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之後又去了幾次鶴亭,經過那次交談後楊九鶴像被唬住般沒再主動和他說話,不過周岚笙倒覺得對方好像真的還挺孤僻的,從不和人交談,收銀的時候也是站的很遠,幾乎要貼緊背後的牆,繃着身體雙手往前伸,勉強能夠的到伸過來的手機掃碼屏。
不知道是不是閑的沒事幹,周岚笙同情心泛濫的想要和他聊天,在談話裏,他發現對方是個挺有自己思想的一個人,有時候會意外的發現他其實對事情的看法很獨特,不能說全都是對的,但還挺...別致一處。
不過楊九鶴從不提私人生活中的事情,只在很偶然的時候會講到他母親,言辭裏對她既是恐懼又是崇拜,帶着某種扭曲複雜的情感。
現在是夏天,連着一個月氣溫都在三十八和四十二度間徘徊,即便店裏空調再足也能被熱出一身薄汗,周先生是非常怕熱的,恨不得站在空調旁一整天,然而楊九鶴卻從來都是長袖長褲,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不外露一絲皮膚,在一次接觸裏,他瞥到楊九鶴挽起的一小節袖子裏,有幾道非常明顯的傷痕。
很新鮮。
就像是今天才添上去。
很紅,很寬。
應該是帶刺的藤條造成。
他脫口而出:“你的手怎麽了?”
楊九鶴抖了抖,迅速将雙手縮在背後,後退一步,沒說話。
“是不是....”周岚笙想問是不是他媽媽打的,他總覺得對方口中的母親不大對勁,具體原因不知道怎麽說,但聽對方的三言兩語就覺得是個很不好的女人。
楊九鶴眼神閃爍,反複低聲道,“沒...沒事....不要緊。”
“.....”周岚笙定定看了他幾眼,沒拿過放在收銀臺上的東西,轉身走出店門,大概五分鐘後再次進來,手裏多了個白色袋子。
他打開袋子讓對面的人看到裏面的東西,說,“這是繃帶、棉簽、膠帶和酒精,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一直這樣不行的。”
周岚笙說完,擡眸看向楊九鶴,見他還是呆呆的樣子,又将袋子拿起遞到他面前,“這身體是你自己的,有些人如果不重視你....就沒什麽必要再容忍,知道嗎?”
楊九鶴擡起頭,目不轉睛望着他,但看起來依然是三魂不見五魄似的毫無反應,周岚笙嘆氣,“記得好好處理傷口。”
他說完就走了,自認為對楊九鶴這個人能說的和做的已經足夠,這事對他來說只算得上是個小插曲,周先生的注意全放在程豫身上,根本沒怎麽去細想,不過在五天後,他開始收到些奇奇怪怪的信息。
“你對我真好,好喜歡你啊。”
“可以親吻你嗎。”
“想把你的聲音錄下來,天天放在床邊聽.....”
“我又夢到那個女人打我了,好疼.....不過想想善良的你,就覺得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想把你鎖在房間裏,撫摸身體.....留下痕跡。”
信息是被一個沒有顯示名稱的手機號發過來,一開始內容并沒有這麽露骨,只是些“我好想你”“你今天還好嗎”這樣的問候性文字,周岚笙以為是發錯信息,在連續收到五條後給對方回了個信息,說“抱歉,我想你是發錯人了。”
不料信息來得更猛烈,對方似乎對他的回應感到很興奮,态度越來越狂熱,像是有精神障礙的信徒對待神明般虔誠又渴望,言語從先前的克制變得猥瑣色情,激烈的言辭間滿滿是對周岚笙的幻想。
從內容上看,這人雖然有時失控狂躁,但有時又是脆弱的,他反複提到一個女人,似乎曾經歷過某種不堪的事。
周先生在接到騷擾信息後第四天,想着對方應該是自己認識的人,便打開自己的聯系人列表,然而裏面至少有兩百多個的聯系人,一個個去分析工作量實在太大,換手機號還要逐個通知,如果真是裏面的某一個人,換跟沒換一樣。
于是又去請教一個朋友,問對方能不能幫自己查查這個手機號的用戶信息,朋友卻告知他對方的手機ID加了密,要費一段時間才能找到。
他問要多久,朋友說大概要一個星期。
周岚笙想一個星期而已,他等得起。
然而他卻在一星期後接到信息,說朋友有天深夜出門吃宵夜,被一個戴帽子的人襲擊,手臂骨折進了醫院。
周岚笙不知道這事和他找朋友調查手機號有沒有關系,但他在知道這件事後就立刻去jc局報案,說了自己這段時間被短信騷擾的事情,但是jc局那邊态度很冷淡,只說讓他回家注意安全,信息技術部會去搜尋這個號碼的主人。
雖然沒有挑明,但周岚笙覺得他們的言下之意就是你現在還沒有因為這個號碼受到實質的人身傷害,只是些言語上的挑逗,不要緊。
沒辦法,周先生只好回家,盡量減少用手機的機會,也讓公司的客戶有事情就最好發郵件給他。
然而對方似乎察覺到他不再去看信息,也給周岚笙發起郵件,內容都裏對他的控訴和委屈,質問他為什麽要找別人來調查自己,說他不是最關心自己的麽,他們明明彼此鐘情,他原先的男朋友已經很久沒有和他上床,天天加班不理他。
那個電話號碼的主人說自己才是他的真愛。
這次,周岚笙感到恐懼了——對方知道程豫和他很久都沒有親密接觸過!
