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霧氣中藏着黑暗精靈針對系統研究出來的特制迷藥——此處特別鳴謝為他的藥物研發做出重要貢獻的假娜麗小姐和她的系統。
不過對于青霄這樣只卡在飛升前最後一道坎上的修士來說, 迷藥基本上起不了什麽太大的作用,讓他因為系統被迷暈而牽連着有點昏沉已經是極限了。
但這并不影響他幹脆利落地自己把自己弄暈。
這是一場豪賭。
那段他反複描摹的亂碼的确是一段密文, 他溝通天道強行破解了一部分。
——隔絕系統、宿主、信號屏蔽、危險。
這幾個詞可以有許多種排列解釋, 青霄的直覺告訴他這極可能是他擺脫系統,乃至于徹底逃出主腦掌控的最後機會。
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可能已經意識到了他們這些任務者的存在。
并且他們有特殊手段可以阻斷宿主和系統之間的聯系,屏蔽系統對外傳遞消息的信號。
這才是主腦為什麽派他們過來調查又含糊其辭的真正原因, 系統是主腦控制他們這些任務者的關鍵, 絕對不能出半點問題。但是主腦也不能讓任務者窺見半分脫離它掌控的可能性, 尤其這些精心培育了數百上千年的資深者。
那正是青霄所求的。
修真背景的任務不僅僅意味着他已經成為了資深者中金字塔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也意味着主腦認為他已經到了可以成熟收割的時候。他不會有什麽飛升成仙的機會的,他的渡劫飛升之日,就是系統反水一刀捅死他之時。
只要一瞬就好,隔絕系統屏蔽信號, 讓他逃脫主腦的監控爬過最後一道坎, 窺見他苦修千年所求的大道。
青霄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到底中了幾分。
但他願意把自己的命壓上賭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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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整個世界安靜得讓人心曠神怡。
青霄知道自己賭贏了。
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纏繞在靈魂深處的微弱電波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靈魂全然的寧靜。
甚至于讓他全然忽略了被禁锢而動彈不得的身體,只顧着如同失聰多年的聾子一般貪婪地閉目聽着一切的聲響——修士的五感敏銳,任何劃過耳際的細微聲響此刻卻顯得如此鮮活明快, 以至讓他覺得一切都陌生無比。
心下安寧,萬物皆空。
本就已經站在門口踮着腳尖揣測窺探門裏場景的人,終于迎來了那陣姍姍來遲的東風,吹拂開半遮半掩的門扉, 霎時整個世界便豁然開朗。
雲消霧散, 天光澄明。
風吹過樹葉是這樣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嗎?
鳥兒的啼鳴有這般婉轉清脆惹人喜愛嗎?
水悶悶地在壺裏燒着, 跟他在一個屋子裏。也許屋裏還有着另一個人的存在,但他所能聽到的只有将沸的水中一個個冒出小小的氣泡,那樣的聲音。
他不知不覺已經勾勒出了炭火微熱燙着精巧的小小銅壺的場景,屏息靜靜聽着那小小的氣泡在水中翻滾。水只消貼着壺口輕輕一滾便輕易地頂開壺蓋,而後壺蓋揚起又落下。
“啪嗒”一聲輕響。
水開了。
像是沉悶了一整個冰冷死寂的冬日,打熬過三九嚴寒的霜雪交加,忽而有一日鳥啭莺啼天光乍明,花開了漫山遍野。
修道千年,一朝頓悟。
青霄睜開眼睛,眼眸之中映出的一切都沾染着明豔異常的色彩。
他修了兩千年的道,求了兩千年的太上忘情,此時卻是笑得像個瘋子,咬牙切齒笑聲仿佛從喉嚨口裏硬生生擠出來,一雙眼眸如寒泉洗過般清明澄澈。
脫胎換骨。
可惜沒有白日飛升。
……
巫璜覺得自己此時應當道一聲“恭喜”的。
哪怕他們彼此的立場尚未明确,得道仍是一件再值得慶賀不過的事情。。
“有茶嗎?”青霄嗓音嘶啞,坐起時身上的桎梏如背了座山一般沉重得難以動作——巫璜對此負主要責任,畢竟這是個快要超脫于世的強者,得防着他打自家丹粟的主意。
“有是有,卻是陳茶了。”巫璜從炭火上拎起小小的銅壺,正和青霄腦內所勾勒的一般無二,壺身刻着繁複華美的大朵牡丹,花蕊出以白玉為飾。
“陳茶也行。”青霄搖晃着站起,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脆響。他只全當不知,扶着桌子坐下,半點戒備沒有也毫不客氣地連飲三杯,往後一靠沒有半分淪為俘虜的自知之明,執着茶杯滿足地喟嘆,“多久都沒這麽耳根清淨過了。”
