開始吃菜,唯獨留下軟墊上小白虎讓它有得聞沒得吃。
朋友我所欲也,美食亦我所欲也。
小白虎原本還在動搖着兩者是不是能得兼,但友誼的小船被壓上了不交代就禿毛的重擔,這下徹底就說翻就翻了。
小白虎選中趙祯為目标,拖着酸軟的身體來到他的腳邊,用小腦袋蹭了蹭其小腿。
『我是不知窮奇藏在哪裏,但我知道它的目标。吃不了活人,也要幹票大的,準備打劫京城看守最嚴的停屍地,應該就在今天子夜時分動手,把那些屍體的鼻子都咬了。』
胡大花沒只顧着吃,他很盡責地翻譯好就問,“京城看守最嚴的停屍地是哪個?”
這種停屍地在汴京城共有兩處,一個是城外西側的義莊,那裏停放等待或已經屍檢好的屍體。另一個正在開封府內,那裏收斂着重案要案的屍首。
“以窮奇惹是生非的性格,外加它對怨鬼之氣的偏好,今夜十有八/九會去打劫開封府。”
展昭的推測得了一衆人的認同,在座的動筷速度都快了幾分。第一次開封府被劫大案就在眼前,豈能坐視不理,必要布下陷阱将其一舉拿下。
“真是膽肥了。”趙祯直說窮奇真是選得好時候。冬至節日,難得開封府也休假,窮奇是故意選了衙門把守人稀少時作案。
“阿言,待抓到窮奇之後,一定要讓它以工代罰,讓它明白吃一口懷念的滋味沒有那麽容易。”
抓窮奇難嗎?
冬至夜深,扇着小翅膀往開封府飛去的窮奇,是想都沒想過被抓的可能。竄入西側的停屍房院子時,它還自誇着踩點精準,今天守門的肥年獸也不在,随着那個黑炭臉去城郊了。
窮奇也就成人半臂大小,這會悄無聲息地落地,聞着空氣裏的鬼氣,絕不會認錯要盜屍體所在的停屍房方位。
「破天道,不讓我咬活人,一旦我害人了,你就能名正言順地打雷劈我。我就不着你的道,誰說我非要吃活人的,這還不興毀幾具屍體嗎?!
都說汴京開封府固若金湯,明天汴京城就會聽到此處被闖的特大要聞了。哈哈哈——」
此時,窮奇快速用翅膀捂了自己的嘴,剛剛腹語地太興奮差點笑出聲。
不再耽誤,它已經站在了停屍房的窗戶邊,暴力地伸爪子戳穿窗戶紙,破開了一個猶如包子大小的洞。
窮奇扭着身體就鑽過窗戶紙洞,今天月光暗淡卻完全不影響它,一聞就聞出來哪具屍體的鬼氣最重。
這就朝着東面的停屍臺飛掠而去。四肢剛剛着落在蓋屍布上,它尚且疑惑想為什麽隔着一層布,屍體的觸感有些不對?是不是太久沒接觸死去的普通人而觸感生疏了?
下一刻,一張金絲網就房梁上落下,沒給窮奇逃脫的機會,那是結結實實把它罩在了裏面。
嗷嗷嗷?
窮奇真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回事,不是近乎天衣無縫的咬鼻子計劃嗎?怎麽就如此輕易被埋伏了?
一頭霧水之際,它後知後覺地掙紮戳破了蓋屍布,發現下面躺的不是人屍,而是一具由稻草弄出的假人。
此時,屋裏亮起燈火。
陳知玄點起了一盞燈,展昭從房梁上躍下,而言不周牽着年緋角落走出。
“很奇怪,為什麽沒有察覺我們的氣息?因為事前得了消息,我們都做好了準備。事前知道你要來,那些隐藏氣息的小把戲還是很簡單的。”
言不周一把按住了想要脫網而出的窮奇,這會看清了它的樣貌,像是一只黑白兩色的小老虎。
不得不說,窮奇長得非常特別,其腹部與四肢是白色的,其餘部位外加翅膀是一片漆黑的毛色,恰似其邪多過正的傳說。
“汪!”年緋故意大聲叫了幾下,想來這只窮奇一定是踩過點的,可能還罵它肥蠢狗不懂看門。當下還不忘補刀。
『哎呀,想不想知道假人為什麽有鬼氣啊?可別忘了我是年獸,專門吃祟。在一兩個時辰裏找到一些鬼氣,幫助言魔王收集起來又有何難。窮奇,你栽得不冤,多謝你那位陶瓷好兄弟了。』
“你們,究竟想把我怎麽樣?”
