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望津被趕去卧室洗澡換衣服,留下周大哥和巫璜略有點尴尬的面對面。
不過不同于自家腦袋缺根弦的弟弟,周大哥的邏輯清晰且情商高于一般水準,很快解除了那麽一點小誤會并且感謝了巫璜對周望津的幫助,同時旁敲側擊打聽一番巫璜的來歷意圖和自家弟弟身上的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全程雙商在線一點沒跑題,身體力行地證明了為什麽周望津腦袋有坑還能當個吃喝玩樂的快樂富二代。
巫璜對他還算耐心,有什麽問題也都言簡意赅地答了。這個也跟他和周大哥目前的基本訴求一致有關——他們都準備把幕後那個算計人的道士揪出來好好招待一番。
至于被巫璜招待完了的人三魂七魄還能剩下多少,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了。
畢竟他那個時代不講究人權。
是以三分鐘後周望津抱着浴巾探頭探腦鑽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時候自家大哥和自家大佬手拿可樂相談甚歡,他吃到一半的燒烤只剩下了竹簽子,雖然全部集中在周大哥手邊而巫璜完美維持住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設沒崩,也很難形容周望津那一剎那的深感畫風詭異的複雜心情。
“怎麽了?”周大哥第一時間注意到鬼鬼祟祟露個腦袋出來的弟弟,“不是讓你去洗澡嗎?”
周望津抓抓頭發,慫得理直氣壯,“我不敢。”
他可是剛剛死過一次還被通知了幕後有人要害他的小可憐,而且他只有一身裝飾性白肉對方據說法力高強,再聯想一下浴室那種從古至今在恐怖故事裏占據重要地位的場所,遍布鏡子、水管、浴缸等可怕關鍵詞,他還要洗頭洗臉閉上眼,想想就覺得危機四伏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
“大哥你陪我一塊呗!”周望津無恥地開始對着大哥撒嬌,“我剛死了一次心理陰影可嚴重了,你不想想浴室是多危險的地方啊,萬一我腳一滑手一抖眼睛一個看不清出了點事怎麽辦,大哥你想清楚你就我這一個弟弟啊,丢了沒地方補的。”
周大哥:“……”
“行吧。”
攤上這麽個弟弟他能怎麽辦,他還不是只能像個哥哥一樣包容他。
當然一塊洗是不可能的,兩個一米八的大男人擠在浴室裏那場面能看嗎?周大哥也就是蹲在浴室門口給他守着門,呵欠連天臭着臉像極了蹲在山洞口的惡龍。
巫璜遞了瓶水給他,冰箱裏放了不知道多久的礦泉水一口下去透心涼,周大哥咣咣灌了半瓶幹脆一屁股坐地上,“個不省心的臭小子。”
他是真累得夠嗆,公司加班忙了一整天,剛睡下去不到兩個小時又被弟弟給折騰起來,恍惚只感覺整張臉都往下垮,靠在門邊上稍一坐定,就開始覺得昏昏沉沉腦袋短路有點睜不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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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在嗎?”周望津一邊洗澡一邊揚聲問,洗頭發的時候不得不閉上眼彎下腰的姿勢讓他毫無安全感——獨處一室的時候被壓下去強裝無事的惶恐就又會冒頭出來,他脫衣服的時候都不敢全脫光硬是穿了條大褲衩,才勉強克服了那種渾身冒寒氣的詭異感覺。
外頭沒人應他,周望津忍不住擡高了嗓門,“哥?大哥你在嗎?”
他現在滿頭滿臉的洗發泡沫睜不開眼,視線一片漆黑就像他死之前的最後一剎。
沒人回應他的幾秒,忽然之間恐懼就像洪水沖垮了堤壩。
他突然害怕起來。
花灑噴出的水溫熱,嘩啦啦敲在瓷磚上,他閉眼摸索着心慌意亂,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死亡前的幻覺,等到再睜開眼他就會回到那個小巷子裏,死的莫名其妙像出無厘頭的荒誕劇。
“哥!哥你在嗎?!”周望津胡亂搓掉臉上的泡沫強睜開眼,也不管眼睛被泡沫刺得發疼三步并作兩步猛地拉開浴室門,“哥!你在哪兒啊哥!!!”