修為越高,系統的電波聲就越刺耳,無休無止永無寧日。
巫璜對茶壺裏放了鬼知道多少年的陳茶毫無興趣——這本就是丹粟特意從倉庫裏翻出來款待這位客人的,便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銅壺之中剛燒開的水,幹淨清澈的一杯水光映漾,照着杯底悠然盛開的蓮花紋樣。
“你倒淡定。”巫璜意有所指,和青霄一起來的兩個從醒來便草木皆兵已經快瘋了的模樣,尤其發現自己的系統死掉一樣沒了消息,再怎麽呼喚都不給半點回音之後。
青霄閉了閉眼,半晌後看着巫璜,忽然大大嘆了口氣:“系統那玩意兒誰愛要誰要。”
他這話說得不客氣,內容更是活潑得跟那張清冷肅穆的臉對比強烈,然而他卻是毫無自覺地說完又翻了個白眼——沒成功,艹了兩千多年高嶺之花的人設,也不是他一朝頓悟就能扭回來的。
青霄說完稍微停了停,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該說點什麽,過了一會自嘲道:“真跟個老頭子似的不太中用了,想說什麽都差點想不起來。”
他似乎是想做個僵着臉之外的表情,最後卻也只神情淡淡把後半句接上去:“總歸……我當欠你一份因果的。”
按他在不同世界的任務年限疊加來說,哪怕巫璜面前他的确可稱得上是老頭子了,只是再對比一下兩方的境界修為,心如止水了兩千年的修真大佬也免不了腦袋裏回響起曾經在某個世界聽到過的句子。
檸檬樹上檸檬果。
檸檬樹下——
只有我。
“該知道的你應該已經從他們嘴裏知道了吧。”青霄指的是主腦啊攻略啊這一類的事情,仍然習慣性地把不怎麽适合高嶺之花人設的用詞吞回肚子裏,“唔,系統應該也夠嗆……”
“只是讓它們安靜了一會。”巫璜并未隐瞞,“跟靈魂牽連得有點太深了,不太好拆開。”
系統和任務者的靈魂幾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親密,青霄還稍微好點,另外兩個已經徹底不分彼此,但不論如何只要分開肯定會傷到靈魂本源,稍有失誤就會制造出第二個假娜麗。
“那兩個是十幾級的系統,估計已經快完全融為一體了。”青霄半點不意外,“跟系統兌換得越多就越撕扯不開,再過幾年正好給主腦加餐。”
他說話的時候用詞拿捏得糾結,微微蹙着眉,面上便自然而然顯出幾分高冷不悅的情态。
巫璜笑着為他添了杯茶,八風不動仿佛半點不好奇青霄口中透出的內幕——這是另外兩個任務者并不知曉的秘密。而很顯然,正是因為這個秘密,青霄對于主腦也好,系統也好,半點沒有同僚們所懷有的敬畏感激依戀之情。
反而是對于阻隔了他和系統聯系的巫璜頗為感激,修道之人嘴裏“欠你一份因果”可不是随便當玩笑說說的,一句話說出來,說不定将來那天就要青霄用命去填。
但青霄對此全不在意的樣子。
他捧着茶杯,袅袅白霧蒸騰上來模糊了他臉上本就不太多的表情。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陳茶滋味并不好,他卻飲美酒般喝着。巫璜半個字沒有多問,他也憋狠了似的自顧自往外倒。
“主腦也不是什麽人都要的,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有些運道。”
“或是死裏逃生,或是富貴榮華,即便是那個、那個二幾幾幾號的姑娘,想要那般普通庸碌也不是容易的事。”
父母雙全獨生子女,家庭美滿經濟小康身心健全,一路順順當當地讀書工作戀愛跟什麽校園欺淩職場騷擾渣男騙身騙心沒有半點緣分,二十多年的人生能夠那般的風平浪靜也是小概率事件。
“就像話本、嗯、小說電影裏面的龍套什麽的小角色,帶走了也不會對故事發展有什麽影響,又能借着我們那點運道方便地安插到各個世界去。”
青霄一說,巫璜馬上就get了他想表達的意思:“定數變了。”
——什麽攻略談戀愛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讓這些任務者擾亂世界本應有的輪轉定數。
天命有兩種,一種像是周望津的死那樣,屬于對歷史大格局沒什麽影響的小事情,巫璜出手救了他也不會有什麽後續蝴蝶效應;另一種就是如同周武滅商,或者亞歷克斯那個世界地球毀滅那樣,是天道運轉到一定階段所必然出現的定數。
這個過程伴随着整個世界級別的氣運更疊流轉,掌控世界的天道在這個時候會進入前所未有的虛弱期。
主腦打的主意就是趁火打劫,讓任務者毀掉定數裏天道所選中的天命之子——巫璜猜測應該是注定要被打倒的反派居多,拿主角劇本的正派天道會盡力更加關照一些,任務者這樣只有微薄氣運護身的小配角靠近暴露的概率太高。
