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2)
力地不斷注入,神鼎底部的漩渦騰盛上升。以神鼎為中心四旋開去,向陰河、向石靈塔、向百鬼群山的更遠處。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一夜過去。
天上的電閃雷鳴聲似乎緩和了很多,殘蛇魔的咒罵怒喊聲也不見了,有什麽轟然倒塌,有什麽徹底被摧毀。
終是驚雷停歇,天光放亮。
對于那些事情,言不周全都沒有清晰的印象。
在她定氣凝神催動神鼎後,身邊一切都漸漸消失,取而代之,腦中眼前出現了另一片景象。
混沌世界,鴻蒙初開,陽清為天,陰濁為地。
洪荒之間,矗立着一座神山,它靜默地看着時光流失,看着妖魔鬼怪人,生靈死靈之間或戰或和。
那時,北冥有鲲,青丘有九尾,鐘山燭龍視為晝瞑為夜。
有的以殺入道,有的求功德成聖,有的受天道眷顧生來自帶絕技。似乎什麽都可以試一試,似乎誰都敢向天争命。
神山有靈,漸漸也有了喜怒哀樂,幫助或捉弄來到它山脊上的修士。
直到有一天,山體被狠狠一撞,天地頃刻變化。
天維絕,地柱折,清氣隐濁氣出,洪荒分崩離析,熟悉的全都散去。
神山的本名已經沒人記得,只留下不周山三個字。
不周,是天地再也回不去洪荒盛況,是三千世界沒有盡頭地越隔越遠,是沒有辦法再重合一體的神山原貌。
圓滿不可期,那就只留不周為名,以傳後世知。
Advertisement
“周周,你打算睡到什麽時候?”
言不周覺得身體像是被掏空一般,卻又沒幾分疲乏,好似被新的生機注滿全身。
因為做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夢,夢得太沉,暫且沒能及時醒來。不過,終抵不過耳邊不斷的絮叨,她還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伸手向耳邊探去。
“昭昭,你什麽時候改叫叨叨了?就不能讓我再睡一會嗎?”
言不周說着就聽身邊有人呼吸一頓,而她竟是摸到了紮手的胡茬。這下睜開了眼睛,首次見到了一只胡茬貓,那還有難掩的黑眼圈。
展昭沒有說話,看見言不周醒來,他的第一反應是不是做夢了。
在把昏迷的言不周從祭臺抱回木屋之後,這一個月,他從先有準備人會昏睡補覺,到開始擔心無偃等人的判斷都出錯了。
否則,怎麽推定言不周會沉睡十來天,卻過了時間遲遲未醒。會不會有可能,她再也醒不過來?
當下,展昭感覺到下巴被撓,又重重掐了自己一下,才确定此次不是做夢。
他果斷起身走向臉盆架,用冷水打濕半擰幹一塊毛巾,二話不說直接将冷毛巾敷到言不周臉上。
“這都已經睡滿三十天了,你還想睡!清涼一下,你現在還睡得着嗎?”
被一塊濕冷的毛巾蓋臉,只要人的身體健康又肚子餓得咕咕叫,誰都會徹底沒了睡意。
言不周随意擦了一把臉,将毛巾扔了回去,“展大貓,有你這樣不溫柔的叫醒方式嗎?”
展昭接住毛巾,“溫柔的方法都用過了,那不是都不管用。一個月了,你可不能仗着服下靈藥,就繼續胡亂再睡了。”
言不周掃視了一圈帳篷,又見簾窗外桃花盛開,看樣子是到了三月中旬。自知理虧,她都弄出一只胡茬貓了,也不怪貓用冷毛巾偷襲。
這就支起了身體倚在枕上,看了看身上幹淨的衣物,又發現頭發半點不帶油膩,朝展昭勾勾手指。“好,我不睡了。來,我們聊聊。你是把所有精力都用來照顧我,脫衣洗澡梳頭全包了,所以沒功夫打理自己了?”
