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那會兒,正是他的事業上升期,總帶着我和媽媽滿世界跑。我們一家人去過很多傳說很有意思的地方。但我總是短暫一瞥,從來沒有機會看看那些地方的原貌。我被堆積起來的食材包裹着,被□□短炮一樣的攝像頭包圍着,臺下就是他們,可他們的表情嚴肅,除了沖我捏拳表示鼓勵外從不肯露出微笑……”
戚遠伸出一直手臂摟住了梁鶴安的腰,兩人蜷縮在一張被子下面,緊貼的皮膚感受着彼此的溫度。
“可即便那樣,我還是特別特別的想像他一樣……”
梁鶴安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電視裏的人。
戚遠回頭去看,和之前他在電視上見過那個梳着大背頭的花白頭發老人相比較,電視裏正播放的這位年輕英俊,和梁鶴安簡直一模一樣。
“可是……”
戚遠回眸,與梁鶴安溫熱的眼眸相對,大概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讓他心情變得不是太好。
“不想說就別說了。”
“不,”梁鶴安搖頭,一滴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滑落到唇邊,他說,“可是,直到有一天,在他參加過一場廚藝大賽,因為做了祖傳的中國菜而不被西方評為賞識時,他一氣之下,竟然打了我的媽媽。”
戚遠察覺到梁鶴安說出“媽媽”這兩個字的時候,渾身是顫抖的。這讓他心疼。可是他知道,如果想要梁鶴安從以前的困擾中走出來,就必須要經歷這個困苦的心結,一遍遍地靠自己疏通整理。
“在一個非常豪華的賓館套房,我睡在裏面的套間,突然聽到 ‘啪、啪’的聲音。然後,我光着腳,走了出去……那地毯看着軟綿綿的,但踩在腳下其實有一點硌,門推開的時候,風吹在我的小腿上,我覺得很冷。
“有好幾次,我想過快速回身爬回床裏,繼續睡覺。可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一點點地往前走。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客廳裏,他正居高臨下地扇我媽媽耳光!耳光!她捂着半邊臉,頭發擋在眼前,一聲不吭。她看到我從門裏出來的時候,甚至努力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呵呵,那時候,我才突然明白,為什麽,有好幾次,媽媽要戴有面紗的帽子,在室內也不肯把墨鏡摘下來。原來,他并不是第一次打她。
“她是他的經紀人,他所有的活動都是她安排的,如果活動出了問題,他自然會把怒氣遷移到她的身上。所以……
“那一刻,父親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徹底崩塌了,簡直就是山崩地裂,我的世界毀了完了,我引以為傲的家族、我的爸爸、我從小的夢想、父母在所有媒體前展現出來的恩愛,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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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遠的額頭輕輕地抵在梁鶴安的肩上,在兩人披着的被子裏面,他一直拿手不由自主地拍撫他的後背。
他有太多安慰的話要說,可那個場景在梁鶴安腦子裏面刻劃了二十年,又豈是他三言兩語能安慰得了的。他覺得眼前這一刻,所有語言都顯得蒼白,所有安慰都沒有用。
他能做的就是安靜地當好一個傾聽者,讓對方把積攢了二十多年的家庭秘密一次性地傾吐個痛快。
“都過去了。”戚遠說,他想起了梁鶴安曾經在醫院裏面暗地裏打喬旺水的那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對那場經歷遲到的反擊。
“是啊。”梁鶴安輕笑後,點了點頭。戚遠感到有一滴淚落在了他的肩頭。
“那時候,因為我不怎麽上學,跟着他們到處打比賽,媒體多少會對那種教育方式有一些微詞,加上他比賽輸了心情不好。但我想,更重要的,或許是因為我看到了那樣的場面讓媽媽覺得恥辱而離家出走。總之,從某一天起,我被突然告知可以回學校念書了,當一個正常的人,去過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回到了這個城市,他把我丢給了他和前妻生的兒子。”
戚遠擡頭看梁鶴安,問:“梁鶴平?”
“嗯,”梁鶴安擡手擦掉眼角的淚痕,吸了吸鼻子,說,“是,就是他。那一年,我十五歲,他剛滿十八。他成了我的監護人。”
戚遠和梁鶴平見面機會不多,但從接觸以及梁鶴安偶爾提及的情況來看,他們之間應該還算是比較和睦友好的。
于是,戚遠自以為已經過了梁鶴安最難解的心結,試探性地問:“能告訴我,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自己做這些的嗎?”
