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驚不驚訝
英望東對于東西南北分不清楚,其實也是處于一貫随緣走到哪裏算哪的态度,但是既然開了花店,對于賣花這件事他是認真的。
作為下一任的昆侖花圃管事,必須精于花木一道。哪怕在人間不能以妖力種植普通花卉,但養花的技巧相通,又怎麽會讓賣出的鮮花凋謝比別的店要快。
鮮花主要有兩大用途:插花盆景與鮮花頭飾。
近二十來天,不迷路花店銷量火爆,口碑也一直很好,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從這裏買的花枯得快。
英望東把這随口一說的話放在了心上,他的專業技能竟是受到了質疑,是特意打聽來了是哪位顧客不滿意,決定明日上門一探究竟。
開封府,停屍房。
言不周檢查了三位死者的屍體,不論是直接接觸到利器被剝皮的頭骨部位,或是被害人的身體、衣物等,并未見一絲妖魔鬼怪的奇異氣息。
“沒有,完全沒有異常的氣息留下過。現場有沒有兇器?這種痕跡不像是布條,如果說是繩子又有些說不出的別扭,也說不來像是什麽。”
“是頭發。三個人都是被頭發勒死的,仔細看的話,三道勒痕的粗細有略微差異。”公孫策一一排除了不少兇器,在靈光一閃間,他猜測兇器是凝成了一股繩的頭發,則迅速做了模拟對比。
“兇手沒有留下兇器,這是我剛剛自制三條的繩發,用的是假發絲線。而以兇手剝皮順走頭發的情況來看,他使用的十有八/九是真發做兇器。”
确定兇器是頭發,是距離理清兇手的作案動機更近了一步。此人對于頭發必有執着,可能從事着與頭發有關的工作,也可能因為頭發受過某種刺激。
順着這一猜想,包拯指明了一摞案宗舊檔。他在接任開封府尹後,一有空閑則會去看過往的卷宗,以而更加了解汴京城都發生過什麽。
不過,目前為止也只看了近七年的卷宗,再往前的舊事還沒來得及歸整。他所制的那一摞正是與發飾、衣物、頭發、潔面等等有關,所發生了一些糾紛事件。
不妨去其中尋找線索,雖然依照包拯的記憶,他在閱覽這些卷宗時并未有哪一起案子讓他覺得有所不妥。
也許行兇者所受的刺激不曾爆發出來,也許他是最近剛剛遭遇了刺激,還有一種可能那個刺激源發生的時間很早。
‘可以去找邢師爺問問,我之前也向他請教過。他在汴京呆了十年,或是知道更多奇怪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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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說的邢師爺正是上任府尹文謙的師爺刑臯。
文謙辭官之後回了故裏成都府,文家在蜀中算不得望族,卻也算有名的書香門第,他計劃着回老家書院教書。
刑臯從文謙做官起就一直做他的師爺,而不似文謙,他的家庭成員簡單就一位妻子與一雙成親不久的兒女。自從刑臯十年前在開封做師爺,兒女們也跟來了汴京,如今已經是在汴京落地生根。
盡管刑臯很舍不得文謙,但他還真沒法再義無反顧随之入蜀。這就留在了汴京,卻是謝絕了包拯挽留他繼續留任的邀請。他已經快要年近五十了,早已嘗盡官場冷暖,如今是在啓蒙私塾給孩子開蒙。
如此則是兵分幾路,公孫策在開封府內翻查那堆與頭發相關的卷宗,而馬漢等人去繼續追查悅目花飾店的花卉來源。那些花冠用花并非在中牟縣附近采摘,而是由汴京總店統一調配。
