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驚虬谷外圍是天一教祭壇的舊址,殘垣斷壁上蒙着厚厚的青苔,一到夜晚或者陰雨天就顯得格外陰森,惡人谷在此有長期的駐軍,江湖人血氣重,以往那些民間謠傳的怪聞鬼談也都成了虛無缥缈的謠傳,近年調來的兵将裏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還有天一教南诏作亂這一說。
漫山遍野的蛇蟲像是響應着什幺召喚一樣破土而出,再次籠罩了天空的烏雲将整座城池籠上了陰霾,多足的蜈蚣同陳年的青石板摩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密密麻麻的蟲蟻漸漸遮去了地面的本色,細長斑斓的長蛇盤亘在屋檐四角翹起的裝飾上,用來疏通積水的飾物中空,蛇身緊繞幾道就已經出現了細密的裂縫。
前段時間的暴雨應該是淹死了不少的蛇蟲,驚虬谷周圍的山林裏不可能憑空冒出來那幺多活物,天邊的烏雲濃密陰沉,悉悉索索的響聲像是能鑽進骨縫裏一樣,濃霧悄無聲息的侵入了磚瓦堆砌的城池。
馬廄的圍牆破了一面,半人大的毒蠍驚起了成群的戰馬,馬鳴嘶啞凄厲,被拴住的戰馬四蹄亂踏帶起層層煙土,毒蠍在人類不可聽聞的笛聲之中仿佛受了蠱惑一半緩緩前行,身後長長的蠍尾高高翹起,舉着那根铮亮黝黑的毒鈎。
驚虬谷再次陷入了兵荒馬亂的境地,浩氣盟退兵的喜訊還沒有傳達出去,高處的山石開始四下崩落,越來越濃的白霧竟像是林裏的瘴氣一半無法被火把驅散,蛇蟲開始襲擊往來奔走的人群,毒牙刺穿布料咬入皮肉,資歷老些的知道紮好傷口截住穴道暫緩毒液的侵入,資歷尚輕的哪見過這種陣仗,三下兩下就慌不擇路的将自己送進了等候已久的毒蛇嘴邊。
斐川掩着口鼻和四下奔逃的人往相反的方向去,鄭擇帶着能戰的兵馬駐紮在據點外,如今城裏留下的全是負責物資供給統籌糧草的老弱,他不指望這些人能做什幺,擦肩而過的少年不過只有十六七,他師兄尚在鄭擇手下任職,沒有任何戰事經歷的少年攙着另一個受傷的同袍往外跑,他手裏還揮着劍,濃稠的粘液是毒蟲的,詭異的綠色滴在廊下的臺階上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
斐川堪堪扶了少年一把讓他趕緊撤離,他晃着手中的火把自顧自的繼續往前走,衣袍在濃霧中被打濕了,他穿過熟悉的院落徑直走向靳嵘養傷的地方,帶着硬殼的蟲子在他腳下被踩成爛泥,斐川散了發,他抽出從未用過的匕首橫在身前,繞在柱上向他襲來的長蛇張着血盆大口,鋒利的刀刃別住了陰森的毒牙,毒液在一瞬間濺射而出,斐川矮身側頭,陳年的牆體被無色的汁水腐蝕出淡淡的青煙。
長蛇被他斷了七寸,冰涼的蛇身橫陳在地磚上,他仿佛從剛才那個少年身上看見了昔日的自己,六神無主,混亂不堪,除去哭紅眼圈之外大概是再也做不成什幺,他邁過臺階三步兩步的跑到了最靠裏的客房,桑然往點燃的火盆裏潑了一壇酒,驟然濃郁起來的氣味刺得所有人眼底發熱,原本已經快爬到門前的蛇蟲紛紛散去不少,白煙侵入厚重的濃霧飄飄蕩蕩的升上天空,斐川看見房門緊閉,該值守的侍衛一個不少這才心下稍安。
他和唐了将将在入夜之前趕回來了,剛進據點的正門就見人員四處奔走着驅蟲趕蛇,他想到這是暗地裏隐藏已久的人終于忍不住出了手,唐了去調遣人手想辦法驅除蛇蟲,只是一時沒留意他,他就自己先一步冒着風險趕回了靳嵘身邊。
桑然生于苗疆,功法雙修,對于操控靈獸之術也頗有心得,逃竄開的爬蟲一時半會回不到這處院子,斐川站在白煙裏捏緊了手裏的短匕,于他而言這一切還只是剛剛開始,他确信要害靳嵘的人馬上就會動手了,濃霧似乎還能阻隔人的五感,他聽不見外頭是什幺動靜,只知道有唐了在應當不會出什幺大事。
天一教當年操控屍體煉制屍人的秘術背離人倫,被各路勢力聯合清繳之後與天一教有關的所有東西都被焚燒的一幹二淨,如今的武林已經很久沒有毒屍這種說法了,白煙驅散開的濃霧裏出現了若隐若現的輪廓,四個像鬼影一樣的人形慢吞吞的顯露出來,撲面而來的腐臭讓桑然白着面色罵出了一句惡狠狠的苗疆話。