梁鶴安感到大腿面竄上一股熱流,被戚遠撫摸着地方泛上陣陣疼痛。那上面的鋼筆痕跡讓他似乎又回到了過去,成了那個黯淡寡言的男孩,眼神裏流露出淡淡迷茫。
半晌,他艱難地笑了:“還記得在鐘慕添家看到的那條狗嗎?”
“嗯。”戚遠應聲。
“我剛住進他家的時候,他家客廳有一個照片牆。牆上錯落有致地挂滿了他亡母的照片。他的媽媽很好看,是個大家閨秀,據說和我父親是家族安排的婚姻。婚後一直郁郁寡歡,後來意外生故了。我上學放學,在那個家裏,和牆上的陌生女人對視,總是在半夜裏聽到磨刀的聲音。”
“什麽?”戚遠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捏緊了梁鶴安的手臂,“磨刀?”
“是,”梁鶴安苦笑着搖頭,“我那時候大概是真傻掉了,突然經歷的變故讓我有些神經衰弱。總是在夜晚聽到磨刀的聲音,總擔心他會殺了我。”
“誰?”
“他,梁鶴平。”
“為什麽?”
“不知道,總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想到爸爸打媽媽的場面,就會忍不住想他曾經是不是也對梁鶴平的生母做過同樣的事情。梁鶴平或許和我一樣,親眼目睹過類似的悲劇。更或許,他認為我和我的媽媽造成了他媽媽的死,那樣,他要是想殺我,不是很應該和正常的嗎。
“有一個雨夜,我再也受不了那個家裏壓抑的氛圍,受不了總是不受控制往我腦袋裏鑽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于是跑去了鐘慕添家。我們兩家世代交好,他父母對我尤其關愛,我哭着問他爸爸要一條狗,他連問都沒問當場就答應了。”
“于是,你想要一條狗來保護你?”戚遠問。
“嗯,”梁鶴安點頭,“在鐘爸爸朋友的狗舍裏,我一眼就挑中了卡拉,我覺得有了它在那個家裏生活,我就安全了。可是……嗨!”
“嗯?”戚遠看梁鶴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大概是我的舉動過于反常,梁鶴平他覺得有什麽不對,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把他亡母的照片從牆上拆掉了。那些照片應該是她生前就挂在那的,拆掉之後牆上還留着深淺不一的痕跡。更可笑的是,養了那狗,我依然能聽到每天夜裏的磨刀聲。可那聲音一響,卡拉就打開門出去了。
“剛開始,我不敢跟出去看,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每晚在偷偷地練習。他磨刀,切香腸給卡拉,然後在幽暗的臺燈下面一個人安靜耐心地削蘿蔔皮。他削的蘿蔔皮又透又勻,像是油紙一樣光亮好看。
“他對我說,他是梁家的長子,從小和我一樣有着當大廚的夢想,可就因為他的媽媽是父親不愛的女人,所以父親什麽都不教給他。”
“他讨厭你?”戚遠不禁問。
“我問過他,你是不是讨厭我這樣的話。他說不,他可憐我。”
“所以,你是因為梁鶴平的這些話而開始……”
“不是,時間過去這麽久,我早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控制不了情緒,為什麽會突然失控、為什麽會忽冷忽熱,為什麽難過的時候想死,然後又會在某一天充滿陽光的清晨想要開始好好度過餘生……我早就不知道,也分不清。我只是記得,曾經我經歷過這些。”
“那你讨厭他嗎?”戚遠問梁鶴安。
“不,相反,這些年,挺感激他的。我和電視裏的那位已經很多年不聯系。我不想見他,也找借口不去見他,當然也覺得他直接造成我媽媽離家出走而沒臉見我。反倒是梁鶴平,在知道了我心理疾病之後,一直幫我找醫生,還主動借房子給我住。”
戚遠微微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緊緊地抱住梁鶴安。
“我恨我自己,厭惡、讨厭、自殘,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沒有人對我不好,我的爸爸,他一直贊賞我的廚藝,這麽多年總是偷偷的找機會約我見面,我的媽媽,離家出走前也是對我百般呵護。而梁鶴平,雖然命運對他不公,但他卻默默承受了一切,甚至是照顧我的健康。可我卻一點都不愛我自己,我讨厭這樣消沉的我,看不起我。”