關于上床這件事,他不可能會對別人說,再怎樣關系好的朋友他也不會和對方說自己與程豫上床的事情。
然而對方卻了解這點,周岚笙覺得毛骨悚然。
這只能說明對方有可能是在.....監視他!
意識到這點,周先生立刻就不敢随便出門了,他先是選擇白天在家附近警惕的觀察四周,确定沒什麽攝像頭後特地選了幾個比較安全的路段,等到人少的時候去那邊轉了幾圈。
并沒有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
他正要松口氣,手機和郵件卻同時發出“叮”的一聲——周岚笙全身發冷,他有直覺,是那個人給他發來信息。
——這次不光是文字,還有圖片。
是周先生剛洗完澡,拿着毛巾擦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的照片,穿的衣服還是昨晚的睡衣!
周岚笙害怕了,他覺得家裏也許被入侵過,那個人趁着他和程豫不在家,偷偷進來裝下攝像頭。
可能還不止一個,對方天天通過那些鏡頭在偷窺自己的生活。
他有些神經衰弱,想着要不要搬出去,可是酒店或許更危險,對他來說現在哪裏都不安全,而且....
而且該怎麽和程豫說呢?
是的,即便被人騷擾兩個多星期,被人言語猥亵三四十遍又被拍下私密照,周岚笙仍然沒有和程豫說。
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有近四個月沒有靜下心來好好交談,可能是因為他每天一個人吃飯生活,對程豫心生怨念,也可能是因為程豫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家,根本無暇顧及他。
周先生一個人承受着這些壓力,他想自己比程小朋友年長了七歲,已經是二十八歲的人了,遇到這些事情沒有要告訴別人的必要,多一個知道只不過是多一個人擔憂。
他把專業人士請到家裏,讓他們花五個小時的時間搜查自己家裏到底有沒有攝像頭,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們,生怕那些人趁他不注意做什麽手腳。
在看到對方搜出六個攝像頭後強裝鎮定的又叫換鎖公司上來,讓師傅安上安全系數最高的指紋鎖,再三确認是不是除了屋主沒人進來後才放下心,付款請人離開。
他才松下口氣,癱在沙發上睡了幾十分鐘覺,擺在面前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這段時間周岚笙快要瘋了,他聽不得手機“叮”的聲音,将它改成震動模式,然而現在那個信息又來了,這次對方似乎有些委屈和生氣,一連發了兩條。
第一條是:為什麽要叫人來把我的攝像頭都搜走?我好難過.....我這麽愛你,你還要這樣提防,把家裏的鎖換掉....
第二條是: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麽?我還在呢,你的一切都被我監控着,你是我的,賤人!你永遠都是我的!!
