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他看心理醫生的事兒,我不清楚,從未聽他說過,但我覺得他是早就應該去看看了,”鐘慕添不耐煩地又從煙盒裏掏煙,但掏出一半又丢在桌子上,繼續對戚遠說,“他養狗之前家裏發生了點兒變故,我問過他,他卻一直拒絕回答。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來我家,穿着拖鞋,我家在郊區有一段路并不好走,石子和碎玻璃把他的腳都劃破了,但他一聲不吭。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他心理太壓抑,真的需要找個醫生好好看看。”
戚遠安靜地聽着,腦海中出現少年梁鶴安濕漉漉的頭發和迷茫的眼神,他似乎能感受到對方腳上的傷痛,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腿。
“我們兩家算是故交,我父母都很喜歡他,一看到他那個樣子簡直吓壞了。給他清洗包紮,那得有多疼啊,可那家夥就是面不改色地承受着。
“晚上,他和我睡一張床,我問怎麽了,他只說’那女人的眼睛很害怕’。我發現他渾身發抖,摟着他,貼緊他,想讓他快點兒暖和起來。”
“咳,”戚遠對鐘慕添曾經對梁鶴安的那些少年人的企圖一點兒沒心思聽,便問,“ ‘那女人的眼睛’是什麽意思?
“大概是他哥哥的親身母親,他有個哥哥叫梁鶴平,這個你知道吧?”
“知道。”
“就是他的母親,早年去世,他哥哥一直在家裏供着她的照片。他從外地回來,開始接受正規教育,但是身邊沒有家長。那時候他哥哥已經年滿十八,所以他爸爸只能安排他跟着他哥哥住。”
“那他爸媽呢?”
“他爸媽?呵,你不知道?”
戚遠皺起眉頭,剛才鐘慕添提起兩家是故交,他突然意識到,以鐘慕添家的家世,作為故交的梁家應該也不是一般的家庭。
“不知道,他從來沒有說過,當然我也沒問,如果我問的話……”
“行了,”鐘慕添打斷戚遠的話,無奈地笑,“我知道他對你好,信賴你,什麽都肯對你說……媽的。”
“嗯?”戚遠看鐘慕添。
被丢在桌子上的煙盒最後終于被鐘慕添撿了起來,他抽出一根煙,點上,說:“他的爸爸,就是那個特別有名的,經常上電視的梁大廚,梁棟之。他們家祖上都是廚子,出過好幾個禦廚,這事兒你不知道?”
戚遠納悶,思索半天反應過來。在這件事情上梁鶴安倒是真沒有刻意隐瞞,他曾經當着父母的面坦白過自己祖上都是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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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會兒,是他還沒進過雅園之前。吃食堂營養餐長大的人,腦海裏的廚子只是食堂裏面挺着圓肚子,戴着廚師帽的那一種。
戚遠得知梁鶴安的真實身份後,突然有些恍惚。
他很少認真看電視,但不知道是出于什麽惡趣味,每晚回家依然有按幾輪遙控器的習慣。鐘慕添說的那個梁棟之,他曾經确實在好幾個衛視節目上見到過。這麽想來,梁鶴安的氣質确實很像電視裏那個梳着精致大背頭的老人。
“呼,”戚遠吐出口氣,默默點頭,“因為父母忙,所以把他托付給在家的哥哥,但是哥哥懷念生母,家裏擺着亡母的照片,所以……他怕?”
戚遠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梁鶴安發病的誘因順了一下。
鐘慕添笑着搖頭:“不是。”
“那天晚上之後,梁鶴安突然就想養一條狗,那會兒,我們一群朋友裏還真流行過養狗玩兒。所以當時并沒有多想,跟着我爸去他朋友的狗舍裏讓他挑了條邊牧,就是卡拉。我以為有了狗,陪他在他哥哥那住着應該沒什麽問題,卻沒想到,還不到三個月,他就把狗給我送回來了。我問他原因他也不說。
“只是,從那以後,就總能從他身上看到點兒傷什麽的。我以為是他們兄弟不和,後來發現是他自己弄的,拿鋼筆插大腿!
“你看過他的衣櫥嗎?”
“衣櫥?”聽到這個詞,戚遠的心猛烈收縮,原來梁鶴安的衣櫥并非他一個人的秘密。
“呵,”鐘慕添猛吸口煙,半眯着眼睛,“他的衣櫥很……特別。”
“特別?”
“哎,”鐘慕添連忙糾正,“應該是很恐怖!曾經,我以為他和我一樣是 gay,他總是在需要安慰的時候來我家,我覺得他喜歡我。傷害自己,把衣櫥弄成那個鬼樣子,都不過是因為懼怕自己是gay不敢承認,所以轉移壓力。”
“不是,他意識到自己是gay之後,很坦然就接受了現實。”說起這一點,戚遠突然有些驕傲。
“呼,誰知道呢,人的心總是會變,”鐘慕添笑,“你今天來找我,大概就是發覺了他這些與外表不符的內情,而懼怕了吧?”
