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爆竹聲中一命除
言不周掃了一眼長短大小俱是合身的黑色鬥篷,低眉淺笑着搖了搖頭,“展兄如此周到,我當然不能更滿意,怎麽可能不喜歡。
不過,你不冷嗎?我們這樣一起出城,倒是像我怠慢了你。如果有多餘的鬥篷,你也披上吧。”
習武之人,有內功護身,不畏寒暑。
展昭卻把這一句給咽了回去,從善如流,聽話地回房披上一件白色鬥篷。
兩人出門時,忠叔老懷寬慰地看了言不周一眼。
那仿佛說,努力了好多年勸展昭冬天多加一件衣服,這小子一貫笑着回絕,今天終于看到他披上了鬥篷。總算有個人能讓他聽話了,不錯,很不錯!
言不周被忠叔看得略微不自在。也許因為展昭回老家的時間不多,忠叔一個人守着老宅太過冷清。從昨天她一腳踏入展家,忠叔似乎要把積攢了十多年的待客熱情,全部都獻給她——偏偏,忠叔面上還要裝得一本尋常。
“展兄,忠叔一個在江南呆着會不會太悶了?”
言不周在出門後沒憋住問了一句,她更想說千萬別悶出病來。像是忠叔這樣妻子早逝沒有孩子的五旬老者,搞不好就成孤獨老人了。
展昭很清楚忠叔完全沒可能悶。三個月一回通信,忠叔寫到與江南一衆老友釣魚喝茶、耕田聽曲,日子過得比他更豐富多彩。這次,若非他提前寫信說回來過年,指不定忠叔與去哪家一起守夜。
至于忠叔為何熱情,展昭心知肚明,但佛都曰了不可說,“是我疏忽了,我會好好安排的。”
好吧。你有安排就好。
言不周認為展昭一直很靠譜,她就安心盤算起正事,有關初二之後的安排。
馮黃給的感應羅盤被帶到江南後有了變化,上面代表相隔距離的顏色從淺灰變作了深灰。顏色越深,距離布震就越近,直至漆黑則代表就在方圓三裏之內。
如今要盡力不打掃驚蛇地逮住布震,一方面已經下發了暗捕的協查公文,另一方面更要請求消息靈通的江湖中人幫助。
這就需要走一回陷空島。
Advertisement
包拯表示他與上京的五鼠談過話,有意請他們入公門任職。
盡管邀請被拒絕了,但看得出五鼠都是急公好義的人,只要方法态度得當,不難請其相助一臂之力。
言不周體會着‘得當‘一詞。白玉堂離開京城前親口邀請過展昭,說是展昭有空不妨去陷空島做客,所以這回新春上門拜訪也該算得當吧?兩人應該不會打起來吧?
展昭感到身邊人的目光,難道阿言察覺了他選的鬥篷顏色很相稱。所謂一黑一白,自古以來總是成對出現。
兩人相視一笑,笑的內容已經不重要了。
陷空島。
白玉堂緊盯着一張拜貼,幾乎想從其中看出一只貓來。
“五弟,展昭的帖子有花嗎?”
盧方不解地看向白玉堂,為何他的表情如此糾結,好像被迫要把喜歡的魚讓貓吃一樣。“在汴京你自己說歡迎展昭來做客。今年,展昭回鄉祭祖就照你的話來了,你還不高興了。”
這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大哥,你不懂。”
白玉堂開口又解釋不清,他哪是邀請,根本就是挑釁,算準了展昭不會來。當時,他捏着一張文牒,展昭的臉色可不好。
豈知展昭非但要來,還不是一個人來,帖子上誠意滿滿就像真是在新春佳節走親訪友。
盧方喝了一口茶也不多說話。他不要懂太多,只要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明天該客氣招待展昭和他的朋友。
翌日,言不周與展昭早早從常州出發,下午抵了前去陷空島的渡舟岸邊。
白玉堂提早一炷香到了,閑得在河邊打水漂,聽得身後隐隐傳來的馬蹄聲,回頭一眼差點沒驚到跌沖墜河。
難道他對江南氣候的認知出現了極度偏差?這種程度的雪就該加衣服了?那麽置內功于何地?如果不是他體感失常,為何就看到展昭披了鬥篷?這貓還學他穿了白色。
正在白玉堂蠢蠢欲動,想要用一連串的問題砸到展昭頭上。
又有一騎絕塵而來。
盧方終是不太放心白玉堂的迎客方式。臘月寒冬,不宜上演全武行,需得請白錦堂出馬才行。
“看來我來得剛剛好。”
白錦堂笑而下馬與展昭先打了招呼,暫且忽視弟弟那種大哥怎麽來了的眼神,與言不周寒暄起來。
稱贊不迷路花店的名氣傳至江南,皆因英望東那一手神乎其神的養花術,這讓涉及一些園林建造産業的白錦堂,很想要與之結識請教。
能把花木買賣擴張到江南,這樣的好事何必往外推。
言不周笑着邀請白錦堂有空就去汴京玩,三言兩語之間,已經定了必會傳信英望東掃榻相迎。
至于為何不是言不周本人招待,這就順勢說起了前來江南的原因。
“江湖盛傳五鼠本事高超,包大人亦是非常推崇五鼠的俠義心腸。刺青降煞陰晦難測,通過公文海捕怕會打草驚蛇。此次唯願陷空島五位大俠能出手相助,暗中尋查布震的蹤跡。”
言不周說完十萬分誠懇地看向白玉堂,只要請動了錦毛鼠,其他四位基本不會不答應。
白玉堂面對如此期待滿滿的言不周,略有不自在地微微側頭,別以為往他身上扔贊美詞就有管用。
當下,他側頭看向展昭,就說貓給老鼠拜年不安好心。果真不是單純來做客的,快快,還不來兩句好聽的,承認是貓求老鼠了。
“阿言所願,就是我所願。”
展昭回以白玉堂一抹微笑,“想來白兄高義,必然也有相同的願望,希望能早日抓到涉案者。不是嗎?”
