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像極了床頭打架床尾和的小夫妻
辟芷扶着鄭初妍走遠了,小姑娘才敢哭出來。畢竟生在官宦人家,又哪裏不明白剛才生死一線。
“好了,沒事了,我送你回去。”辟芷從袖子裏翻出來一方溫玉章的絲帕,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留在他這裏的,這老妖怪也不懂避嫌,說着就要遞給鄭初妍。
小姑娘哭的抽抽噎噎的,掃了一眼,沒去接他的絲帕,搖頭道:“我沒事了,今日多謝你。”她是真的被吓壞了,眼睛都哭腫了,卻還在擔心辟芷,拉着辟芷的袖子問:“會不會連累你啊?還有溫大人……溫大人不會怪你吧?”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鄭初妍擡頭看了他一眼,她唯恐被辟芷問到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偏偏辟芷就問了,可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鬧出這麽大的事,又哪裏敢說是去找他的,垂着頭小聲道:“我父親讓我找小溫大人傳句話。”
“你說是玉章讓你來的?”
小姑娘對辟芷有些小心思,不想讓辟芷知道自己特意去找他,咬着唇點了點頭。
辟芷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扶着鄭初妍道:“我先送你回去。”
這句謊言蹩腳到讓人聽不下去,鄭國舅再怎麽樣不靠譜也不會讓自己女兒獨自去其他男人的住處,可大蛇有心偏袒鄭初妍,又加上溫玉章确實不太喜歡她,言語間連提及都不願。借刀殺人是溫大人慣用的手段,辟芷不僅沒有聽出小姑娘漏洞百出的謊言,反而已經将她今日之事算在了溫玉章身上。
還沒等辟芷回來,溫玉章就知道了禪房發生的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鄭初妍留不得了,她的性格明顯不适應在宮裏生活,鄭家卻還拼命讓她入宮,為的是鄭妃養育的皇子。他先前還猶豫是否勸太子不要阻攔鄭初妍入宮,如今看來,鄭姑娘留在宮外,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瀾。
太子和皇帝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多半是宮裏伺候多年的老人,護國寺的人也要查一遍,皇帝身邊護衛森嚴,怎麽會讓一個小姑娘堂而皇之地闖到禪房……溫玉章踱步思慮今日之事,一邊招來東宮的人做了安排,親自給太子修書一封,承認留下鄭初妍是他的意思。
溫玉章捏着額頭想怎麽說服太子同意鄭初妍入宮,辟芷回來了。
“回來了?”溫玉章心中雖有些惱辟芷私自做主救下鄭初妍,可也明白這老妖怪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多半是顧忌前世的情分。他也不想真和辟芷鬧一場,此時看見大蛇,溫聲道:“在鄭家用過膳了嗎?可還要吃些什麽?”
辟芷揮手關上房門,外間的侍婢知趣地退下了。溫玉章回頭掃了一眼,邊寫邊說:“我這就好了,你先等我一會,今天天熱,讓人準備熱水先沐浴……”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溫玉章的話被辟芷打斷,他有些發愣,擡頭去看辟芷,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什麽事?”大蛇日夜跟在他身邊,溫玉章那些算計從不避開他,許多事辟芷知道的很清楚。片刻後他幾乎是從辟芷的神态裏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一瞬間有些茫然,“你說是我要殺鄭初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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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嗎?”
“我為什麽要殺她……”溫玉章擱筆站起來,扶着桌子去看大蛇,他再怎麽心思深沉工于算計,依然是讀着聖賢書長大的讀書人,在吵架這事上實在說不出更難聽的話,忍着翻騰的怒火試圖和辟芷講道理:“是,我是不喜歡她……只為了和她一個約定你就願意在人間白耗上這麽久的光陰,她甚至差點嫁給你,我怎麽會喜歡她,可我雖意難平,也用不着因為意難平就去害她性命。”
溫玉章說到最後已經有些悲哀:“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那夜行宮裏死的人可不是一兩個。”辟芷并不信他,甚至口不擇言,明知道溫玉章最不願提起的就是行宮裏被他的算計無辜牽連的人,偏要戳着他心逼問。
溫玉章的臉色猛然變得煞白,他狠狠咬着牙才能不讓胸腔裏的悲鳴洩漏一星半點,誅心之言言之鑿鑿,他一字一頓地說:“那你也不該借着我的名字救她,你活了千年呼風喚雨都是尋常,不是本事很大嗎,俯仰天地間,救個人算什麽。”
辟芷雖是妖,修的卻是正道:“凡間有凡間的規矩,我插手不得。”
溫玉章緊攥着桌角俯身望着他:“那你這又算什麽!”