展昭本欲走向床,聽到脫衣兩字就停了腳步,“我沒那個心思,後來是請山寨裏的大娘幫忙搭把手的。”
“我沒說你有什麽心思,再說照顧病患,也不拘泥世俗陳規。”
言不周說着嘴角上揚,“展兄,正直如你,坐懷不亂如你,你臉紅什麽?”
“幹淨的外衣都在衣櫥。既然你醒了,是該吃些清淡的。眼看剛午飯點就要到了,去廚房找無偃,他在掌廚。”
展昭邊說就迅速轉身出門,尚留一句,“我去打理一下,不用等我吃飯。”
還是不改傻貓本質。
言不周看着展昭一溜煙地蹿出門,她真沒有故意逗貓,沒有在算被冷毛巾蓋臉之舉。
帳篷外,晴空萬裏,隐約可聽鳥鳴山澗聲。
醜氏與八洞十七寨存活下來的三百多人,選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建成了一個新寨子。
一個月來,寨子僅僅是初有雛形,衆人還是都宿在帳篷裏。
白天分為好幾批,有的去清掃食土部留下的殘跡,有的去山中伐木準備造屋,有的出山去買必要的物資。
不過,幾間簡易的廚房木屋已經先搭建起來,方便大夥燒菜煮飯。
一股誘人的飯菜香飄在風裏。
言不周順其尋了過去,這會廚房附近也沒什麽人。
只見長發的長尾巴上纏着一圈圈紗布,小豹妖與無偃交頭接耳,一人一妖不知在密謀什麽。兩者都是朝天一瞥,就相視着點頭,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在說什麽?看你們笑得一臉壞水。”
言不周靠近之後,那兩個發現有人來,就旁若無事地分開了。
“在紀念我的毛。頭頂禿了還能算是佛門諸犍,這一條長尾巴都禿了,我還怎麽出去見妖?去了京城,還不天天被嘲笑。”
長發苦着一張豹子臉,無偃給它的尾巴及時上藥了,但是妖毛長得慢,恐怕要四五個月才能起一層絨毛。
“說多了都是淚,你們吃着,我去休息了。”
長發打了招呼就叼起尾巴離開了,最近盡力不和無偃單獨相處,以免被老刀懷疑什麽。
言不周炸了眨眼,又擡頭望向藍天,沒見着畢煥煥與老刀等鳥妖的蹤影。這對着無偃搖搖頭,“那些鳥妖都是去巡查了?确定山裏還有沒有陰晦之氣?你們兩個倒好,在背後密謀它們的羽毛。我說你和小豹子怎麽一見如故,必是要一起做壞事。”
“不是它們,只是老刀。”
無偃糾正了關鍵性的數量,那些鳥妖是去查漏補缺了,他也不做過分的事情,僅是決定這幾年讓老刀以木鳥本色地活着。
無偃沒打算說出怎麽脫鳥毛,嚴肅一點,這種重要計劃務必要保密。
“這裏的一切從新開始,大夥都忙着。祝明與葛麻去幫忙購買物資,風巫火化的骨灰壇暫且寄在老族長屋裏。就差你醒來了,粥已經好了,盛出來稍微涼一涼。”
言不周猶豫兩秒,一邊跨過門檻一邊說,“木鳥本色着實不錯。如果成了,請讓我第一時間圍觀。”
“屆時盡情去圍觀,大家一起笑,笑一笑十年少。”
無偃鄭重應允,而看言不周的氣色應該也無大礙了。“你一睡一個月,現在感覺怎麽樣?”
言不周端着粥放到空地木桌上,晃了晃腦袋,“身體很好,就是做夢久了,這會有些頭暈。不是不舒服的那種,就是有些迷糊今夕何夕,但夢裏的事情大多都不記得了。”
“既然你沒有求問長生的打算,那麽從前發生了什麽,血脈先輩遭遇過什麽,那些求個明白,也無多大意義。”
無偃說得中肯,“過去的,就都過去了。隔世之後,是該且行當下。”
“必須的。我就是一個本分人,照着合約好好幹分內事,不給自己整有的沒的煩惱。”
言不周坐到板凳上,天空太高,仰頭看看就好了。
她随口一問,“難得聽大師說些勸言,幸虧沒有引用佛典,不然我一定聽不明白。看來大師是有感而發,才會發自肺腑。
對了,老刀是從下界飛升上昆侖的,你呢?是從小就在哪裏長大的,沒有三世輪轉之類的經歷?”