他在第二條信息下面附帶了一張照片,是幾分鐘前周岚笙躺在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像素看起來....非常高清,鏡頭靠的很近,仿佛是站在他身旁拍的。
啪嗒——
周先生的手機掉在地上,他止不住的手抖,驚疑看向四周,覺得現在四面楚歌,身邊可能有無數隐形的攝像頭和眼睛在盯着自己。
驚恐的情緒在五分鐘內恢複正常,周岚笙顧不及穿衣服,只套了件外套拿着被專業人士拆下來的攝像頭們,開車飙去警局。
這次,jc局的人對他的案子有些上心了,他們拿走所有的證據,說會送去檢驗部進行分析,周岚笙堅持說要留下來等結果,對方安撫了他幾句,見他仍然沒有改變想法後說,“那你等吧,我們五點下班,你的報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如果你喜歡的話就在這裏坐到我們下班。”
周岚笙果真在jing局待到五點,他甚至就想住在這裏,說不定那個變态會收斂些,但他到底走出警察局——因為程豫給他打電話了。
電話裏,他的男朋友說自己剛拿下一個大項目,要和公司裏的人慶祝,今晚可能就不回家了。
周岚笙聽着他說,很想跟上他的喜悅真心實意的祝賀他,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他現在一個人坐在警局裏,覺得很冷。
幸好他的男朋友還是很敏銳,察覺他的态度有些奇怪,開口問,“先生要來和我們一起嗎?就在....”
他說出地址,周岚笙正好想見見他,即便什麽都不會和他說但看到他的程小朋友總是開心的,他這樣想着,身上也有了點力氣,拿上包走人。
出警局的時候是五點半,碰上了交通最繁忙的時刻,周岚笙的車子被塞在半路,他按開了放音樂的按鈕,收聽起一個電臺節目,被丢到旁邊車椅底下的手機正震動不停,那個人似乎察覺到他要去和程豫見面,正在不斷發短信威脅他。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周先生想,他不去看就不會被那些激烈的內容影響,再過半小時見到程豫,就什麽都好了。
這樣想着,車內音響突然發出“滋滋”的聲音,像是信號不好卡住般,稀稀嗦嗦的一陣聲音過去,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你是我的,你敢去見程豫,我就殺了他。”
“我會把他綁起來,當着你的面把他的頭割下來。”
“聽到沒有,賤人,你信不信我會這樣做,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原本在播歌曲的電臺,突然傳來一個詭異扭曲的男聲,周岚笙臉色瞬間蒼白,拼命按開關鍵想讓聲音停下來,然而此時好像做什麽都阻止不了事态的發展,變态的話充斥整個空間——
“我好愛你....你為什麽就不能看看我?你回頭看一下,我就在你身後。”
“我就在你車子後座.....注視着你......”
.....
“閉嘴....閉嘴!!”
周岚笙越按開關鍵越煩躁,他捂住耳朵,瘋了似的吼叫,他真的覺得那個變态就坐在自己車裏,和他共同待在這窄小的空間內。
他也不敢回頭,害怕會看到那個人醜陋嚣張的嘴臉。
怎麽辦。
怎麽辦?!
“哔——!!!”
在這瀕臨失控的時刻,後面的車子突然發出尖銳的喇叭聲,直接将車裏的人從失控邊緣中扯回。
周岚笙出一身冷汗,眼神空洞的盯着前面已經走出很遠的車。
“冷靜.....冷靜.....”
他抖着手發動車子,十分鐘後開出堵塞路段,在路邊的一個停車位裏将車子泊在上面,然而俯在方向盤上,久久的沒有動作。
期間有收費阿姨過來,他按下窗戶直接将手機丢出去,對方罵了他一句“神經病”後又将手機丢回來,周岚笙毫無反應,過了五分鐘後手機又震動起來。
周先生身體僵硬的像屍體,連呼吸都屏住,手指飛快的抓住車門,想要立刻逃走。
可是他瞥到了手機的屏幕,是程豫。
“......”
“喂,先生,你到哪裏了?我們現在在酒店裏了,你快點來,有很多好玩的活動。”
“.....”
“聽得到嗎先生,我看到有很多你喜歡的食物,先幫你拿,我那些同事一個個都是餓鬼,吃起東西來太猛了,你快來吧好不好,我怕我守不了它們很久。”
“......”
“嗯?聽得到嗎?是不是信號不大好。”
“.....”
“喂?”
“.....程豫。”
“我在,先生你還好嗎?”
“我.....有事先不來了,你和他們去玩吧。”
“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現在去找你?”
“不用,你去玩吧。”
說着,周岚笙挂掉電話,他從包裏掏出張一百塊下車遞給那個收錢阿姨,然後坐上車子一路飙車回家。
這應該是他開車以來速度最快、最狂的一次,到家後直接走向房間,衣服也不脫迅速給自己蓋上最厚的被子,絲毫不介意熱度的把自己從頭裹到腳。
就這樣吧,周岚笙想。