像是半夜做了噩夢的小孩子,嚎得撕心裂肺。
“……”巫璜默默把視線從濕漉漉還一頭一臉水沫混合物的周望津身上移開,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可能跟自己有仇,不然怎麽老讓自己看到些辣眼睛的東西。
“他沒事。”巫璜說道,“在卧室睡着了。”
“……哦、啊,”被外頭的燈一照,又見到了巫璜,周望津才從那種喘不上氣來的惶恐狀态裏解脫出來,如夢方醒地應了兩聲,“睡着了……是挺累的……”說着又夢游一樣把浴室門關上,兩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眩暈。
冷。
他摸着胸口的位置,那個地方像是有個看不見的大洞,嗖嗖透風。
小龍軟乎乎蹭上來的感覺又出現了,安慰一樣地環住他抱一抱蹭一蹭,鱗片滑溜溜冰涼涼的叫他打了個寒顫。他抱緊雙臂挪到花灑下頭把水開大,溫熱的水流嘩啦啦沖下來,誰也聽不見他丢人的小聲抽泣。
生死之間走一遭,還是朋友背後下的黑手,原本安安穩穩的富二代生活一朝天翻地覆,稀裏糊塗身上養了條小龍不說還有個正體不明的黑心道士随時要害他,他就算心大成個黑洞,也得控制不住地崩了。
這他媽,都是個什麽事兒啊……
巫璜靠在門外,晃晃還剩了半罐子的可樂,有點不太适應地抿了一口滿是氣泡的碳酸飲料。他只裝作自己聽不見浴室裏頭抽抽搭搭的哭聲,冷酷無情地想着該怎麽利用這個誘餌讓背後的蠢貨自己撞上來,又要怎麽樣報答對方對自家丹粟的照顧。
他對嗚嗚咽咽聽着就可憐的哭聲嚴重缺乏應有的同情心,可能也跟他聽得太多了有關。
誰讓每次病危床前總是哭聲震天花樣百出,好像誰哭得更大聲嚎得更真情實感誰就跟他感情更深一樣 ,讓他本就昏沉眩暈的腦袋見天被吵得生疼。要不是身體硬件實在不支持他真的很想拍着床板爬起來罵上一番“我還沒死呢用不着這麽急着號喪。”
總之就是挺沒意思的。
周望津這個澡洗了很久,滿身水汽趿拉着拖鞋走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出半點哭過的模樣。他先是蹑手蹑腳地去看了一眼确定自家大哥睡得好好的,又死皮賴臉抱着枕頭蹭進了巫璜住的客房裏。
“我這總共就兩間卧室。”周望津振振有詞,“我大哥睡覺輕,他都那麽辛苦了把他吵醒了多不好,但我一個人晚上肯定睡不着,大佬拜托就一晚上!我打地鋪都行!”
而且比起睡得打起呼嚕的大哥,周望津感覺大佬身邊要更安全一點。
巫璜不置可否,但也沒阻止周望津自帶鋪蓋鑽進來。
他本來就沒打算睡覺,周望津要在哪睡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經歷了一整個晚上的三觀碎裂,周望津精神早就到了極限,裹着被子往地上一躺适應極其良好,三秒不到就睡得不省人事。
倒是省了巫璜不少事情。
巫璜拂過他的眼皮,讓他睡得更沉一些,而後點在他額頭上——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在周望津臉上鍍上一層銀青色,細密的鱗片一層層浮現又消失,鱗片的邊緣泛着水色的粼粼波光,白色的霧氣緩緩升騰而起,周望津發出一兩聲呢喃翻了個身,霧氣中凝結出半透明的幻影。
那是一條似蛇非蛇的生物,若說是龍又實在缺了幾分應有的威嚴,龍角只是額上兩個小鼓包,身上鱗片軟趴趴還有點斑禿,即便是沖着巫璜低吼一聲,也是色厲內荏強撐的意味更重。
巫璜修正自己的判斷,別說百年,這條小龍大抵還沒有五十歲,還是得加上在蛋裏沒孵化的年歲來算,換成人類的年紀差不多就是還在吃奶的嬰孩,很可能是剛破殼就被塞到了周望津身上,難怪對“母親”一副依戀讨好的樣子。
“吼唔?”