另外,還有一條必須調查的線索。楊慈、顧夏、孫萍三人近期內唯一可能有過面對面相會的日子是小半個月前的元宵節。
與大多數京畿路的百姓從周邊州縣鄉村入京一樣,當日三位受害人都來汴京看了上元燈會,趕了一個早在午飯前就入京了。
據栗泉說那天他幾乎一直與楊慈同行,但下午晚飯之前的一個時辰,兩人分開逛街,栗泉對女子的首飾等物沒興趣,他單獨去尋覓汴京是否有出新酒。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顧夏與孫萍身上,她們也是單獨去逛了首飾鋪子。
“栗泉三人說不清自己的妻子到底都去過哪些店,更不談元宵當日有很多臨時小攤販。”
展昭不知是否要感到慶幸,好歹那三位還知道妻子大概在汴京的哪一塊區域逛街。“這也算不上一個好消息,三人去的都是大相國寺集市。那裏是汴京最熱鬧的購物地。元宵當日更有許多臨時首飾攤,其中賣鮮花頭飾的比賣金銀珠寶的要多。”
這一點沒毛病,還能怎樣硬挑毛病。
丈夫不喜陪妻子逛街,從男、女、逛街三要素湊到一起去時就基本形成如此定式了。
再說楊慈三人的家境想要買買買,與其選擇價格稍稍高的金銀珠寶,鮮花頭飾更符合她們的消費能力。
言不周覺得這些很符合普通夫妻的生活狀态,那三對夫妻尚且沒有孩子,不用擔心出來過元宵誰照顧孩子等問題。
一切都是如此尋常,直到飛來橫禍,他們遇上了不正常的連環殺手。
展昭必須把大相國寺集市所有的首飾店都查訪一遍,希望能有一兩條将三位受害者牽到一起去的線索。“不得不說,查到相關線索的可能與瞎貓碰到死耗子沒兩樣。”
“展兄,你這樣說不好吧。分明是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又豈能自貶為瞎了。”
言不周沒在開玩笑,是想起了陸佩蘭說的簪花會,其中正有一處日常聚會點在大相國寺商區。
“大相國寺東側有一間弄花茶館,那裏的女老板是簪花會的組織人之一。楊慈三人喜歡花飾,說不定也去過簪花會。不如先去弄花茶館,問問元宵當日有無集會。”
見展昭不太了解簪花會,言不周把陸佩蘭的一通解釋複述了一邊。
這個組織很松散,基本對頭戴鮮花有喜好就能加入。如果元宵當日有集會,路過的楊慈三人說不準去進去一觀。
展昭早前聽說過汴京或其他大城市有民間自發的集社,卻真沒留意過女子為發型之美而組織的社團。這讓他了聯系到一種可能,公孫策提到楊慈三人被剝皮時兇手的下刀位置很專業,如果是常年研究發型者必也會知曉各種頭型,那麽兇手會否出自簪花會?
簪花會的成員基本都是女子,目前卻無證據表明行兇者究竟是男是女。
如果是男人,是熟人的情況更大。因為不論男人的外表有多無害,楊慈三人或該都有些警惕,在午後集市裏輕易跟着對方離開而不被旁人注意的可能性很低。
從疏于防備的角度考慮,兇手是女子就更容易接近三人。但能夠麻利到不讓人有反抗之機,三處案發現場的情況表明行兇者的力氣絕不可能小。
将一個人勒死的過程,多見被害人劇烈掙紮,而因為掙紮抵抗,在被害者頭部、面部以及四肢上有抵抗性傷痕。可是在楊慈、顧夏、孫萍三人身上卻沒有發現任何抵抗傷,她們都死得很幹脆。
設想一下,看起來柔和無害的女子,抽出一根頭發緊編的長繩。
絲毫不給被害人喘息的機會,手從背後突然用發繩子緊緊套住被害者頸部,狠狠一絞,咔吧一下就把人頸骨給弄斷了。這等力氣,非尋常人可有。