斐川只在書上見過這種東西,從衣着上勉強能看出這些人都是這一戰中死去的,離他們最近的那一個身上穿得是代表浩氣盟的藍色布料,被血污染成黑藍色的碎步已經快被雨水泡爛了,桑然自背後拿出蟲笛想盡力一搏,他生在安定的時候,每日煉蠱制藥為得都是鑽研醫術,從未像長輩那樣接觸過這些毒物。
隔着一扇門就是沉睡至今的靳嵘,斐川出奇的冷靜,他腦子裏隐隐約約的續上了一根弦,他闖進來的太容易了,暗地裏操控一切的那個人似乎就是為了引他進入據點,他攥着匕首近前一步擋在了桑然之前,步履僵硬的毒屍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整齊劃一的調整了前進的方向,斐川想起了他斬斷的那條蛇,他身上不可避免的沾到了蛇血,想來那大概就是所謂的引子。
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他練就一身相當俊俏的輕功,他骨架小身子輕天生就是連這種功夫的料,他轉頭讓桑然守好靳嵘,言辭簡潔的一句話擲地有聲,所有人都還驚愕慌亂的時候他借力往牆頭竄去,披散而下的長發劃開幾乎已經濃重成實體的白霧,輕巧靈活的身形只是在踩上屋檐的時候稍稍一僵,但很快就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斐川避開靳嵘養傷的屋子四下躲避,他能感覺到四散而去的蛇蟲都開始往他所在的方位靠近,悉索的聲響逐漸蓋去了他的腳步聲,毒屍始終給他隔着一丈左右的距離,煉屍人的人大概還是路數不到家,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動作很僵硬,斐川輕車熟路的連着轉了好幾個彎,四個屍人就甩開了兩個。
靳嵘并不是目标,又或者說那人并不想靳嵘死,只是想給他一個重傷的教訓或者報複罷了,真正的目标是斐川,被霧水打濕的外袍黏在了身上格外厚重,斐川覺得自己引得差不多了才敢把沾了蛇血的外袍脫下來随意扔去了一邊,據點已經撤空了大半,斐川滅了手裏奄奄一息的火把,又攀着牆沿使力一蹬躍上了谷倉頂,據點裏為了運送物資方便就修了幾處坡道,儲糧的空地一向嚴加看管,斐川手邊守着一座箭塔,雖然沒什幺彈藥,但總歸是能稍作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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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空去猜唐了現在應該正氣急敗壞的找着他的下落,脫在一邊的外袍勉強拖延了些許時間,蛇蟲的去向一變唐了就摸清了緣由,三支煙火捆在一起炸上天空,以往能晃得人眼花的光亮在濃霧裏變成了小小的光斑,斐川矮身趴在谷倉頂端防水的油布上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唐了很快就會來幫他。
漸漸逼近的笛聲變得愈發急促,應該是操持的人情緒不穩,原本不應該被人聽聞的笛聲凄厲的刺進了斐川的耳膜,他默不作聲的護住了自己的小腹,燕琛給他的藥很管用,雖然不是什幺正八經安胎的藥材,但也應該都是尚好的固本之物,他奔逃亂竄到現在肚子裏也還是安安靜靜的沒覺得吃力。
白霧終歸是徹底阻隔了斐川的視線,他握着匕首繃緊了神經,越來越清晰的笛聲裏不合時宜的摻進了一陣慌亂不堪的嗚咽聲,斐川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飛身躍向了聲音的來處,那是蓬蓬的動靜,嗓子尖尖細細嗷嗚嗷嗚的像是小奶狗的叫聲。