一陣詭異的沉默。
白玉堂覺得傻貓進化了,掌握了怎麽怼他的技巧,難道今後看不到貓炸毛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兩位放心,盧大哥急公好義,想來不會拒絕幫忙的。”
白錦堂先給出了承諾,“我必會幫忙,盡全力為你們撒網去尋人。只要那人在江南,不出幾個月一定能夠有線索。”
尋找布震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耽誤繼續歡度春節。特別是初五迎財神尤為熱鬧。
松江府,旺竹花火鋪。
元月初四,下午專賣煙花爆竹的店鋪還在營業,專為方便那些漏買爆竹的客人。
錢掌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櫃面,其實很想可以早些回家,因為臨時補買煙花爆竹的客人并不多,但他不能違背東家定下的上工時間。
他這頭正心情不爽,向後一看,發現負責清潔的薛安居然坐在馬紮上,“小薛,你怎麽偷懶啊!後面庫房都已經打掃好了?”
薛安縮了縮肩膀,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
庫房已經來來回回清掃過很多遍了。不只庫房,院子、走道、窗戶等等,幾乎都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
錢掌櫃不讓他浪費木柴,大冬天打井水擦洗各處,這一雙手已經完全被凍成紅蘿蔔了。
“都打掃好了。”薛安說話的聲音很輕,那句我已經忙了三個時辰想歇一歇,終是留在了肚子裏沒有說出來。
錢掌櫃嗤笑走出櫃臺,張望了半天,終是在靠近地面的門縫上摸出一絲灰塵。是以手指拂過灰塵,一指頭就擦在薛安的臉上,狠狠地戳了戳他腦門。
“這是什麽?做活都做不利索,掃了幾天都掃不幹淨,你還能更偷懶嗎!扣錢,這個月再減五十個銅板。”
薛安一聽倏然擡頭,他的薪水本來就不多,隔三差五地被扣,恐怕連房租都快要付不起了。
“掌櫃的,我這就去擦,求你了不要扣工錢。別扣工錢了。”
一句話,薛安說得都帶上了哭腔,眼眶都紅了。
錢掌櫃只是冷笑着轉身回櫃臺,完全沒有高擡貴手的想法。美人哭是梨花帶雨惹人心疼,醜鬼還敢委屈地哭?
薛安不知道他的那張臉有多惡心。那是半臉的黑色胎記,上頭還有些黑毛,一條腿生來就瘸着。如此廢人,東家真不該收他做夥計。
薛安看見錢掌櫃走回前堂,他緊忙跟過去想再求情,卻被當頭砸了一只算盤。
“要死啊你!三令五申,說了你不能來前面。吓到客人,讓客人一年都是晦氣纏身,你賠得起嗎?”
錢掌櫃毫不猶豫地扔出算盤就開罵。才不管薛安是不是真的哭着跑回後院,他的心情在一頓咒罵後好了很多,不似剛剛覺得加班很無聊了。
後院,水井邊。
薛安伸出冷得發腫的手,又打上了一桶井水,低頭看到水面的倒影。
影影綽綽間,水面上黑色胎記的倒影臉開口說話了。
“懦夫,這樣天天被刁難地扣工錢,你比做白工還不如。把姓錢的攆走,你的好日子才會來。姓錢的愛貪便宜,他一定會順走店裏的那一盒爆竹,把我做的一盒給他。”
“不,我不能。我不能。”薛安急忙搖頭,“我不能把有問題的爆竹給錢掌櫃。”
倒影邪笑出聲,“是嗎?錢姓的不殘,你還有錢付房租?恐怕一天三頓吃饅頭都夠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薛安的腦袋更似撥浪鼓一樣,搖頭搖得更加厲害了。
此時,如果有人闖進庭院,勢必會背脊發寒。
——薛安的左右臉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表情,左邊猶豫不決,右邊陰狠毒辣。再聽聽,他竟是在自問自答。
**
噼裏啪啦——
正月初五淩晨,松江府到處都是爆竹聲。
白玉堂也應景地點燃了爆竹的引線,卻沒有響起熟悉的燃放聲。
‘砰!’
毫無預警之下,空地上的爆竹竟是如同火雷一樣炸了開來。
怎麽會如此倒黴?
在急速飛掠避開之際,白玉堂不由想難道真的應了老話,貓鼠相遇必有一傷?哪怕不打架,也能以其他方式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