“可是,你愛我。”戚遠擡手摸梁鶴安再一次濕潤的眼角:“并且,你只是病了。”
梁鶴安回抱戚遠,兩人的胸口緊貼在一起。
他說:“可是我也恨我沒辦法把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醜事向你如實坦白。而我知道,你最受不了的,就是愛人的背叛和謊言。”
“可是你現在說了,咱們還是好好的。”
“可是,說出來,你心目中的我就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我想做一個完美的人,至少是在你面前。我想做出你喜歡吃的菜,總是帶快樂給你,對你笑而不是冷冰冰的。”
“可是每個人都有生病的時候,你只是不巧遇到了。”
“可是……”
“沒那麽多可是,”戚遠擡頭,死死地盯着梁鶴安的眼睛,這一瞬間,他終于認定他曾經擔心過的那些——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人,“我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不完美。因為我愛你。真正相愛的人是能夠堅定的包容彼此,在不可預知的未來相互扶持的。你怎麽會認為我會能因為你的暫時低落而遠離你或者是抛棄你?未來,我們還有幾十年要走,難道一個人殘廢了,另一個人就要丢下他嗎。今天是你,梁鶴安,我問你,如果,今天蜷在這裏,大把大把吃藥的人是我,你會丢下我嗎?會讓我一個人難過嗎?”
“不會。”梁鶴安熱淚盈眶,堅定地說。
戚遠的眼睛也突然熱了,他笑着點頭:“我也不會,因為我們的愛是一樣的。既然你說我把你掰彎了,曾經那麽找上門來要我負責。那我現在攤上你,就自然會負責到底。”
“呵,哈,嘿……”梁鶴安抹掉自己的淚再抹掉戚遠的,笑了。
戚遠也跟着笑。
小黑貓被兩人又哭又笑的吵醒。它活動着筋骨,從被窩裏探出腦袋,莫名其貌地看了看兩人,蹭着他們膝蓋走出被窩。
窗簾下,它的玩具小球正等着它。
它撲了過去,毫不客氣地四腳朝天抓弄小球,窗簾被它撩起的風扇動,原來窗外早已陽光明媚。
---<正文完>---
巧克力香菇
晉江
2019-5-22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這樣完結了,還有兩篇番外,明天一起放出來哦。
謝謝各位讀者大大的相伴,鞠躬!
☆、番外一
六個月後,某高中操場上。
烈日下,梁鶴安在拍完最後一張畢業照後,連忙松了松領帶。
今天是他所帶的高三學生畢業拍照留念的日子,同時也是他遞交辭職申請的日子。
作為老師,因為隐瞞了心理疾病他整日惶恐,所以,戚遠勸他索性辭職,他沒多想就答應了。
還好,這個梁老師,就算怎麽折磨自己,在工作上還是絲毫不松懈的。會考過後,他所帶的兩個班物理成績都明顯高于其他班級。
勉強算是個“功成身退“。
兩人說好這一天一起吃飯慶祝的,于是梁鶴安便開了車去戚遠醫院接他下班。
戚遠這天恰巧在門診,讓梁鶴安直接上來。
這兩人好上的事兒,現在幾乎是盡人皆知,所以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梁鶴安就享受了家屬的待遇,和護士小姐打了個招呼,就徑直進了戚遠的診室。
“完了?”戚遠問梁鶴安。
梁鶴安笑,微微點頭:“完了。”
“開心喲?恭喜你啊,明天開始就能睡大覺睡到自然醒了。”
“呵,”梁鶴安走進戚遠,手臂搭上對方的肩頭,俯身在那人耳邊吹氣,“我自不自然醒沒關系啊,讓你濕漉漉的醒來倒是挺有信心的。”
“嘿!”戚遠側身,抓梁鶴安的大腿。
在診室呢,雖然快到了下班時間,但随時還得提防着有病患進來,沒敢有其他過分的舉動。
梁鶴安倒是不帶怕的,可能是一檔事兒終于放下了,心情放松,摟着戚遠的脖子就是一吻。
這個吻在戚遠那兒看來,拿捏的恰到好處,溫潤甜膩,正是他渴望的味道。
兩人正膩歪着,突然,有人敲門,一個扶着腰的老頭,面目扭曲,彎着腰喘粗氣:“大夫啊,我這腰,疼啊,一說話就疼,可……怎麽辦呀?!”