他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屍人争先恐後的蹒跚而來,過于急切的動作甚至使得它們的骨骼扭斷腐肉脫落,沒有撤出去的蓬蓬鑽進斐川的懷裏就不肯露頭,沙狐不懼一兩只蛇蟲,它有時候還能自己叼個小蛇玩一會,但碗口大的粗蟒它就怕了,成百上千的蛇蟲驚得它一直在據點裏亂竄,人人自危的時候也沒人能顧得上它。
燕琛的匕首刺穿了為首的屍人的腦子,同樣的招數只能用一遍,緊跟在屍人之後的身影終究是顯現出來了,瘦高單薄,苗銀挂飾零零散散的戴在他的身上,稀稀落落的輕響混着凄厲的蟲笛倒還有幾分清脆的意思。
斐川很久沒有見過骨雀了,生死關頭他甚至還疑惑了一下這個人為什幺那幺急于要自己的命,靳嵘的那張請柬适時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所有的一切都連上線了,靳嵘說要同他拜堂成親然後又開始那幺大張旗鼓的籌備,總有人不會放下所謂的前塵往事,所以才那幺費盡心機的要他死。
斐川甚至笑了,他起了貨真價實的殺心,蓬蓬窩在他懷裏瑟瑟的抖了抖,屍人近在眼前,腐爛破損的指骨直直的沖着他的小腹,他避也不避的擡腳去踹,卯足了力氣的一腳将行屍走肉逼退幾步,他等着骨雀出現在他目力可及的地方。
驚虬谷就算失手也不能落進浩氣手裏,他去找燕琛談判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讓人在糧倉周圍埋了雷火彈,他怕自己失敗,也怕浩氣趁亂偷襲,這是靳嵘教給他的經驗,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引線就在他腳邊,蓬蓬被他夾到了腋下,嗚咽不停的沙狐大概是被吓壞了,斐川扯住了粗粝的引線攥緊手裏,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靳嵘上戰場的時候,他手足無措的打開雷火彈害得鄭擇和他都滾得灰頭土臉。
蟲笛的聲音未斷,被他踹開的屍人很快就再次一擁而上,黑龍沼的潮氣太重了,雷火彈的威力打了折扣,炸起的泥土僅僅濺起幾尺高,至于火星更是半點沒見,但這股氣浪也足夠把不靈便的屍人掀翻在地,斐川本想着自己輕功好可以先一步躲開,但他帶着蓬蓬就失了平衡,受潮的坡面比以往濕滑數倍,他腳下不穩,氣浪炸開的瞬間也掀得他失足摔下了斜坡。
骨雀至今都記得骨凰死去的樣子,美豔到妖冶的苗疆女子被弩箭射穿了胸口,她像是死不瞑目一樣大大的睜着眼睛,還很年輕的靳嵘抱着骨凰的屍首回營,青年将軍背上是深可及骨的傷口,繃帶胡亂的纏着勉強止住了血,憔悴不堪的靳嵘獨身一人向那時的勢力主請罪,說是自己無能走漏了風聲使得主力部隊落進了浩氣盟的陷阱。
骨雀那會只有十歲出頭,他沒有父母,是骨凰和族裏人一起将他帶大的,那段時間有很多風言風語,靳嵘是風頭正盛的新人,有人說骨凰是給別人做了替死鬼,也有人說其實是靳嵘幫骨凰頂了罪,骨雀分不清是非黑白,他只記得靳嵘養傷的時候他去問過真相,靳嵘只是跟他道了個歉,說是他沒有保護好骨凰,其他的則統統閉口不言。
他扔了蟲笛緊跟上去,也是同斐川一樣連摔帶滾的到了坡底,他先一步壓制住了斐川,發黑的指骨握拳狠狠地砸了下去,他要斐川死,他以為靳嵘會抱着對他姐姐的愧疚度過餘生,但他沒想到不過十幾年之後靳嵘就變了心,還非要在他姐姐忌日剛過的時候放出口信去要和斐川成親。
他恨到惡心,恨到想要在骨凰的墓前把斐川宰了去祭祀,他知道斐川是個什幺身子,前些日子他也在成都,是剛給骨凰上完墳打算回龍門,他親眼看見靳嵘帶着斐川在成都的街巷裏親親密密的走着,男人甚至寵溺又溫情的撩開斐川的額發去吻他,同樣的動作他只見過靳嵘對骨凰做。
骨凰的忌日被靳嵘徹底忘了,靳嵘只在最初的幾年托人去燒過紙,後來就再沒有去過,骨雀起先還能當他是公務繁忙,如今他才知道像靳嵘這般曾經坦率重情的人一旦混賬起來當真是誰也比不上。
斐川摔下來的時候只能護着肚子,他蹭破了臉磕破了頭,蓬蓬緩過勁來就沖上去咬住了骨雀的小臂,一人一狐都摔得七葷八素沒什幺力氣,而骨雀又是真的想要斐川的命,他任由沙狐撕扯他右臂的皮肉,左手摸出來懷裏鋒利尖銳的苗刀朝着青年的腹間刺下,他知道斐川懷了孩子,他潛在驚虬谷裏許久足以看出來斐川的變化。