展昭想着不由自主地看了言不周一眼,論及力大無窮,這人堪稱人不可貌相了。
“展貓,你這是什麽眼神!”言不周捕捉到了展昭的偷瞄,或該說他是不怕被發現地以眼神在腹诽。“別以為我誇你眼睛好看,你就能肆無忌憚了。”
展昭露出一個淺笑,“我只是在感嘆,阿言幹一行愛一行,已是留意起簪花會的事情來了,很是敬業。”
平常男子哪會關心這些,沒看栗泉那些成了親的也不了解妻子的發飾偏好。
“是嗎?需要我謝謝你的誇獎嗎?”言不周一點都不信展昭的言辭懇切,誰信誰傻,她才不是手上抱着的年月半。
年緋被包拯誇了一句長得不錯就心情明媚了起來,像是得到了新家最高領導的肯定,再也不見半點因被主人放鴿子半月有餘的郁悶。這會已經興致勃勃地觀賞起汴京的景色,完全不在意身邊的兩個人在說些什麽。
從開封府走向大相國寺,需從皇城的西側向東側穿過禦街,宣德門前的這一片熱鬧非常。即便前不着午飯點後不到晚飯點,但各類吃食店鋪的香味仍是不要錢似地往外飄,時不時有一邊閑逛一邊吃着風味小吃的人經過。
“管管你的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言不周抱着年緋純粹是給展昭留面子,想禦貓身着官服抱着一只毛團子,如此形象有失開封府的威嚴。
之前包拯建議定制一條牽狗繩,盡管一根繩子不一定能拴住年獸,但真要抽空将此事盡快安排上了。
展昭可不敢耽誤及時告誡了年緋一番,唯恐言不周一不樂意就把毛團塞給他。雖然讓他抱着年緋也沒什麽為難之處,但能免則免明天出爐新八卦——驚爆那只扒着禦貓不放的小肥狗。
“月半是在饞小吃嗎?這會流口水,是預見到之後換地方住必會适應不良而胃口不好。這樣的話,到時候就要安排上清淡的吃食,不能見葷腥油膩了。”
年緋聽到這話下意識地伸爪子,後知後覺地發現它根本沒有流口水。
它到底錯什麽了?不就是順着幼崽的本能容易餓,想吃花花世界的美好食物,為什麽兩個人互怼時要牽怒于它。
沒人安慰年緋,在它努力克制對美食動心時,兩人經來到了弄花茶館。
女老板姓花,三十多歲,風情正好。
“兩位想打聽元宵那日的情況?那天循了簪花會一貫的聚會慣例,茶館不接待男客。至于你們說的那三位,我沒有特別的印象,來的都是美人,亂花漸欲迷人眼,我被迷得失了方向。”
這話說的真好聽。
言不周暗中捏了捏年緋的肚子,示意它打起精神快些聞,一路抱着它出來可不是為了遛狗。
盡管是有些強妖所難,距離元宵已經過去了十三天,還要年緋聞一聞此地有沒有楊慈三人來過的氣息,但死馬當活馬醫,查了總不不查強。
花娘子看着一只毛團跳下言不周的懷抱,它開始在店裏轉了轉去,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兩位大人,這團子是開封府的新偵查犬?”
“花老板說說元宵那天的聚會內容吧。”展昭不茍言笑地轉移了話題,“方便的話,給我們提供一份與會者的名單。”
“是有簽到的名冊,但也不是所有來的人都簽到了。每次聚會都會有新面孔加入,是朋友的朋友之類的。還有一些路人逛街經過起了興趣就進來了,我也不好強制她們留名。”
花娘子識趣地沒再笑年緋的身材壓根不像偵查犬,她取出了一本名冊,會在這上面留名的人多半都有經常出席的想法。“在茶館裏的聚會一般都有一個明确的主題,有時說怎麽編制花冠,有時說怎麽延長花飾的花期。十五那天,說的是如何更好的使用假發。”
“這年頭就賣假發了?”“很多人用假發嗎?”