戚遠連忙清了清喉嚨,推開梁鶴安起身去扶從門外進來的病患。
梁鶴安則不露痕跡地側身壞笑着擦掉唇角的口水。
“您這一看就是扭了腰了。”還沒等戚遠診斷,梁鶴安就坐進身邊的轉移裏,說。
“是嗎,大夫?”老頭只認穿白大褂的,無視梁鶴安,只看戚遠。
戚遠又問了老大爺幾個問題,問診結束後,回頭看了一眼梁鶴安,點頭說是:“您這的确是扭了腰了。”
“怎麽可好喲?”
戚遠不慌不忙,轉身從身後的藥品櫃裏取出幹針和碘酒,說:“您要能忍得住,給您紮一針,能緩解不少。”
“還要紮針?”老頭聽聞,眉間緊促,“疼不疼啊,紮了就能好?”
梁鶴安不知怎麽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當時,也是在這麽個時間點,也是這麽個症狀,大概也是這麽個表情,突然就笑了。
他說:“不大疼,紮了也不是立馬好,但不紮的話您還得這麽呆愣個個把月的。”
“喲,”老大爺眉頭皺得更緊了,嘆了口氣,問戚遠,“您這兒進過臨床試驗沒有啊,別拿我當小白鼠了,這幹針不是中醫那一套裏才有的嗎?”
戚遠似乎也是想到了梁鶴安第一次在診室出現的那一幕,笑着歪腦袋看了一眼旁邊坐的大白鼠,點點頭:“當然得臨床試驗過了的呀,我這新課題啊,最新一期《柳葉刀》上才發表過。”
“什麽刀?”老大爺不解。
看老大爺繼續遲疑,梁鶴安笑着解釋:“《柳葉刀》,就是醫學界特別牛逼的一雜志。對吧戚博士?”
戚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半個小時後,老大爺笑臉盈盈地穿好衣服,試着活動手臂,連忙伸出大拇指誇贊戚遠醫術高明,腰部确實比之前舒緩了許多。
戚遠送老大爺出門,回來的時候,梁鶴安已經拉開戚遠的辦公桌抽屜,把桌面上的本和筆掃了進去。
“啊?”戚遠笑,梁鶴安和自己在一起呆久了,也沾染了他的糙氣,“幹嘛呀,你平時多麽愛幹淨整潔的一個人。”
“今天就暫且這樣吧,咱們得抓緊時間走了,那邊兒還有人等着呢。”
梁鶴安陪戚遠打卡下班,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坐進了車裏。
車子往城北的方向開了一公裏,戚遠才反應過來,之前梁鶴安一直說有時間帶他去看看城北那邊兒的房子。
“去看房子?”戚遠問。
梁鶴安點頭:“對,鐘慕添上午打電話那會兒說晚上有時間,他在,立刻簽合同能給我們一個折上折。”
“嘿嘿,”戚遠笑,“真買啊?”
梁鶴安手裏握着方向盤,微笑着瞟了一眼身邊的戚遠,點頭:“真買。”
“那邊兒在新區,挺遠的啊……”戚遠有過和上一任買房失敗的慘痛教訓,所以,他本來是打算這一輩子都租房子住的。
“真買,”梁鶴安繼續微笑,松開右手杵了一下戚遠的肩頭,“怎麽,就許你和別人買房,不許和我買?”
戚遠微笑,想說的話在看到梁鶴安彎起來的眉眼後,放棄了。
在城北新區的高檔樓盤接待間裏,鐘慕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他老爸盤下的這個地方,屬于政府才劃撥的新開發區,沒什麽人氣,基礎設施也都是在建的狀态。雖然打着買房送裝修送車庫送陽臺送家具……亂七八糟一堆送的廣告,但似乎沒什麽找上門的客戶。
這些年,鐘慕添在外面玩兒的瘋,如今不想玩了想老老實實回自家産業接手公司,老爸卻讓他先在銷售部裏泡着,說賣出去100套房,再考慮其他。
他慘了,只能每天可憐兮兮地給昔日一起混的狐朋狗友們打電話:“喂,買房嗎?”