戚遠沉默,盯着鐘慕添的眼睛。
“呵呵,所以說,你說你愛他他愛你,又有什麽用呢。你根本接受不了他本來的樣子,”鐘慕添的笑夾雜在話語裏,聽起來有點兒幸災樂禍,“放棄吧,你受不了他。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在得知了他到底有多變态之後,依然能站在原地等他。”
“你?”戚遠笑,舌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你不過是獵奇、不甘心,想要擁有他罷了。”
說完,戚遠起身,找獨自在吧臺忙活的老板付了錢,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了。
……
戚遠和梁鶴安一起生活了近三個月,站在菜場的新鮮蔬菜錢卻想不起來對方愛吃什麽。想到兩人之前匿名在網上發菜譜的時候,都吃着索然無味的單位食堂,還用各種美圖工具盡力把圖片拍鮮豔了才給對方發過去,也真是幼稚可笑。
戚遠很少自己做飯,會做的菜本身沒幾樣,更別提什麽拿手菜。
他挑着新鮮順眼的買了一些,回家。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答應過梁鶴安,要早點回家做飯的。
戚遠進門,屋子裏很安靜。小黑貓趴在窗臺上睡覺,跳下來迎接他。戚遠放了東西,抱起小黑貓,暖暖的一團趴在胸口。
他看梁鶴安曾經住的那間屋子,沒有人,還是前一晚的模樣,放心了,然後轉向兩人一起住的那間。
梁鶴安和早上他離開的時候不同,穿了棉質睡衣趴在枕頭裏。
戚遠走近,趴在梁鶴安的床頭看他熟睡的模樣,小黑貓也跟着撐長了脖子看。
戚遠摸他的發頂,才過去了一個晚上,他就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消瘦了很多。轉身,一個橘黃色瓶蓋的小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戚遠坐在地上,拿起瓶子來看,作為醫生的他很清楚,這是新上市的安眠藥。
原來是吃了藥又睡了。
戚遠疼惜地探身往梁鶴安的額頭一吻,輕輕在對方身上拍撫。
他知道雙相情感障礙,有非常激情火熱的一面,同時也有極度抑郁的一面,病患會長時間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把自己與外界隔絕起來,不溝通不交流,不斷折磨自己。
他希望梁鶴安睡一覺醒來就能回到之前的模樣,可他知道,這種心理疾病的病程往往很長,沒有足夠的耐心很難将他治愈。
戚遠就那麽安靜地坐着,疼惜地看着梁鶴安,心跳伴随着對方的呼吸,直到房間裏漸漸暗了下來。
“喵嗚!”小黑貓睡夠了,起身蹭着戚遠的下巴,把他往屋外面帶。
是該喂貓了。
戚遠起身,輕輕關上房門,輕手輕腳地去給貓咪取食。
他沒看到的是,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剎那,梁鶴安睜開了眼睛,濕漉漉的。
戚遠對付自己家的廚房尚且可以,面對梁鶴平置辦起來的這些高級廚具卻有點束手無策。
他叉腰站在水池前,看時不時拍動魚尾的魚兒,不知所措。
“我來吧。”梁鶴安起來了,眼睛裏無光,勉強擠出笑容。
“別,”戚遠笑着把梁鶴安擋在身後,“我能行,只是……”
“只是什麽?”梁鶴安扶住額頭,靠在櫥櫃上面。
“只是需要一下你的那個秘籍。”戚遠壞笑着比劃了一個大小。
梁鶴安笑,點頭,擡胳膊從上面的櫥櫃裏取出從哥哥那兒拿來的菜譜,遞給戚遠,囑咐:“別弄髒了。”
“不會的。”戚遠篤定的點頭,快速鋪開菜譜,趴在中島臺上查看。他要做一道誠意滿滿的菜,像當年梁鶴安用美食抓住他的胃一樣,他也要緊緊地勾住梁鶴安。
梁鶴安自覺健康狀況被戚遠識破,也不再遮掩,當着對方的面,毫不避諱地從櫥櫃頂層取下一個緊扣着的藥盒。
戚遠瞟了一眼,不做聲,繼續看菜譜。
梁鶴安打開藥盒,一個瓶子一個瓶子擺成一列,然後打開夾在藥箱側面的一張紙,按照上面的醫囑從瓶子裏取出藥。
戚遠看梁鶴安手裏的一大把藥,心很難受,像是自己也跟着病了。然而他還是保持微笑,擰開水龍頭,倒了杯水給梁鶴安。
梁鶴安吃了藥,把藥盒收起來放回去,站在一旁看戚遠。
“還以為你睡眠一直很好呢。”戚遠拿起剪刀,終于決定先清洗水池裏亂蹦的魚兒。
“嘿嘿,”梁鶴安傻笑,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從身後抱着戚遠,“嗯,時好時壞的。”
“去陪貓玩會兒,這菜我已經心裏有數了,你等着好吃吧。”戚遠笑着,用胳膊肘把梁鶴安推開。
梁鶴安鼻子有點兒酸,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剛吃進去的藥能夠發揮效力。因為那藥會讓他不那麽敏感,安靜下來,不胡思亂想。
“去啊!”戚遠回頭看呆愣在原地的梁鶴安,笑,“你睡覺關着門,可把它一個人無聊壞了,快去陪陪。”
“哎。”梁鶴安應聲,又親了一下戚遠的臉頰,沒有他想象中的被質問、被訓斥、被嫌棄,只是被溫暖的愛護着,他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