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吟游詩人在臺上唱着古老的敘事詩, 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蕩在小酒館裏, 臺下卻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維持着扭曲僵硬表情固定在原地的傭兵将這一幕襯得像是一場荒誕的滑稽戲, 眼珠子都凝在眼眶裏似的動也不動, 帶着驚恐懼怕的神色。
巫璜跟着吟游詩人的調子有一搭沒一搭敲着拍子, 指尖搭在丹粟腕上碰一下,再碰一下, 以至于丹粟要繃緊了身體才能克制住輕顫,悶聲不吭地漲紅臉努力串聯吟游詩人到底唱了點什麽東西。
他本來是不能跟着來的, 雖然重塑了肉身, 但他已經在漫長的時間裏和墳墓糾纏得太深, 像是地縛靈一樣無法離開。但他不知道巫璜和那位青霄道長背地裏做了些什麽,總之巫璜消失了幾天就帶了一堆他的屍骨回來。
真的是一堆,零零碎碎怨氣滿載血氣四溢執念糾纏着的,被打磨成各種形狀的鑲嵌上寶石的雕琢出花紋的。那麽堆在一塊乍一看簡直要閃瞎人眼, 要不是因為對自己屍骨的感應在, 丹粟都不太想認那亮閃閃的一堆是自己。
不過正是因為好好的把自己的屍骨融合了回來,有了足夠的支撐讓他和墳墓的聯系漸漸變得不那麽堅固,才能順利跟着巫璜離開墳墓。
只是丹粟依然能感覺到有什麽無形的力量像是鎖鏈一樣把自己和墳墓拉扯在一起, 使得他沒辦法真正意義上的完全脫離出墳墓——關于這一點丹粟并不太在意,就算是沒了這點拉扯他的力量,他也不會想要離開墳墓的。
準确來說, 是想要離開巫璜身邊。
你見過哪家千辛萬苦終于啃到了肉骨頭的小奶狗, 會舍得離開剛舔了舔還沒來得及吃進去的肉骨頭的。
巫·肉骨頭·璜眼神往丹粟那瞟了一眼, 雖然這小混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再老實不過的樣子,但巫璜直覺他肯定剛才心裏轉悠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小心思。
丹粟眨巴眨巴眼睛,做出無辜又乖順的表情看着巫璜,頂着漲紅的臉用指尖悄悄地勾着巫璜的手腕蹭了蹭。
說好話麽是不怎麽會說的,撒嬌麽倒是很拿手的。
于是巫璜終于放過了他最後那麽點羞恥心,收回手攏攏袖子,聽着吟游詩人唱完最後一小段。
作為一個走南闖北的吟游詩人,他的職業素養還是相當過硬的。除了一開始被吓得有點嗓音不穩之外包括最後的高音轉音都發揮完美沒中途破音,忽略掉不太充沛的感情表現很值得巫璜再丢給他一個金幣的小費。
反正不是自己的錢,再怎麽花也不心疼。
——青霄不光給了他這個世界的空間坐标,還順手征用了當時那個任務者在這個世界留下的財産供他們使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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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游詩人的故事裏矮人和巨龍戰鬥的孤島已經消失在了海水之中,甚至矮人一族也已經不複輝煌,只剩幾個小部落避居于地底深山。但是傳說中建造于龍骨之上藏着無數珍寶的矮人王庭卻依然存在,矮人王至死不滅的亡靈依舊頭戴王冠守衛着王國最後的尊嚴,哪怕他的王庭已經變成了魔獸橫行的廢墟巢穴。
矮人王的寶藏是大陸上婦孺皆知的故事,流傳度高到大街上随便拽個人出來都能告訴巫璜那座矮人王庭的所在。
——大陸最東端的安吉洛魔獸大森林,裏面栖息着無數危險可怕的魔獸,而矮人王庭就伫立于森林的最深處。那座展現着矮人鍛造機關技術巅峰,本身便是一件絕世珍寶的王庭,如同一個夢幻般的影子,只有最勇敢的戰士才能看見進入的大門。
讓吟游詩人慶幸的是,雖然一開始局面有些失控,那兩個不知姓名的青年和少年卻不是斤斤計較死抓着不放的人,聽他唱完了那首敘事詩又喝完了杯中的廉價麥酒,便禮貌地喚了老板娘結賬離去,還留下了一筆極為可觀的小費。
當他們的衣角消失在門外,屋內凝滞死寂的氣氛霎時為之一清,甚至讓人覺得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哎喲!”
“我去疼死了!”
“嘶——”
傭兵們粗犷的嗓門又響了起來,僵硬地維持着同一個動作站了大半天讓他們手腳發麻,而眼睛都眨不了的窘迫更是叫他們一個兩個眼淚糊了滿臉,一個兩個哎呦呦喊着七倒八歪,卻是誰也沒先開腔多說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才有個聲音猶豫地響起,“剛才那兩位,不會是、”像是自己也不确定一樣,聲音頓了頓又小了幾分,把最後的名詞念得如同耳語,“不會是冒險者吧?”