辟芷垂目:“我也在因果之中。”
他心中溫玉章和別人自然不同,但溫玉章口口聲聲一絲一毫都要和他算清的姿态讓辟芷惱怒起來,只是他越生氣聲音就越冷,聽着十分的冷漠無情,“你若覺得我不該借你的名字,那這事就算抵了你當年的救命之恩,我也不要你生小蛇了。”
溫玉章不可置信地擡頭:“你說什麽?”
“我們兩不相欠,你以後不要再為難小妍。”
“哈!我為難她?”溫玉章的手指緊緊扣着桌沿,幾乎要将那木頭戳出一個洞來,才險險抑制住心上的淩遲之痛,及至此時,溫玉章才明白辟芷真的一點都不懂他,而他也從來沒有懂過辟芷。
他問:“若你今日所作所為會害死我呢,你也不後悔?”
辟芷扯着面皮冷笑一聲。溫玉章平日在他面前雖溫柔,骨子裏卻極狠,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從來沒有他被人害死的一天,辟芷因而并不拿他的話當真,只當溫玉章賭氣。
溫玉章攥着拳頭緩緩退後兩步靠在牆上,“你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大蛇甩袖就走。
他平日最喜歡化作原型在樹蔭湖水裏打盹,這會倒想不起來了,自己尋了一間房坐在窗下生悶氣。
一人一蛇像是凡間尋常的小夫妻一般,熱熱鬧鬧地吵了一架,戳心的話說過一籮筐,再背對着對方賭上幾日的氣,反倒比平日還有煙火氣。
可對于吵架這種事,老妖怪也是千年來頭一遭,沒什麽經驗,也真不知道滋味如此難受。一連數日,溫玉章刻意避着他,往常他總嫌溫玉章太粘人,忽然看不見他,大蛇又不自在起來,鄭初妍來找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小姑娘許是因為被他救過一次的緣故,待辟芷格外親昵,心裏有什麽事竹筒倒豆子一樣都和他說。
“我爹爹要把我送進宮裏,我不太想去的……”她搖着辟芷的袖子說話,辟芷這才回神,輕輕皺眉:“不想去就不去。”
“不行的,”鄭初妍微微笑起來,眉眼間依然明麗動人,不知是因為在家裏受了委屈還是前些時日生死裏走過一遭,整個人柔靜許多:“辟芷哥哥聽着就好,我不是要麻煩你的,我只是沒人說話,有些無聊。”
辟芷伸手去摸她的頭,忽然看見溫玉章正站在窗外,無端有些心虛,忙忙站起來去追溫玉章。
“鄭小姐也在啊,”溫玉章像是路過,朝低着頭的小姑娘問了一句,笑着道:“在下還有些事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一定見諒。”
辟芷還沒走到他身邊就聽見溫玉章話裏話外都是趕人的意思,忍不住冷笑道:“怎麽?這房間也是你的,也不許人待?”
溫玉章望着他,想這老妖怪吵了一架,倒是越來越幼稚了,只是他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端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和大蛇的神情打個平手。
鄭初妍前些時日剛撒了謊,覺得十分過意不去,紅着臉就要走,不等辟芷留她,匆匆跑了出去。
溫玉章和辟芷隔着窗戶賭氣,沒人顧得上送鄭小姐。
大蛇一面覺得吵架挺沒意思的,他一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再和個凡人生氣,說出去怕是要讓同族人笑話。可溫玉章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他心裏就梗着什麽,偏不肯說一句軟話去哄一哄那凡人,不退不進地站在那裏。
到最後幾乎是在生自己的氣。
過了一會,辟芷張嘴想要說什麽,溫玉章卻不願意再等他,轉身就走。
辟芷看着他的背影漸遠,心中思緒萬千紛紛擾擾正理不出頭尾,溫玉章忽然回頭,手裏揉成一團的美人蕉花瓣砸在大蛇的腦袋上,輕飄飄地問:“你還不過來?”
“不生氣了?”
“和你生氣有什麽用,你又什麽都不懂。”溫玉章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只是他平日為人太過端方,眼尾又生的長,這樣看人的樣子無端有些撩撥的意味。辟芷又被他說什麽都不懂,倒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溫玉章每每無奈地讓着他的樣子十分可愛,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便無意和溫玉章鬥嘴,只牽着他的手往兩人的卧室方向走。
路上遇見孟管家,他好像一點都不奇怪兩個人怎麽忽然和好了,還十分體貼地讓人準備熱水。
溫玉章垂頭跟在大蛇身後。
他向來不怕被身邊人看見和大蛇在一起的模樣,可這樣沒頭沒尾地吵架再沒頭沒尾地和好被旁人看去,反倒滿身的不自在。
如此這般——像極了床頭打架床尾和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