小龍歪歪頭看着巫璜,它不太明白巫璜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出來,擺着尾巴試圖再鑽回周望津身體裏,但鑽進去個腦袋就會被彈出來,只能委屈又無辜地往外噴水汽。
如果是成年的龍族,法力高強得天地庇佑,一口噴出的便是暴雨狂風,輕易便可引動天象異變。可惜這麽個小家夥就算牟足了勁也就噴出來一小股稀薄的水霧,呼哧呼哧效力還不如屋角的那臺加濕器。
巫璜摁在小龍腦袋上,揉了揉它腦袋上的兩個小鼓包,懵懵懂懂的小家夥也聽不懂寒暄,索性直接切入了正題:“在人身上留得太久了是會出事的,你應該能感覺到吧。”
指上栖龍,龍多是壓制本體使神識混沌,以初生蒙昧之态寄于人身,因為再弱小的龍也不是脆弱的人類所能夠擔負得起的。也就是說一旦像是小龍這樣因為各種原因被驚醒,它們就必須盡快與人身分離,不然逐漸蘇醒的力量會把借宿的人身壓垮。
雖然這還是條年紀尚小靈智未開的幼崽,代代相傳的強大本能也會告訴它應該知道的事情。
醒來意味着分別,不然它所依附的人類會越來越虛弱,直到徹底變成一具枯骨。
但是同樣的,它的本能也告訴它外界的危險,這已經不再是那個龍族縱橫天地的時代了,靈氣匮乏神秘凋零,一切異于常理的存在或是死亡或是消失,整個世界都在推動着它們的消亡。
離開了人類的庇護所,它這樣的小龍活不過一年。
小小的幼崽尚且不知世事,被巫璜揉捏着茫然不知所措。它不想離開從自己有記憶起就相依為命的人類,也不想讓周望津死去,又本能地恐懼着死亡,它甚至不知道龍到底與其他鳥獸蟲魚有什麽區別,除了能噴兩口白霧甩甩尾巴凝結個半杯水。
“我能幫你。”巫璜搔了搔小龍的下巴,把小家夥揉得眯起眼睛呼嚕嚕吹出個泡泡。
當然了,他的幫忙是需要代價的。
幕後的人盯上了這條小龍,巫璜也正巧需要這條幼崽幫點忙。
“我要你的血。”
巫璜找回了一小塊丹粟的屍骨,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屍骨被制作成了害人的器物,難免就會纏上怨氣與業力,雖說他已經斬斷了丹粟與屍骨間的聯系以代身替之,那些怨氣與業力不會對丹粟造成什麽影響,但再怎麽樣他也是見不得自家小傻子的屍骨被人這麽糟蹋的。
“吼嚕?”
小龍眨巴眨巴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被默認了交易達成。
……
小小的玉瓶裏盛了半瓶的龍血,這條小龍身體孱弱血統卻是很正,龍血漂浮着明亮的金色,散發着浩然清正之氣。
巫璜把那塊貓爪形狀的屍骨放進去,瑩潤如玉的屍骨一碰到龍血就像是金屬碰到酸液一樣表面冒出煙霧和氣泡,巫璜又劃開手腕,用自己的血填注滿剩下半瓶。
他的血和龍血如同水和油泾渭分明,浸泡在下層龍血中的屍骨咕嘟咕嘟,氣泡和煙霧溶進了上層巫璜的血裏,在鮮紅裏浸染上一絲絲一縷縷的黑色。
像極了丹粟身上的黑煙,又扭曲像是一條條細細長長的蟲子,在巫璜的血中緩慢游走,發出窸窸窣窣似哭似笑的聲響。
這是怨氣與業力的凝結。
小龍好奇地趴在瓶邊看着裏頭的黑氣,用自己的小爪子輕輕敲敲瓶壁,像是小孩趴在魚缸外頭試圖吸引裏面魚兒的注意。
剛剛放了半瓶血對它并沒有什麽影響,巫璜的放血技術很熟練開個小口子也不疼,況且巫璜還給它塞了個靈果甜滋滋的能含好久,哄得小家夥高高興興的。
畢竟只有自願獻出的龍血才有用。
第二天清早,周望津是被臉上毛絨絨濕漉漉的觸感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對上一雙濕漉漉水汪汪的貓兒眼。
一身小小的貍花貓蹲坐在他胸口歪頭蹭着他的臉頰,發出又甜又嗲的軟綿綿貓叫。
“喵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