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一月的風,寂寥蕭瑟,猶如沉默而憂郁的墨客,裹着一身惆悵的冷意,以銳筆書草木凄零,誓要将這不寒而悲的初冬戳到人心窩子裏去。
許是受了環境影響,林小清感覺心裏更難受了。
先前悶頭蹲在這兒的時候,心裏還會嫌棄自己矯情,還能忍着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
現在卻不太能忍得住。
看着孟清禾的後腦勺,看着他給自己擦鞋,就好像有了安慰,委屈的情緒霎時鋪天蓋地席卷上來,鼻子酸得呼吸都有些不暢。
孟清禾換了張新的濕巾,聽見旁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他手微微頓了頓,也沒轉頭看她,一手繼續擦鞋,一手拉下她被污泥染得漆黑的襪子,讓紅腫的腳踝露出來。
林小清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卻被他按着腳腕不能動。
“下雨天還穿什麽白鞋。”孟清禾皺眉。
林小清沒搭腔,就那麽看着他。
孟清禾大概是剛從籃球場上下來,額前頭發還是濕潤的,凝成了幾束。
他今天穿得也挺單薄,上身就一件藍白衛衣,下身是條黑色運動褲。衛衣袖子自然地挽至臂彎,小臂上還落了點兒灰塵。
林小清出神地盯着他的睫毛和鼻梁,幾乎不太敢出氣。
這個人,每次低頭的時候,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因為身子微微低俯着,他衛衣領口下垂,兩邊鎖骨都完整地暴露出來,還淌着汗珠,看起來非常性感。
林小清目光不小心瞟到,居然色迷心竅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Advertisement
阿彌陀佛。
林小清默默地将目光轉開。
許久,孟清禾直起身,但依然保持蹲着的姿勢,開口道:“擦幹淨了,你看看,滿意嗎?”
林小清擡頭看他,帶着淚水的眼睛濕漉漉的,嗓音裏有未消散的哭腔:“謝謝……”
孟清禾攤開手掌,“手給我。”
林小清将幹淨的那只手伸出去。
“怎麽,還要跟我友好地握一下手嗎?”孟清禾有些無奈,“另一只。”
林小清把捏着碎紙屑的拳頭伸出去。
大掌拍了拍她的拳頭,“松開。”
林小清松手,碎紙屑全部掉進了孟清禾手裏。
“等着。”
孟清禾起身,到旁邊垃圾桶處扔掉那一把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走回來,重新蹲下。
“還哭嗎?”他問。
林小清扯了個嗝,搖搖頭。
頓了頓,他又問:“腦袋還疼嗎?”
林小清沒反應過來,愣愣的,說話帶着哭唧唧的鼻音:“恩?”
“先前不是被籃球砸到了?”孟清禾偏頭,“給我看看。”
“沒……”林小清連忙摸了一下腦袋,“沒事的……”
見她說沒事,孟清禾也不堅持要看,只伸手拉住她手腕,問道:“能不能站起來?”
“能。”
說着就要使力往起站,結果腿還沒伸直,腳踝處就一陣刺痛,搞得她一時沒能站穩,踉跄一下,倒進了孟清禾懷裏——
孟清禾很快扶住她,嘲諷道:“要不是知道你腳崴了,我還以為你是來碰瓷的。”
林小清瞟他一眼,不知怎麽的也沒過腦子,嘴快道:“正常直男都會調戲這姑娘投懷送抱,不會說人家碰瓷的。”
“……”孟清禾勾唇,“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林小清:“……”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腦子瓦特了!
待她站穩,孟清禾放開她,扶着自行車勾起腳架,擡了擡下巴,“坐。”
林小清乖乖地坐到後座上。
她這輛二手自行車買來的時候就配了後座,但一直也沒用,都不知道積了多少灰。
不過反正她現在髒兮兮的,也不在意那麽點兒了。
孟清禾推着自行車後退幾步,來到先前林小清崴了腳的地方。
“是這兒麽?”孟清禾問。
林小清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問:“……什麽?”
孟清禾沒回答。
他低下頭,突然擡腳往旁邊的路緣石上踹去。
踢完,孟清禾看着她問:“解氣麽?”
“你……”林小清震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替她出氣。
替她……朝馬路發氣……
這個人……真的童心未泯……
林小清一時不知道說什麽,神情複雜地望向他。
孟清禾倒是神色自若,推着自行車往前走,口中居然還在數落她:“我瞧着你走路崴個腳還能哭得這麽委屈,是覺得大馬路欺負你了?”
林小清啞然。
孟清禾還在喋喋不休:“感情這腳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崴的?還好意思哭呢?”
“……”
這人廢話怎麽這麽多?
林小清磨牙,擠出一個微笑,委婉地提醒:“師叔,你以前都挺高冷的,怎麽今天這麽的……這麽的……呃,溫柔呢?”
孟清禾一頓,突然譏笑道:“恩?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受虐狂?”
林小清:“……”
她突然想起,之前衛軒說這位大佬自己就能和自己吵起來。
——可是他這樣的,不會把自己氣死嗎?
從校醫院出來,孟清禾還是讓林小清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自己推着車緩慢地走。
“後面幾天讓室友幫下忙吧,別自己亂跑。”孟清禾囑咐道。
“好。”林小清答應一聲,又說,“謝謝師叔。”
孟清禾冷淡地說:“下次有了麻煩別再讓我遇上,就算你報恩了。”
林小清癟嘴,小聲哼唧:“那你也可以不來幫我呀……”
“那你能別做得那麽可憐麽?”孟清禾嗤道,“崴個腳就哭?”
“……”
林小清咬着牙,緊緊捏住坐墊。
孟清禾:“是你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現在倒怪我多管閑事了?”
林小清低着頭,手指在坐墊地下發狠地摳了兩下,還是沒忍住——
“我就哭了!我就柔弱了!你可以不看啊!”林小清大聲說,“我想哭就哭了,還礙着你了啊!”
孟清禾沉默。
林小清吼完就後悔了,懊惱地咬着舌頭,頭恨不得埋到衣領裏。
半晌,孟清禾冷笑一聲:“你脾氣還挺大。”
林小清将嘴唇內側的軟肉挨着咬了一遍,讷讷出聲:“我錯了……我本來……是想好好感謝你的……但是你、你嘲諷我……”
“我說錯了?”孟清禾突然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她,語氣充滿不耐,“遇上事兒請人幫忙不會?等着別人來找你?每次都能有人主動幫你嗎?”
林小清深深吸了口氣,“我錯了。”
語氣裏卻沒什麽真誠認錯的意思,倔得很。
孟清禾盯着她,突然覺得自己也不太對勁。
往常也不是沒幫過她,想反,他還經常幫她。
每次幫完她就乖巧地說謝謝,他也沒覺得怎麽。
但今天就是很生氣。
從遠遠地看見她舉起拳頭掄下去的時候就很生氣,結果走近了發現她在哭,那股子氣悶就硬生生憋了下去。
現在這股氣才發出來。
發出來了,又覺得自己很沒有道理。
……
不對,還是很有道理的。
主要是,她哭什麽?
哭得人心煩意亂的。
孟清禾皺着眉糾結半天,擡腿重新往前走,嘴裏煩躁道:“以後沒事別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