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唯獨心頭對你的一寸相思是真
辟芷一覺睡醒,天光已經大亮,懶洋洋地披了一件衣服倚在榻上,還在算溫玉章什麽時候回來,忽然聽見鄭初研叫他。
他推開窗,便看見鄭初妍灰頭土臉地站在他的窗下,見了辟芷,眼淚成串地掉下來,抽噎着說:“你怎麽不見我?”
“我來了還幾趟都被他們攔在外面,只好翻牆進來,你……”
“堂堂國舅千金,連翻牆都學會了。”辟芷正好笑,忽然聽見鄭初妍抹着眼淚說:“我害死溫大人了。”
辟芷的臉色一變,這邊的聲響引來了孟管家和因荷,因荷正要趕人,見辟芷已經醒了,臉色也有些不好,想說什麽卻被孟管家攔住了。
“玉章怎麽了?”
鄭初妍只是哭着說他害了小溫大人,辟芷不耐煩起來:“說話。”
孟管家和因荷大概被溫玉章囑咐過,只安靜地站在那裏,鄭初妍咬着唇止住抽噎,斷斷續續地說:“小溫大人被皇上打入天牢了,是因為我和我父親說了太子的事。”
這絕不是半上午能發生的事,辟芷想起溫玉章早朝前格外的溫存黏膩,不由自主地煩悶起來,冷聲道“因荷,我睡了幾日?”
“三日。”
辟芷心裏發惱,又空落落的難受,聲音越加冷淡,一邊往外走一邊問:“玉章現在在哪?到底出什麽事了,孟管家你說。”
辟芷以前雖從不管事,可溫玉章待他不同,府裏衆人從不敢輕視他。孟管家跟在他身後,正要一五一十地說清最近三日發生的事。辟芷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鄭初妍,“小妍,有件事我要和你确認一下,那天,真的是玉章讓你去找他?。”
刑部大牢。
因荷來過幾次,可如今的溫大人就連太子一黨都避之唯恐不及,其他人自然不肯幫忙,自從七夕第二日溫玉章出門,早朝時被降罪以來,溫府的人都沒能見他一面。最後還是鄭初妍偷了他爹爹的腰牌去過一次,送進去一點東西。
溫玉章正在燈下寫着什麽,聽見開鎖的聲音後擡頭看了一眼:“這種地方,殿下怎麽親自過來了?”
小太子到底純善,看見溫玉章這樣,鼻子一酸:“我不放心他們。你撐住,本宮會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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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舅一黨和太子一黨向來不和,後來鄭國舅無意得知太子和皇帝的事,辟芷以為他不敢聲張,因而并不在意。然而行宮那夜這麽大的動靜早已經讓鄭國舅起疑,順着這條線查出來太子有意勾引親父,溫玉章同謀,給皇帝下藥的嫌疑并不難。他甚至不需要确鑿的證據,只要讓皇帝知道這懷疑,就足夠要了溫大人的命。
就在皇帝懷疑太子之前,溫玉章先下手為強,讓太子親自揭發他和太子外公沈将軍合謀,為自己前程強迫太子委身于皇帝。沈将軍是那個人的父親,就算他臨死之前沒有求當今天子護佑沈家一脈,皇帝也不會真的把沈将軍怎麽樣。因而最後入獄的只有禦史溫大人。
溫玉章放下筆,等周圍的人都走盡後微微嘆了一口氣:“殿下,那日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你不能救我。”
“陛下未曾完全相信殿下,就等着您去求情的。”溫玉章擡頭溫身道:“想要陛下徹底放權給你,不僅僅要打消他的懷疑,還要讓陛下覺得殿下在他的掌握之中,溫家和沈家一倒,殿下孤立無援,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陛下。”
“可……”少年到底狠不下心,溫玉章打斷他的話:“我活着簡單,到時候難的是殿下。”
“本宮不怕。”
“可臣怕。”
太子搖着頭怎麽都不肯同意,溫玉章也就不再勸。
“殿下既然來了,分兵屯田的新政就直接給您吧。”溫玉章将手裏的書冊遞給太子,冷漠地說:“陛下好大喜功,這些年征戰不斷,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這新政施行起來太難,等我死了,還望殿下多費心。”
太子不願應他,正低頭翻開屯田之策,忽然聽見溫玉章問:“殿下以後打算怎麽辦?”
“啊?本宮……”太子正要好好想一想,答的好一點好讓溫先生放心一些,溫玉章又加了一句:“我問的是殿下和陛下以後的事。”
“問這個做什麽?”
少年十分抵觸這個話題,臉色青白不定,最後才說:“我不知道。”
溫玉章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反應,等了片刻确定太子不會再說什麽之後,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殿下若是成了皇帝,普天之下,想要什麽得不到。”
他的言外之意讓少年猛然一驚,“我不能……”
“鄭姑娘不日就要入宮了,就算沒有鄭姑娘,和那個人長得像的也會有很多,殿下,您也要像當初的鄭妃一樣,等着陛下想起來時看您一眼,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死在東宮嗎?”