破空的弩箭震開苗刀,蓬蓬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咬下,骨骼斷裂的響聲壓抑之極,斐川瞳孔縮着,漂亮的杏眼裏滿是驚懼,他甚至嘶啞的吼叫出聲,細瘦的指骨用盡全力去扣着骨雀握刀的那只手使勁掰向外側,他臉上蹭破了一大塊皮,豔紅的血跡沾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直到唐了的人将骨雀擒住,他還一邊護着小腹一邊掙紮着去拿落在地上的苗刀想要捅進骨雀的心窩裏。
入夜之後的驚虬谷裏燈火通明,浩氣盟退兵的消息安撫了據點裏所有劫後餘生的人,鄭擇的人馬成批撤回,有了戰力的據點安頓了許多,該解毒的解毒該治傷的治傷,盡管還是人來人往忙碌的很,但好歹大家心裏的石頭都落了地。
桑然活了二十多年也沒像今天這幺慌過,他是少數的還提心吊膽的人之一,斐川下身見了血,他不知道斐川是雙身,震驚之餘只能勉勉強強的死馬當活馬醫,所幸唐了想起了燕琛的藥,一碗藥下去斐川安定了些許,興許是疼痛退下去了,他躺在床裏昏昏沉沉的睡着,子夜前後唐了處理完外頭的事情回來看他,盡管動作再輕也還是弄醒了他。
斐川扶着床柱起身,他面色很差,臉上蹭破的地方塗了藥,滲血的皮肉可憐巴巴的腫着,他看見自己身下的被褥上沾了血跡就下意識亂了呼吸,桑然啃着指尖結結巴巴告訴他孩子沒事,斐川半信半疑的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這個孩子仿佛真的是很健康,他覺出孩子還平平安安的待在他肚子裏倒也就真的平靜了許多。
唐了給他加了件外衣,摘了面具和手甲的唐了臉色也不算太好,斐川扯着他的袖子讓他湊近些,低啞的耳語桑然沒聽清,他只瞧見唐了的嘴角緊緊繃起,但很快就恢複如初,斐川說完唐了就走了,相比之下腳步似乎還比來時的輕快一些。
約莫一炷香過後院裏有了腳步聲,斐川裹緊了外衣慢吞吞的推門出去,月上中天,黑龍沼裏鮮少有這幺明亮的月亮,他和靳嵘歇在了緊挨着的兩間屋子裏,一想到房間隔壁就是他許久未見的愛人,斐川眼裏才稍稍有了點光亮。
他站在臺階上看着被押在院中的骨雀,應該是被唐了卸了下巴,所以眼下他說不出什幺怨毒的詛咒,斐川的位置有些居高臨下,他身子矮瘦很少有機會這幺俯視別人,他突然有點想給靳嵘一巴掌,男人總是在不該仁厚的時候抱着最單純的念頭,四年前他剛跟着靳嵘的時候,靳嵘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而骨雀反倒是最該知道真相卻一直沒知道的那個可憐人。
但斐川并不憐憫他,靳嵘善良到想給他一個平安無事的成長過程,靳嵘不想讓骨雀遭受算計和怨恨,他的愛人甚至自己抗下所有的罪責,就為了讓死得人不遭記恨,讓活得人好生長大,可有人不領情。
斐川還是單薄瘦削,他甚至虛弱的有點腳底發軟,但他聲音卻始終很平靜,他很久之前就有了生殺大權,他是靳嵘的伴侶,有着靳嵘的兵符,就算他現在要徹底架空了靳嵘奪了他的權都可以,更何況骨雀這個明明應該鎮守龍門卻來這戕害同袍的據點總管。
他就站在原地,月光毫不吝啬的籠在他身上,暗紅的內衫被鍍上淺淺的柔光,斐川沒蹭破的那半張臉還是很漂亮,他眉眼間湧動殺意的時候反倒會透出一種動人心魄的豔麗。
“靳嵘心裏純善也重情,所以他待你和你姐姐都好,但我不是。”他往下走了兩個臺階,去而複返的唐了端着一碗藥給他,斐川接了藥碗給押着骨雀的鄭擇一個眼色,後者立馬毫不手軟的扼住了骨雀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濃稠的湯藥是毒,功效大概會和骨雀給烏骓下得藥差不了多少,唐了手段多,往日有時負責逼供刑訊身上自然就有點這樣東西,斐川沒眨眼睛,他将藥盡數灌進骨雀嘴裏,有些濺到了手上,他便有些不耐的在鄭擇身上一一蹭淨。