所以,今天,遇上梁鶴安這種,主動上門來看房的,簡直就是真上帝。
他就算是等得再不耐煩也還是要等。
“房子大概就是這樣,這片兒還在開發,所以周圍的基礎設施當真不好。但我們便宜啊,對不對,又遠離市區遠離喧嚣,安靜……”
鐘慕添趴在沙盤前面,身邊放着好幾份資料,一個勁兒地向梁鶴安和戚遠推銷房子。
“行了,”梁鶴安笑,拍拍鐘慕添的肩膀,“拿合同吧,就這套,小複式,頂層的,我們要了。”
“要了?”鐘慕添和戚遠幾乎同時驚呼出聲。
“嗯。”梁鶴安點頭,轉身比劃一陣,又問,“什麽時候能入住?”
“這這……”鐘慕添內心歡喜,很快就按耐不住,跳着腳拍梁鶴安的肩膀,連同身邊的戚遠也一起贊美,“你倆真是太有眼光了。要不是這兩年敗的錢太多不好意思,我都要給自己買一套這種房子來壓着。”
“行了,行了,”梁鶴安推開鐘慕添的手臂,說,“拿合同來,簽!”
“簽?”戚遠拽拽梁鶴安的胳膊,“真買啊?”
“你不喜歡?”梁鶴安問戚遠。
戚遠擡手抓了抓頭發。這房子他不是不喜歡,相反,是太喜歡了。尤其是頂樓白送的那一百來平小花園,剛才他一直幻想着怎麽能弄成那種玻璃陽光房。
可是,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要全部開發出來,少說也得三五年,有點偏。更何況,還貴。樓內複式,上下兩層算下來怎麽都要一百六十平。即便折上折也要差不多200萬。
他手上的存款不多,還想先帶梁鶴安出去旅行散散心。
梁鶴安似乎在短短沉默中看透了戚遠的全部心思,把他拉到玻璃窗前說悄悄話。
“那個……”梁鶴安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錢的事,你不要擔心。”
“怎麽?”戚遠問。
“有一件特別不好意思說的事兒,一直沒跟你坦白。”
“什麽?”
“就是……”梁鶴安笑,換上孩子般天真的微笑,“我雖然好多年沒和我爸爸他們聯系了,但雅園是有一份我的股份的。這些年,收益不少,之前都是托梁鶴平幫我打理着,最近想買房,所以拿回來了。”
“啊?”戚遠有些懵。
“那個餐廳,雖然顧客不多,但收益還是挺不錯的。所以……”
戚遠撇撇嘴:“所以,今天,你只是來讓我陪你買房?”
梁鶴安笑:“當然不是,不管你怎麽想,我就是想有一個咱們倆的家。所有的裝修布置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書架上的小玩意兒也都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擺放,還有廚具、電器,我都想和你一件件地慢慢置辦起來。”
戚遠沉默。
“所以,房子遲早都是要買的。這個地方,現在看起來不行,但十年二十年後呢?你想想,鐘慕添他爸又不是傻的,沒有發展前景的房子,他會盤下來蓋樓嗎。更何況,偌大一個公司,只有鐘慕添手上有100套房源,其他銷售一套沒有,那不就是明擺着讓鐘慕添拿這些房子去和商家子弟們聯絡感情嗎。只有他那個傻子自己還沒看出來,當成是個麻煩。”
戚遠繼續沉默。
“更何況,我都想好了。複式房子,面積也足夠大。二層兩間卧室加書房,一層除了客廳,我還想搞一個影音室,另外有點私心。”
聽到私心兩個子戚遠眼裏閃動光芒,連忙問:“什麽?”