太子的神情漸漸沉靜下來,眉目郁郁不歡。
溫玉章也不再多說,躬身行禮:“地牢潮濕,殿下早些回去吧。”
等太子走後,辟芷才現身。
他似乎被臨時還要算計一回的溫玉章驚訝到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溫玉章坐在燈下用杯子裏的冷水洗筆墨,見辟芷不說話,笑着道:“我還以為你要多睡幾日。”
“你那晚上你在我的酒裏放了雄黃”他雖然貪睡,可也不會一直睡上三天三夜。
“嗯。”
“為什麽不告訴我?”大蛇盯着他,半響擠出來一句話。
七夕那日,鄭初妍即使不來找他,溫玉章也會想辦法支開他,不讓辟芷知道他和沈将軍的圖謀。這一連串計謀,溫玉章把自己的性命都算進去,卻從不打算告訴他。
若他多睡幾日,那天早上就是永別了。
“嗯?什麽?”溫玉章愣愣地擡頭。
大蛇低頭捏着他的手腕:“我說,這件事說到底是我不對,為什麽不告訴我。”
“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麽大事。”溫玉章笑起來,“人間百年于你也不過彈指,你既然不懂,對我而言就沒什麽可說的。只是我們的約定怕是做不得數了,你若有時間,再尋個人生小蛇吧。”
他這樣輕忽的态度惹得大蛇急躁起來,卻又不懂自己為什麽難過——當初他說貪嗔癡有什麽難懂的,可真到了已身,便就這般難懂。
“我帶你走。”最後大蛇下定決心。他是獸,本就不用準守人類的規則,想不通也不妨礙他想要帶走溫玉章的心緒。
像是終于想明白了可以做什麽,大蛇又問了一句:“你跟我走嗎?”
溫玉章緩緩搖頭:“我不能走。”
第一次見面,大蛇來帶走他,溫玉章拒絕了。這一次,溫玉章再次拒絕了大蛇。
辟芷幾乎都被氣笑了,“這次又是為什麽?小妍的那件事是我誤會你,那我道歉,你說我什麽都不懂,你也要給我時間學。只是你別拿自己性命和我賭氣。”
“不是賭氣。”溫玉章輕輕搖頭,似乎在糾結怎麽和大蛇解釋,想了想又覺得說了大蛇多半也不會明白,只好放棄:“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回去吧。”
辟芷又說了一句話。
大蛇的聲音太冷,總讓人覺得絕情,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卷着舌頭想讓自己的話顯得溫柔一點,以至于這句話說的不倫不類,可即使這樣,溫玉章還是模模糊糊地聽出來了,他呆了呆,茫然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你肚子裏有小蛇了。”大蛇握着他的手腕低聲說:“跟我走好不好?”
溫玉章的眼睛緩緩紅了,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為什麽不和我說。”他揮開辟芷的手臂,啞着聲音重複道:“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啊。”
他并不覺得自己的命比別人的高貴,因而算計起來半點不心疼,可為什麽要讓未出世的孩子為他陪葬。溫玉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此時終于覺得自己的可怕來,緩緩摸着自己的肚子,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說了不讓你生小蛇了。”大蛇不曾想自己的話會讓溫玉章這麽激動。
溫玉章擡頭望着他,神情似哭似笑:“青歸呵青歸,我以為時日長了,你總能懂一些,到底是我奢侈。”
“你走吧。”溫玉章安靜地擦去眼淚,神情漸漸平緩下來。
辟芷扭頭就要走,溫玉章當真不留他,他又別別扭扭地轉過身來:“你若是死了,我不能救你的。擾亂陰陽次序是大過,就算是我也承擔不起後果。”
溫玉章極為寬容地笑笑:“不用,勞你費心了。”
“那等你下一世長大,我再來找你。”他自認為這話會讓溫玉章安心,誰知道溫玉章半點不領情:“你別來找我,下一世又不是我。”
他接着道:“那不是我,上天入地只有這一個永泉溫玉章,下一世就算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那也不再和我有關系。”似乎這樣還不放心,溫玉章盯着辟芷說:“你現在就答應我,不管我下一世是如何模樣,你別去找他。”
溫玉章對他向來溫柔,骨子裏的那點陰狠從不曾用在大蛇身上,此時這樣決絕的樣子,讓大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最終澀聲道:“好。”
“那我走了。”
大蛇說了幾遍,就是不肯動。
溫玉章低頭摸着自己的肚子,裏面的小蛇許是還沒有長成,及其安靜地躲在他肚子裏睡覺,應該會很像大蛇。
想到這裏,溫玉章看了辟芷一眼,看他這樣子,到底不忍心,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招手道:“等一等。”
他抱着辟芷的脖子仰頭去親他,大蛇小心地摟着溫玉章的肩膀,吻的極溫柔。
一吻結束,溫玉章在辟芷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溫玉章算不得什麽好人,虛情假意,謊言說盡,慣會算計旁人,連自己也沒放過。唯獨心頭對你的一寸相思是真,你懂也好,不懂也罷,只求你記得我。”
溫玉章脫去了官服,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薄衫,擡手間,寬大的袖子微微飄動,玉雪纖細的手腕搭在辟芷肩上,仿若枝頭的玉蘭。
大蛇偏頭,在玉蘭花瓣上輕輕一吻。
作者有話說:大蛇只是不懂而已,他一直沒明白溫玉章難過的是什麽,溫美人又不好好和他說,所以不要讨厭大蛇啊,也不要讨厭小溫。
以後會懂的。
小溫還活着,別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