冒險者這個詞仿佛是什麽不能提起的開關,輕輕一碰就把氣氛摁得比剛才還要安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張張嘴,又一下子詞窮般不知該說什麽。
“你、你在瞎說什麽。”有人結結巴巴地反駁,“冒險者怎麽會、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他這麽說,自己也不确定的語氣遲疑。
“對啊……”有人小小聲附和,說到一半又忍不住小小聲自己跟自己辯駁,“但那種本事,只有冒險者能做到吧……”
大家面面相觑,便只能維持着尴尬的沉默。
吟游詩人也沒有說話,但他心裏已經有了定論。
那兩位應當就是冒險者了——和他們這些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存在,明明從外貌上和他們這些人類沒有半點區別,卻強大得如同另一個種族。
同樣的,明明 和他們一樣都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塊大陸生活,卻彼此陌生遙遠得像是身在兩個世界。
冒險者們不參與大陸的紛争,他們擁有自己的城邦勢力卻跟大陸上的其他國家沒有太多外交關系,不接受招攬也無所謂被征伐——武力值壓倒性的優勢決定了他們永遠會是勝利的一方。
然而他們也從不仗着武力對外擴張,與擴張勢力統治大陸之類的事情相比,似乎那些深山密林裏的危險遺跡,洶湧而出的獸潮更值得他們青睐。
有時候吟游詩人會覺得,他們這些普通人在冒險者眼裏,大概跟路邊的石頭地上的螞蟻沒什麽區別。
就像同樣是鳥,鷹隼俯視着地上蹦跳的麻雀,也不會有半分與之為伍的念頭。
因而就更不必說像那兩個青年和少年一樣出現在這種小酒館裏這樣的事情,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但這就是發生了。
吟游詩人心裏默默記下這樁事情,思忖着是不是又要有什麽波及整個大陸的大事發生。
冒險者不參與大陸的紛争,可神代紀年後的大陸歷史,處處少不了冒險者的影子。
比如幾十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七國大戰,就是因為幾個冒險者路過國家交界處的大峽谷時順手滅了常年盤踞于此的魔獸群,導致原本穩如磐石的天然防禦瞬間成了一片光明坦途,為素有恩怨的幾個國家打開了兵道,可不就打得你死我活以至于整個大陸的勢力重新洗牌。
再比如百餘年前光明教廷本來謀劃得好好的召喚光明神降臨于世,一舉成為大陸的唯一宗教,誰曾想宣傳得太有吸引力引來了一群“神明挺厲害的跟我打一架吧”的冒險者,硬生生把剛剛降臨連個神跡都還沒來得及顯的神明幻影給揍了回去,連帶着崩了光明教廷的聖山。
要不然哪來的現在信仰百神争豔遍地開花,算算大陸上有信仰的神明成千上萬。
吟游詩人悄悄對着歌吟之神禱告,祈禱這次大陸不會再次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
大陸最東邊的安吉洛魔獸大森林裏飄蕩着讓人眩暈的毒霧,普通人稍微吸兩口就會永遠陷入沉眠之中,無數可怕的魔獸魔植栖息其中,即便是最外圍的影兔都能夠輕易殺死一個小隊的士兵,森林深處更是時常會響起魔獸令人膽寒的嘶吼,森林方圓幾十裏都沒有任何人敢于居住。
唯一會出現在這裏的只有冒險者了。
距離森林最近的小鎮上,當一頭頭被馴服的魔獸沿着小鎮的中央大道狂奔而過,帶起塵煙滾滾,居住于此的鎮民便知道又是一年過去,又到了冒險者們狂歡的時節。
他們習以為常地掩門閉戶,而魔獸從門前經過的聲響,只是聽着便讓人渾身冒冷汗。
哪怕冒險者從不會對普通人動手,與那些可怕的魔獸只隔了一扇門板的距離,不管多少次都讓他們無法适應。
這是安吉洛大森林中毒霧濃度最低的一個月,普通人雖然依然幾秒鐘必死無疑,卻已經足夠讓冒險者在其中自由行動,冒險者們會抓緊這短暫的一個月闖入森林,向着傳說中伫立于森林最深處的矮人王庭進發。
這世上最強大,最勇敢的戰士們集結,向着大陸最危險最可怕的禁地發出了挑戰。
簡直像是傳說故事中才會有的橋段。
對冒險者尚且懷抱有憧憬的孩童趴在門上支着耳朵聽着,冒險者口中零星一二的只言片語便能成為他們一整年談資。
“唳——”
高亢的啼鳴聲響徹雲霄,急行軍中的冒險者,因為這聲啼鳴而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孩童支起耳朵,捕捉到一兩聲感嘆。
“卧槽那是獅鹫吧?!”
“沒聽說有這個騎寵能刷啊,新出的?”
“飛行坐騎诶!!!媽呀這逼格簡直了!”
好奇的孩童聽得半懂不懂,忍不住悄悄将窗戶推開條縫,在縫隙中看見半空有鷹獸獸身的魔獸展翅而去,高高在上一如人類對天空最原始的憧憬。
冒險者們自顧自交頭接耳地小聲交流,催動自己的騎獸加快速度追着獅鹫而去。
越是高級的騎寵收服難度就越高,何況是獅鹫這樣到現在為止從未出現過的飛行騎寵,能夠刷出這種級別坐騎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佬。
比他們更快的是已經提前在森林入口駐紮下來的冒險者們,遠遠看到獅鹫的影子時他們便聚集起來,一開始以為是魔獸襲擊還拉出陣型做足戰鬥準備,等到獅鹫飛得近了些才發覺背上還坐着兩個人。
一衆冒險者的注目禮下獅鹫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上,寬大的翅膀從容地彎折收起,姿态優雅又不失野性,叫人看着情不自禁地要感慨一聲确實帥得有點犯規。
獅鹫背上的人還沒有下來,已經有冒險者揚高了嗓門喊:“大神組隊嗎?我們這三缺二不拖後腿自帶小藥!”
這句話一出就有人心裏嗤笑——大佬基本都是有自己固定的配合隊伍的,加上矮人王庭又不是什麽随便打打就能刷過去的地方,大公會的精英團還經常會中途翻車,除非是腦子被槍開過了才會在這裏組野隊。
出乎意料的是,騎着獅鹫的那位大佬揚了揚眉梢,欣然道:“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