而一旦攻略成功,天道辛苦維持的定數就成了變數,用比較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說好的劇情成了太監爛尾剎不住車的脫缰野馬,那麽本應進出平衡的氣運就會出現巨大的差額。
青霄:“那個氣運差額就是我們完成任務的積分了。兌換的金手指其實說白了就是把氣運換了種形式強行融合在我們身上,但我們本來就是炮灰、炮灰配角這樣子,靈魂能承擔的氣運是有極限的,到了一定範疇就會被氣運反噬。”
他說着咬了咬牙,接上了最後的結局,“正好半死不活給主腦當夜宵。”
抛開青霄被主腦當成工具利用了幾千年的恩怨不提,主腦的主意又壞又聰明。
——虛弱期被卷了一波氣運雪上加霜的天道根本沒有餘力跟主腦抗衡,只能任由主腦侵蝕變成任務專用的小世界被不斷壓榨。而通過系統兌換不斷給任務者填補氣運以強行提升靈魂強度的辦法,技能,光環,容貌,一層層氣運疊加而上,氣運越強能進入的世界就越高級,世界越高級能獲得的氣運也就越多。
等到這些任務者的靈魂差不多到了承受極限,他們就會發現寄宿在靈魂深處與他們相依為命數千數萬年的系統反水得毫不留情,剎那間靈魂泯滅萬物皆空,只剩下他們辛勤積攢下來的大量積分和被改造得甘美可口的靈魂,化為主腦等待多年的饕餮大餐。
因此青霄從不跟系統兌換東西,也從不和系統多廢話試圖培養感情,哪怕他的系統渾身是戲感情豐沛表現得像是人類一樣,哪怕在數千年的任務過程中只有系統一直陪伴着他,他也時刻警醒這是主腦放在他身邊随時會反捅他一刀的定時炸彈。
修為越是高深,他就越是警醒。
不可交付信任,不可與之多言,因為幕後主腦決不允許任何一個任務者脫離它的掌控。
可他能做到的也僅止于此,再怎麽費盡心機地提升實力,竭力拖延被主腦吃掉的時間,他也無法阻止系統一點點侵蝕他的靈魂。
“如果一直當個低階任務者的話倒是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青霄對自己的私心也沒有什麽隐瞞,“但我……我去過一個任務世界。”
最初級的古代宅鬥任務世界,被主腦壓榨得燈盡油枯,卻有着仙人所留下的最後遺蹤,隐隐證明着這也曾經是一個仙人妖鬼共存的高級世界。
超脫于三千世界,天地之間來去自如,大道無形無影,卻又無處不在。
他心向往之。
而不是只做主腦的傀儡娃娃,在情情愛愛裏兜兜轉轉。
明明那只不過仙人殘影的驚鴻一瞥,他胸中反骨已生。
“我……”青霄開口,又猶豫了一下該怎麽說。
他本不是拙於言詞之人,應該說他原本應當能言善辯再擅長說服別人不過,但此時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你要我幫你徹底擺脫主腦。”巫璜幫他補完了後半句。
得道也不意味着青霄逃脫了主腦的五指山,實力上的差距擺在那裏,他至多只能算是逃出去了半個身子。
“……嗯。”青霄沉默了一下,卻是突然說起另一個話題,“我之前說過的吧,我們這些被選中的任務者都是有點小氣運的。我的話就是從小特別會做選擇題,直覺很準十個裏能蒙中八個,不管多少選擇項,我都能選到最優的那個。”
“我挺依賴我的直覺的。現在我所有能拿出來當籌碼可能會打動你的東西,我的直覺也告訴了我要選擇哪個。”
“你會很需要這個,但我不知道為什麽。”
青霄指尖一動破開空間——這是他自己修煉出的小技巧之一,不用跟系統兌換也可以擁有的随身空間——從中取出一個匣子。
他對着匣子長長呼出一口氣,面上顯出鄭重的神色。
“所以我把這樣東西交給你,你來決定要不要幫我。”
小小的木匣子四四方方再普通不過,他遞過去,巫璜只打開看了一眼,“你從哪裏得來的?”
他問道,語氣平和得不帶半點多餘的情緒,屋子裏炭火微溫暖起的空氣,卻霎時冷得掉到了三九寒冬。
“主腦的任務獎勵。”青霄答道,看氣氛非常機智地隐瞞了更多詳情。
比如這是他敷衍任務主腦更敷衍他才會發下來的敷衍獎勵,除了好看根本不知道有什麽用處,一直以來都在他随身空間最底下壓着,曾經數次差點被他當首飾送給哪個世界的攻略目标刷好感度。
“……你什麽時候動手。”巫璜硬生生把一句問句說出了陳述句的語氣,大有下一秒直接動手最好的含義。
簡單粗暴到青霄都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與此同時止不住地好奇起巫璜态度變化如此劇烈的原因。
畢竟那就是一條普通的鑲嵌着紅寶石的項鏈,最多被主腦強行加上了個“帝國之心”的名字說是某個世界大帝國的帝位證明,據說是在那個世界相當于和氏璧一樣的存在。
但就算是真的給個和氏璧,他也沒地方當皇帝去啊。
“計劃多少是有的。”青霄丢掉滿腦子雜念深吸一口氣,滿臉認真地看向巫璜,“所以,你介意讓我攻略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