“按照我的喜好,弄一個廚房。我想開一個……”
“你不會是想在家裏開餐廳?不行,絕對不行,這樓不能商用。”
“不是,”梁鶴安擡手捏了捏戚遠的耳垂,說,“我想開一個甜品工作室,在家裏。你不是說,讓我幹點兒真正想幹的事情嗎。從上次發病後,我就一直在想,我真正喜歡幹的是什麽。你忘了,那個影片裏,我曾經說過,我想要當一個大廚嗎?如今,開始學做廚子似乎是完了,但我覺得專攻甜品的話應該也還不錯。”
原來梁鶴安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戚遠撇嘴,緊跟着笑了。他還能說什麽。梁鶴安一條一條的幫他想了個透徹,他不跟着照辦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那簽合同吧。”戚遠說。
片刻功夫,助理準備好了房屋購買合同送上來,鐘慕添便叫兩人來看。
梁鶴安拿過合同粗略掃視一眼,推給戚遠看。
戚遠也大概看了一遍,心裏卻亂糟糟的。扭頭對上梁鶴安期待的眼神,他卻突然什麽顧慮都沒有了。
有過一次與人合買房産的失敗經歷,戚遠這一次索性痛下狠心。
他從口袋裏取出錢包,裏面銀行卡、信用卡甚至還有社保卡,他全都交到梁鶴安的手上說:“你喜歡就買吧,我那還有點股票回頭贖出來給你,這些做首付應該夠了,你家店裏的錢你存着,拿它買房我不安心。”
戚遠心想,這一次再失敗就讓自己輸個徹底,房子和錢都不要了,沒有人,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不料梁鶴安卻哈哈笑了起來。他這個人一向是很注意形象的,很少在公共場合這麽失态。戚遠挑眉,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卻從梁鶴安的眼眶裏看到了一點點的潮濕。
鐘慕添不知道這兩人當着自己的面,秀得哪門子刷卡包養的戲碼,只催促對方趕快簽了合同。多簽一份合同,他才離繼承家業近了一步。
梁鶴安拔了鋼筆筆帽,在購房合同上簽字。
戚遠瞟了一眼卻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有點感動,有點眩暈還有點開心。他看了梁鶴安一眼,從對方手裏搶過鋼筆,在自己名字下面,寫上了梁鶴安的名字。
直到此刻,鐘慕添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秀,簡直就是瘋狂地強塞狗糧。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篇番外哦。
☆、番外又一
入秋,終于有了一本同時寫着兩人姓名的紅本。梁鶴安很得意,把自己的那一本交給戚遠一起保存。
搬家後梁鶴安按照自己的喜好,一點點地置辦廚房。
其實,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對廚房裏的不鏽鋼色澤是有一點恐懼的。那東西會莫名讓他想起曾經經歷過的不愉快。父親形象崩塌,母親離家出走,大哥在廚房裏刻苦練習……所有的一切都和它有關。
所以,當初,在戚遠的診室裏,看到那一枚小小的銀色針頭,拆了包裝露出腦袋,他一個185的大男人才顯得懼怕。所以,他雖然飯菜做的好,卻不一定每次都能正常發揮。
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戚遠,無論怎樣,那人都不會僞裝、逃離、給他壓力。所以他只想舒舒服服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等一切都置辦妥當,梁鶴安趴在廚房的中島臺上,用彩色鉛筆把他腦子裏琢磨了很久的一副圖片畫了下來,算是他這個小工作室的logo。
“卡拉&小黑”,一條吐着舌頭的邊境牧羊犬,和一直瞪着大眼的可愛貓咪。梁鶴安覺得他養過的這兩只小動物像極了他和戚遠。
一個永遠在眼巴巴的守望,一旦抓住安全的角落便踏實地沉陷其中;另一個無論摔了多少回都能重拾優雅總是往前走往前看。
戚遠對梁鶴安的品位向來是很贊許的,陪着梁鶴安一起去辦了家庭作坊的營業手續,天天搓熱了手等着吃夜宵,順便第二天帶梁老師的新作品去喂養單位裏的那群小饞貓。
梁鶴安正式營業第一天,就在網上接了不少單,詢問地址之後,才知道原來是自己曾經教過的那群學生。他們聽說梁老師“下海”創業了,都在高考過後,趕着來捧捧場。