言不周與展昭皆是一愣,異口同聲地問了出來,兩人都沒接觸過這一塊。
言不周一直在奔忙的路上不得停歇,沒閑下來換回女裝逛各類首飾鋪子。至于展昭江湖經驗再豐富,但那也不涉及女子梳妝的具體過程。
花娘子見狀又笑了,是給兩人稍稍普及了一番,“兩位該不是以為那些漂亮的發髻都是真發梳的?即便頭發護理得不錯,但也不足以滿足所有繁複的造型。假發古已有之,遠的不說,就說前唐愛把發髻高高豎起,一個人的發髻裏用到部分假發實屬平常。”
假發一開始是用旁人的真發制成。從前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但是窮人為了活着剪了頭發去賣也是常有的事情。
真發做的假發售價高,自然也就不普及。大宋流行的假發髻是并非真發制成,而是一種黑色絲線。
“你們看着這幾個都是假發髻。別小看一個簡單的假發髻,想要用好它以假亂真,如何梳頭、将假發髻放在何種位置都很有講究。
而且每個人的發質不同,有的光澤有的幹枯,更要選擇與發色相近的假發髻。元宵節那天探讨的就是這裏面的學問,有好些擅于此道的高手都不吝分享。”
言不周拿起一個假發髻,此物的取材比公孫策編制的假發繩更能以僞亂真。果然絕不能小看任何人的智慧。且說出現了假發髻,是否能夠揣測一下行兇者剝皮的動機。
“花老板,你有沒有遇到誰,看不起用絲線做假發,而講究推崇一定要中真發制造假發髻?”
花娘子想着搖了搖頭,雖然她提供了集會的場地,但由于她并不喜歡頂着重重的一團頭飾,并未太關注假發髻這一話題。
“這事就不好說了,我聽得不仔細,沒留意這一點。不過,聚會上沒有發生争執,即便有人對真發有偏愛,應該也沒強硬地表達她的觀點。我給你們一張名單,去問問那天聚會的幾位主講人,她們也許知道更多。”
這一邊花娘子寫着名單,而展昭已經翻查了整本簽到名冊。雖然不見楊慈與顧夏的名字,但找到了名冊上孫萍的簽名,後面有備注是來自封丘縣。如果查實不是重名,那麽這就是被殺害的孫萍。
如此看來,三位受害者在元宵當日來過茶館的可能性極大,換言之,兇手也很有可能在那天的集會中。
年緋轉了一圈沒有聞到三位受害人留下的氣息,但在一個座位邊聞到一絲淡到它也不能确定的氣息,正是來自于它跟丢的那團祟。
“汪?”年緋還在猶豫不定,忽而轉頭看向店外,竟是嗖的一下就竄了出去,拔高聲音吼叫起來。“汪汪嗷——”
『快,那只祟出現了。』
這句話不經翻譯沒人聽得懂。言不周與展昭卻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小肥妖平時不太靠譜,但絕不會沒有緣故地亂吼。
兩人沒追幾步則見年緋氣憤又無措地站在路中。年緋茫然四顧,卻沒能再捕捉到祟的氣息。
之前年緋就提過為什麽會跟丢祟,即便年獸對祟的氣息比對其他一切食物都敏銳,但祟是少見能藏于人身,半點邪氣都不外露的陰物。
都說小人作祟。
祟一旦躲藏到陰暗的人心裏,則如魚入海難覓蹤影,或該說此兩者本同出一源何談再分彼此。
言不周抱起了年緋,剛才那一瞬,她也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凝視感。那目光看得是茶館大門方向,可是這種氣息一下就消失在了人群裏。
一炷香之後,三條街開外的暗巷。
有一個女人終是停下快速疾走地腳步,氣喘籲籲地倚靠在石牆上。她的腦海裏響起一道破口大罵。
『人間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要硬闖!潘蘊,我警告你,離那個青衣服能多遠就多遠!
你感覺不到,我感覺地到。那只年獸一口就能吃了我,更不提那個人像是一照面就能讓我魂飛魄散。你弄女人的頭皮就好,別惹到閻王頭上。』
被訓的潘蘊卻癡癡地說到,“真好看,她真好看。我不知什麽閻王,但你不覺得如此絕色扮作男裝太浪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