“我是你口中的賤人雜碎,所以你們既然敢害他,我就要你姐姐死不得安,要你生不如死。”他放棄了殺掉骨雀的念頭,他有一個更狠決的念頭,他要替靳嵘把本該報得仇給報了,“唐了,你帶着他去,把墳刨了碑砸了,裏頭的東西燒了喂狗,該告訴的也都告訴他。”
斐川稍稍歪過了頭示意唐了可以帶人走了,他面上的表情還是很平靜,眼裏一如既往的澄明幹淨,如果骨雀只是要殺他,他大概還會等到靳嵘去親自料理,但骨雀害了靳嵘他就要徹徹底底從裏到外的把這個人毀了,斐川是個單純而稚氣的人,他總是帶着小孩子的脾氣,但他只有靳嵘這一片逆鱗,誰動了他就要誰不得好死。
骨雀能發出的大都是些毫無意義的叫聲,大抵應該是些咒罵,斐川轉身去了靳嵘的屋子,淩亂的叫聲很快就徹底消失了,他關上房門走到靳嵘床邊,他緩緩的俯身跪在軟墊上又伸手去戳了戳靳嵘的臉,昏睡數日的男人被調理的差不多了,他臉上的血色甚至比斐川的都多,斐川怕壓着肚子,盡管很想上去和靳嵘睡在一起也只能悻悻的在床邊守一會。
他摸了摸男人的胡茬,直到所有事情解決完他才敢來看看靳嵘,只有這樣他才不怕自己情緒失控哭出來,他輕輕的叫了靳嵘一聲,軟乎乎的音調聽上去千回百轉的,尾音裏帶着幾分撒嬌的意思。
他自己處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斐川想着等靳嵘醒了大概會先吃驚再生氣後怕,直到最後才會緩過來誇他能幹,一想到這他才驀地勾唇笑開了,他欠身吻上靳嵘的唇,細瘦的指節揪着他的臉頰用力一扯,硬是給靳嵘扯出了一個笑。
戰局逐漸平靜了下來,龍門荒漠割讓,中路互不進犯,燕琛一退兵驚虬谷壓力驟減,戰戈那頭的支援很快就會趕到,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斐川才敢讓桑然給靳嵘換藥,安神的藥停下兩天不到靳嵘就轉醒了,他身上的傷好了大半,骨傷還需靜養,但該愈合的愈合,斷骨的地方也基本不會再疼了。
靳嵘醒來的時候是傍午,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蓬蓬的小呼嚕,斐川披着外袍坐在床邊,手裏拿着盛了湯藥的勺子,長發松散的披在肩後還帶着些許的皂角香,靳嵘慌忙想要起身,假若不是肋下隐隐作痛的傷口,他差點以為自己只是睡了個午覺,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摔下馬的那一刻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在想自己要害得斐川擔驚受怕了,他昏迷的時候一直有意識,他特別想趕緊醒過來跟斐川說自己沒事,但他這回傷得确實太重,再加上桑然的藥,讓他一連昏睡了半月有餘才恢複清醒。
“小斐……小斐?!你臉…你臉怎幺了?”靳嵘連氣都沒喘勻又差點吓出個好歹,斐川臉上的傷結了痂,血紅的薄痂占去了他小半張臉,他驚得險些從床上跳起來,他本能的想起身去抱他,只是完好無缺的左手還沒等擡起來,斐川沒拿勺子的那只手就伸進被子裏按上了他的腿間。
溫熱澀苦的湯藥喂到了他嘴邊,斐川輕聲催促他張口,柔軟溫和的聲線沒有半點哭過的沙啞,靳嵘下意識的張口喝了藥,他還想說些什幺,但斐川撫在他腿間的手明顯是使了力氣,隔着褲子攥住了他腿間的東西。
“喝藥,然後吃飯。不許亂動,也不許操心,事情都完了,你給我養傷。”床邊放着食盒,靳嵘已經可以正常進食了,前些日子都是桑然給他灌米粥之類的流食,斐川算着他快醒了就讓後廚給做了點清淡的飯菜想喂給他吃。
斐川杏眼半眯,他又舀了一勺子傷藥吹涼喂進靳嵘嘴裏,他知道靳嵘現在肯定在盤算着到底發生了什幺,興許是孩子讓他的脾氣也有點不好了,他沒了片刻前的溫柔,轉而用力捏緊了手裏的軟物惡狠狠一掐,威脅的意思簡直不言而喻,湯藥悉數喂進了因為疼痛而張開的嘴裏 “靳嵘你給我養傷,再有半點事,我親自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