梁鶴安蠻感動的,卻一單都沒接,只默默記下了學生們的地址,悄悄做了些曲奇、巧克力脆什麽的,給送了過去。
如此一來,折騰了一周多,梁鶴安的網店裏還是空空蕩蕩一個銷量都沒有。
戚遠給他出主意,讓他找網上的團隊,來刷一些好評,再弄一些分享有禮什麽的。
梁鶴安嘴上答應着,卻總覺得這麽做似乎是在搞欺騙,始終沒下得了手。
某一個下午,梁鶴安正改良自己的新設計,電腦屏幕上一個訂單就彈了出來。
他原本想着,會不會又是哪個學生來湊熱鬧。可對方什麽都沒說,只訂了一個最簡單的戚風蛋糕,就下線了。
這一筆訂單砸得梁鶴安有些興奮,他幾乎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想把畢身所積累的烘焙才華,都施展在這方寸大的小蛋糕上。
兩個小時後,梁鶴安托着那個外形樸素到有些單調,但融合了他全部技藝的蛋糕放進了送貨用的小冰箱。
他是準備親自送上這一單的。
剛巧,樓下,戚遠下班,車還沒往庫裏停。
“嘛去?”戚遠問梁鶴安。
梁鶴安一手提着小冰箱,另一手晃了晃手機,說:“有訂單了,去給客戶送蛋糕。”
“真的?”戚遠聽了比梁鶴安還激動,連忙把車掉了個方向,主動要給梁鶴安當司機。
梁鶴安把小冰箱抱在懷裏坐在副駕駛上,從手機裏找出地址輸入汽車導航。
客戶也在新北區,直線距離還不到2公裏。梁鶴安想,這恐怕是因為新區确實荒涼,對方實在沒得選才選了自己,便對這個還在開發的地方更多了一絲好感。
片刻功夫,車到了客戶家門口。梁鶴安下車,按照訂單上的門牌按下門鈴,沒多久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女人打開院門,從冰箱裏接走了蛋糕。
“原來是個住別墅的,一定要回訪啊,沒準是個大客戶。”回去的路上,戚遠給梁鶴安建議。
梁鶴安心裏也是這麽琢磨的,嘴上卻說:“當你們醫院呢,還回訪。”
回到家,梁鶴安第一時間打開自己的電腦,準備看看客戶收到蛋糕後有沒有留點評論,卻不料一個大大的一星差評赫然出現在眼前。
對方在收到蛋糕後,火速給了他一個差評,并且沒有任何的解釋!
梁鶴安的心碎了。
戚遠則是憤怒。
“這他媽是故意整你玩兒呢吧?”戚遠扭頭看梁鶴安。
梁鶴安皺皺眉毛,抿了抿唇,發私信給顧客。他手下霹靂啪啦看似客氣地打了一堆話,其實核心意思就是要對方說個明白,這辛辛苦苦做了半天的蛋糕,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才換回個一星。
對方倒也是個爽快人,沒多久就洋洋灑灑發過來近兩百字的評價。
戚遠準備繼續隔着屏幕罵對方個狗血噴頭,梁鶴安卻讀者顧客的回複伸手擋在了戚遠的面前。
“別,”梁鶴安說,“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戚遠撐長脖子看屏幕,梁鶴安轉身重新去了廚房。
顧客嫌他做的戚風內外硬度不統一,說白了就是有一點塌。追尋結果應該是他并不十分熟悉新購置的烤箱所致。
梁鶴安是個心思細膩對什麽事兒都特別上心的人。他的第一單生意,還是一星,挂在心上總是個事兒,這讓他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沒等戚遠出門,他就又鑽進了廚房,從昏昏沉沉夢了一晚上的夢裏尋找靈感注入他的蛋糕。
下午三點,他終于烤出了一個自認為各方面都暫無可挑的蛋糕,打着車又送去了前一天的那個地址。
開門的還是那個中年女人。梁鶴安把蛋糕送上說明來意,正想和對方多一點交流,那女人微笑着關了門,不作回答。
梁鶴安回家,守在電腦前面等消息。
客戶的頭像剛剛一亮,他就發了信息問對方今天送去的蛋糕怎麽樣。
對方看來還真是認真品嘗了他今天的勞動成果,很快就有了新的點評。
梁鶴安本以為這一次總能滿意了,還想着怎麽勸人家把一星給改了,哪怕給個三星也好看一點兒。可對方的回複裏還是挑了一堆的毛病,甚至是在口味和材料上也說了不少。
神了奇了。
梁鶴安在電腦前面趴了一會兒。
他不開心,惱怒,甚至覺得羞愧。可偏偏那位顧客又都說在點子上。
晚上戚遠下了班,看梁鶴安一個勁兒地在書房裏撸着貓,氣壓低沉。
“怎麽了?”戚遠的第一反應是打開衣櫥,檢查梁鶴安有沒有在新衣櫃裏胡作非為。
梁鶴安跟出來,丢開小黑摟住了戚遠的脖子:“又是差評。”
“那人真是變态啊,這不是故意玩兒你呢嗎,等我明天找去,現在的顧客一言不合就給差評,真是太任性了。”戚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