“這誰能說得清。”無偃笑着搖頭,不說是與不是,笑着吟誦起一曲詞:“風雨替花愁。風雨罷,花也應休。勸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謝,明年花謝,白了人頭。
乘興兩三瓯。揀溪山好處追游,但教有酒身無事。有花也好,無花也好,選甚春秋。”
言不周對志怪故事有研究,但對詩詞歌賦就真沒多少見解,除了鼎鼎有名的那些,實難判斷其他的出自誰筆下。
這詞有一絲耳熟,似乎上輩子讀過。而如今詞都是用來唱的,聽着這般曲調,根本沒在坊間聽過。
“也是,選甚春秋。”言不周不再思量,無偃都說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她試了試粥的溫度剛好能吃了。
醒了,吃好,她也要去四周的山林裏轉一轉。
主要是去地宮與石靈塔殘跡,确定諸事妥當才能安心。
林間草木深。
展昭沒讓言不周一個人爬山。最近山寨租了以對矮馬運貨,他就借一匹帶人上山。
“那天神鼎內的漩渦越來越大,大概是臨近子時,石靈塔被連地基拔起。它卷入神鼎裏,鼎蓋自發閉合起來。起初還能聽到殘蛇魔的叫喊,後來就什麽動靜都沒有了。”
說來也怪,雷電停歇後,神鼎就自發變小了。
第二天天亮,開鼎一看,其中空空如也。僅是散發出一股清新靈氣,逸散在風中吹向山野遍地。
當殘蛇魔被滅,地宮裏的痋人都瞬間死亡。
一個月之內,衆人分批入地宮清掃邊邊角角,找出那些痋人屍體全都火燒焚化。
“那樣就好。我走一圈确定一遍,也算有始有終。”
言不周覺得應該不會有大礙,幾只鳥妖都齊齊入內探查過了。但她做事該糊塗的地方可以不計較,可該認真的地方必須謹慎求證。
“不只地宮、山頂,這百鬼群山都要查,現在發現纰漏,總比我再來一次湘西要好。”
“對,善始善終的好。不過,我再留幾天就得先回京了,此地已無大礙,是該先去開封府述職。”
展昭也贊同最後複查一遍,他也想留下來,但離開京城也有三個多月,既然大案已定,也不能兩個人都耗在湘西。
“好,那就是遲兩三個月再見。”
言不周的語氣未見不舍,卻不掩遺憾,“可惜了,這兩三個月,沒人帶我騎馬。自己騎馬,就不能閉眼曬太陽了。”
展昭環在言不周腰上的手一緊,難道他只值得馬夫的作用。
想起言不周捧着他的臉說最喜歡,還有摔入地宮時他臉頰上的一吻,這就放眼朝前路看去。
确認四周沒有任何阻礙,展昭淺笑着喚到,“阿言,轉頭。”
“恩?”言不周不做多想地側頭,不等她反應,唇上就被親了一個正着,再擡眸只見展昭笑容滿面。“展貓,你,你……”
展昭輕輕推了推言不周的頭,讓她目視前方,“我什麽?你為什麽瞪圓了眼睛看我?這馬可不比飛熊聰明。乖。轉頭,看路,騎馬要看路。”
“又不是我握着缰繩,是你該看路才對。”言不周說着再次轉頭向後,“你犯規!哪有在馬上偷親的。”
“好吧。你說的話都對,是該我看路,是算我犯規。”
展昭牽動缰繩讓馬踱步緩行,則一本正經地問言不周,“所以,你覺得是該光明正大地再來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