窮奇倒是會說人話,盡管語調有些別扭,但也能讓人明白意思。“我又沒害人,憑什麽抓我。”
言不周使出左手的虛鏡之力,按在了窮奇的小腦門上,“這回入世你是沒害人,就是想連夜打劫屍體鼻子,把開封府攪亂,破壞汴京城百姓的安全感。
你這種行為,難道不該罰?別磨蹭了,簽一個契約就放你出來。此後以工贖罪,我們也不白讓你打工,遇到惡鬼厲鬼,一定讓你過足嘴瘾。”
窮奇感受着腦門上的虛鏡之力,眼下人為刀俎它為魚肉,還能怎麽辦,只有簽了賣身契。
不簽的話,這裏一頭年獸都能把變成幼獸的它給按死了。真是萬萬沒有想到,縱橫各界的窮奇,也有居然有栽在人間的一天。
契約一定,窮奇身上的網就被松開了,但它能感到神識多了一層約束。好在只有一年,它就回妖界,再也不嘴饞來人間,懷念什麽過去的美食了。
『白虎!你個叛徒!』
窮奇一出停屍房,見着樹下着脖子的白虎,還能不明白是誰賣了它。難怪年獸說它有個陶瓷兄弟,它與白虎的友誼着像陶瓷般華美但一碰就碎,壓根經不起考驗。
這些人類抓它,它倒沒幾分氣惱。應了喜歡惹是生非的偏好,竟還覺得此種出其不意被捕挺刺激。可對于白虎這種同盟叛變者,那是必須見面就開打。
窮奇沒被小白虎可憐兮兮的眼神迷惑,兩只體型差不多的虎妖就在地上相互撲騰起起來,很快就滾做一團了。
只過了一會。白虎心知大事不妙,身上好幾處的毛都被抓禿了,而論打架它哪是窮奇的對手。它頗為不舍地從儲物空間移出一個荊芥球,直接塞到了窮奇的前爪裏。
『大哥,我也是被生活所迫。其實為人打工也挺好的,能得到不少好玩的。你先玩這個,汴京剛剛興起的,可有意思了。』
『誰要玩這破玩意。』
窮奇剛剛想拍飛荊芥球再和白虎扭打,卻聞到了荊芥散發出的誘惑氣味,不由動了動鼻頭,沒再搭理白虎直接玩起了荊芥球。『別說,這玩意還真香!不錯,看在這東西的份上,就饒你一回。』
院子裏,所有圍捕窮奇的人都不住搖頭。
兩只小虎妖一言不合就開打,又眨眼就蜷着身體膩乎着吸荊芥了,哪裏還有半分虎妖威嚴,就像是兩只小貓而已。
言不周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有驚無險地除去潛在不安定妖怪搗亂就好。
展昭想着白虎與窮奇都要入住荒府,随口一問,“阿言,你說這般的虎,不,更像是貓,你往後還要養幾只?”
***
匆匆又八/九載,身邊的妖怪來了又走,距離妖籍衙門十年府尹任期期滿,已經又過了兩年。
言不周即将三十而立,她終是不再續約,徹底卸下了荒府府尹一職。
左手的那面虛鏡便也消失不見,只在掌心留下一個淡淡的紅印,護她餘生不為妖魔鬼怪所侵。
“行李都準備好了,該做的離別也做了,明天也該上船南下了。”
言不周看着漫步而來的展昭,他褪下紅色官服,而如今她能回答當初的問題了。
不論這些年養過多少貓妖,最終她身邊的只有眼前的展貓,與兩人所生的一對兒女。勉勉強強連帶她一起算,可以說是一家四口貓了。
“恩,我們多少還能送公孫先生一程。”
展昭語帶悵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包拯不能一輩子做開封府尹,而公孫策也要外放江南出任地方大員。
當年,他受包拯相邀入職開封府,一眨眼就是十二年。想到老管家忠叔年事甚高,他也該回歸故裏,照顧忠叔渡過最後的時光。
等再過兩三年,兒女再大些滿十歲了,則能一償這些年的宿願,一家四口去游歷山川。
這件事,展昭早與言不周說定,也征求了孩子們意見,一致決定他們的第一站往巴蜀去。
現下,三月天漸漸轉暖。
兩人最後逛了一圈荒府,在此辦公的妖怪們最遲都在三天前離開了,此地又将空無人煙。
臨走之前,言不周将一本府尹工作手劄放到了高懸明鏡匾額後方。叮囑即将沉眠的古鏡,等下一任出現時,可別忘了讓對方參考着閱覽。
別像當年坑了她那般,又讓新人也摸着石頭過河,什麽提示也不給。不準敗壞她這上任府尹的名聲。
“你說古鏡會提醒新府尹嗎?”
展昭走出大門後仍覺得古鏡不靠譜,雖然沒人知道下一任荒府府尹何時出現,可想着言不周昨夜寫完的工作手劄,真不希望讓其蒙塵浪費了。
“我看你在扉頁上那句話,批注這多年的經歷,是說‘這屆妖怪超兇的’?你說哪只最兇啊?”
言不周沉思着忽而凝視展昭,捧起他的臉,“過去的不好說了。今天我忽而發現身邊藏着一只睫毛精,看你的睫毛又長又密,可是沒得跑了。別管誰最兇了,回家,讓我數個清楚。”
數睫毛?怎麽數?在哪裏數?床上嗎?
展昭想着擡頭看了一眼晴空萬裏,“阿言,白天不太好吧?”
言不周聽着笑出了聲,她真沒那個意思,沒想過數數會數到床上去。“我是不知哪只妖怪最兇了,但我知道你已經不是一只正經貓了,你說是不是?”
展昭深吸一口氣,他頂多算近墨者黑。當下,牽起言不周的手,直接往南城走去。“既然娘子問了,口說無憑,不如身體力行探讨一番。”
荒府內,古鏡閃過一道金光。
只聽其念叨着,又是一年春好處,春光融融正好眠。
那還等什麽,睡吧,它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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